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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作为你拣来的副官,我再提醒一次,照你们吵了几百架吵出来的计划,四十二分钟前我们的炮群该对自半山石至山顶防线进行覆盖射击,以阻断日军为应变而做的调动,并把日军注意力重新吸回东岸。第二梯队……也就是咱们的督导该从南天门侧翼发动佯攻,与渡江主力会合后佯攻将转为真正攻击——就这样子。”

    张立宪小声地嘀咕。看来他也是心焦如焚,只是我们都得压着:“永远在不该出问题的地方出问题。”

    死啦死啦:“不该出问题的地方太多。所以别废话了。”

    张立宪:“我还没说完。”

    死啦死啦:“那就说完。”

    张立宪:“跟我来。”

    我们就跟着他,我直觉上就没好事。

    这是从主堡分出来的甬道之一,甬道里分布着日军的贮藏室。张立宪在一道紧闭的门边站住,门很厚实,防火地钢筋水泥。

    张立宪:“这是他们存粮食的地方。”

    死啦死啦:“粮多吗?”

    张立宪:“应该是不少。要照他们放的吃掉虞师的狂话,存的粮食怕是够全体吃两三月。”

    死啦死啦兴奋了。伸手就想去开门,然后喊爹叫娘地缩了手:“妈的!烧熟了!”他冲我们挥着炽痛的手:“你要不吃口?”

    张立宪也许在恶作剧,但他生就了一张从不作恶的脸,我搞不清这是否我不喜欢他的一个重要原因。

    张立宪:“有日军在里边顽抗,小何……照里边喷了两下。凝固汽油……根本灭不了,我只好把门关上,指望能把空气烧尽。”

    死啦死啦:“还能剩多少?……你觉得?”

    张立宪现在有一副苦瓜似的脸:“凝固汽油……一千多度,一滴都能烧很久……而且,粮食吃到肚里是发热的……就是说,它也是燃料……”

    死啦死啦:“毛都剩不下来?”

    张立宪苦着苦瓜似的脸。

    我们站在主堡的二层。这鬼地方的内构已经不会再引起我们惊诧了,我们瞧着我们这些也许要在其中生存下去的人。

    我没法不去瞧那个放火精何书光,他光着膀子时候是最事的,现在他不光膀子了,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耐火材料的连体裤,耐火材料的大手套,还好现在摘了耐火材料的面具——刚才这一套让他窝在我们中间时就像只欠揍的黑熊——而穿得这么严实的时候,他还是最事的。

    那小子对别人的目光总是敏感,因为他一向在意别人的目光,于是他站了起来。瞧着我们。

    不辣:“玩火的。歇一下啦,也不怕尿床。”

    何书光:“什么什么?什么尿床?”

    不辣:“小讶子玩火玩狠哒。晚上睡觉就尿床。”

    何书光:“……你们说话怎么都像从屁股里崩出来的?”

    不辣:“屁股,有人喊你。”

    蛇屁股就招呼:“扑。”

    何书光很不释然,看我们,这回是看张立宪,张立宪摇头。何书光便练忍功,一屁股坐下,打算用面具再把自己罩上——可他遭遇上的是不辣,无耻厚皮到连我也要汗颜的人,说实在地,无廉无耻,斗嘴称王。

    于是一块压缩饼干捅了过来,何书光诧异地看着,说不饿那是假的。半癫狂一般地冲将上来。我都觉得饿。

    不辣:“不呷?我晓得你们,乌七八糟地背了一大堆,身上是连葵瓜子也放不得一粒哒。”

    何书光愣一会,拿过来,嚼一口:“谢谢。”

    不辣:“不过你蛮厉害。呼的一下,呼的又一下,搞死的比哪个都多。”

    这是赞誉,而且是何书光最希望听到的那种赞誉,便点点头:“好说,好说。”

    不辣:“不过你要离我们远一点。免得剁脑壳的背时鬼嘭的一下。”

    何书光:“什么嘭的一下?”

    不辣便双臂从怀里伸展开来。十指向天做了一个燃烧的表意:“嘭的一下。”

    何书光还咬着饼干就大骂起来:“你他妈才嘭的一下!”

    于是一个跳脚大骂,几个嘿嘿窃笑。衣冠遇见了禽兽,不在话下。

    这时候我们都听见一种声音,我不知道我居然这么想听见这个声音,我震了一下,我瞪着死啦死啦,几乎快奔流了起来。其他的家伙比我强也有限。比我强是因为他们对这件事并没那么了解,有限是因为他们也知道就我们现在的状况,我们的深入虎穴在日军也许就叫关门打狗。

    死啦死啦终于开始笑了,因为忍了很久而笑得皱巴巴的,比哭还难看。

    我:“……咱们开始进攻了。”

    死啦死啦:“师爷放话还真是一言九鼎,做师长好啊,做师长就能君子一言。”

    我:“……谁是师爷?”

    死啦死啦:“虞啸卿啊。他是师座,又是我的爷爷,简称师爷。”

    张立宪也忍不住灿烂地笑,同样是绷了很久。灿烂得像苦瓜开花。

    我:“呸你的师爷。我瞧你倒像狗头师爷。”

    死啦死啦:“冲着狗肉,狗头也就罢了。你见过这么疾疾令阵前风的师爷?”

    张立宪:“……明摆的是阵前抽风。”

    我们心不在焉地玩笑,我们的心神已经全在山下卷上来的枪炮声地暴风骤雨。日军现在对我们没动静了,他们转向它顾了,我们活下来了。我肯定就连张立宪这门子精锐也先想的是我们活下来了,然后才是——我们胜利了。

    虞啸卿猛地拉开了车上重机枪的枪栓,然后把枪甩给了他的亲随。他跳下车,他的一干近卫们跟着哗哗地跳车,荷枪实弹。虞啸卿还不忘对着把着机枪的家伙嚷嚷。

    虞啸卿:“我指哪,你打哪!”

    把枪的连应声都没有。只是把枪口调整一下。以便副射手给他托带弹链。

    然后虞啸卿大步走向他瞄准的人——那个炮群指挥官,他身后也有那么些护卫。可在虞啸卿一帮的剑拔弩张之下,虽还未跑却已经有了些遁的意思,当虞啸卿们拿枪口把他们对了时,他们甚至没勇气把枪口回指。

    雾气里的炮位上,曾经打开的炮架已经合上,牵引车正打算把它们拖曳回巢。

    虞啸卿是这帮暴躁家伙中唯一一个没拿枪的,也许是对方的软弱和煞白脸色让他觉得没必要掏枪。他只是用一只手指指了人家鼻子。

    虞啸卿:“开炮。”

    指挥官只好勉强地惨笑:“虞……虞师座……”

    虞啸卿:“开炮。”

    指挥官:“那个……那个军里,这个钧座有令……”

    虞啸卿就把手指在那位的脚下划拉了一下,车上的重机枪轰轰地响了,贴着那位的脚尖在地上犁了一条小沟。

    什么也不用说了,然后虞啸卿拿手指头贴着那位炮兵指挥官的额骨慢慢划了过去。

    于是那哥们猛背了身,几乎是张牙舞爪地叫了起来:“开炮!开炮!”

    虞啸卿:“覆盖射击。最大基数。”他还拿手指头在人脑袋上划拉,“别让我看见你留一发炮弹。”

    指挥官:“……打哪儿?”

    虞啸卿:“南天门所有标定的目标!——如果你连这个都没标出来,也就不用废话了。”

    指挥官:“标、标定的!——就位!就位!”

    炮兵们开始了纷忙,那些笨重的玩意要回复射击位置不是一会的事,这就上机关枪也解决不了,虞啸卿向他一脸死相——或扩写为视死如归之相——的部下看了看,浮出些苦涩的笑意。

    虞啸卿:“盯着让他们把炮弹打完。下辈子就别跟我了。”

    他的部下就哑然,然后开始嘟囔:“要跟地。一定跟的。”

    虞啸卿:“我得过江。我是去还债。你们在这给我盯住,你们没欠债。什么军事法庭我是省得去啦,你们得去,为自己好,说句软话。说被虞啸卿裹胁,说虞啸卿死前已经悔罪,千错万错都是我错,有负父老养育党国栽培……”他毫无诚意地说着这种话,也不管他的近卫们已经快哭了出来,脸上倒出现与死啦死啦颇似的涎笑。但那个笑容没维持多久,因为雾里急刹了一辆车。影影绰绰的雾影里李冰冲了过来——他从江边直追到这里。

    李冰:“师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