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迫在眉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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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里蓝空,白云如丝絮,悠然飞舞。烈烟石坐在满山烟草中,环视着这紫情花绚烂盛开的山谷。

    远处山坡上松林参差,高高的杨树交错矗立,杨花在阳光中闪闪飞舞。山坡下的那一湾幽潭,闪着粼粼波光,缤纷凉意穿透这正午暖风,与花香草香脉脉纠缠,直达她的鼻息。

    距离她三十余丈处,蚩尤与拓拔野并排枕臂躺在山坡上,口衔香草,仰望蓝天。七只火红的太阳乌在碧绿的山坡上昂首阔步,睥睨自雄。

    这就是南阳仙子与赤松子初次相逢的地方。在情火如炽的帝女桑中,南阳仙子所说的每一句话都鲜明而深切地烙印在她的心底,反复触动她那蒙尘的心弦。尤其此刻,当她静静地坐于起伏如浪的长草中,初夏的午风抚摩脸颊,她觉得自己就象深藏于阁楼的筝琴,某一天春风吹窗,拂动了绿色的颤音。

    沉睡于体内的南阳仙子的元神,在这暖风与阳光中,仿佛徐徐苏醒。当紫情花的香味丝丝沁入心脾,便引起莫名的悸动。

    但是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呢?烈烟石突然瞥见蚩尤横置于胸膛上的琉璃圣火杯,错乱的记忆才瞬时鲜明起来。

    今日飞过这瑶碧山上空时,她的心里便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犹如春草突破僵硬而寒冷的大地,恣意而顽强地蔓延生长。一种恍如隔世的记忆,让她在万丈高空瞬间迷失。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就是南阳仙子。

    那一刻,她忘了怀中粘合如初的琉璃圣火杯,忘了赤炎城,忘了琉璃金光塔,仿佛有一股强大的引力,拉拽着她往这美丽的山谷降落。

    就在她于万丈高空俯身眺望的刹那,琉璃圣火杯突然从她怀中坠落。他们从阳虚城飞来,归心似箭,却在距离赤炎城不到八百里时,被这陌生而又熟悉的山谷截获。

    当拓拔野与蚩尤漫山遍野寻找着圣杯,她却失魂落魄地在在这山坡上静坐。半个多时辰后,她才逐渐从那迷茫而狂乱的心绪中沉淀下来。突然想起赤霞仙子对她反复说的话:“真气如火,心如磐石。你的心却象浮冰,表层似乎坚硬,下面却是游移不定的鱼。”

    自从风伯山上那万里云层中的刹那牵手,她心中的坚冰就瞬间破裂,慢慢的,慢慢的融化开来。直到那帝女桑中,终于冰消雪融,化为汹涌澎湃的怒水春江。火族圣女所要求的“心如磐石”,距离她已经那么遥远……突然听见蚩尤哈哈大笑,笑声爽朗自在,她的心微微一颤,酸甜苦涩都随着这笑声一齐翻涌上来。

    赤炎城在望,她的心中却突然没有了先前的渴切与期盼,反倒升起隐隐的难过与恐惧。到了城中以后,她又将恢复为八郡主、亚圣女,而蚩尤救出纤纤之后,必定也将远去。想到此处,她便一阵锥心的刺痛。

    只听蚩尤笑道:“乌贼,你记得那白驼当时的表情么?好象吃了一嘴的臭黄鱼,却吐不出来,瞪着眼睛脸色变个不停……”

    拓拔野笑道:“我看倒象极了那年你逮着的变色鲶鱼怪,眼珠也是一般地凸出来。”两人哈哈大笑。

    蚩尤恨恨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只是便宜了应龙那老贼。咱俩骨头都断了几根,那老贼倒好,不但平安无事,还加封一等。”

    拓拔野微微一笑道:“黄帝刚柔并济,分而治之。镇压了白驼叛党,人心惶惶,倘若大肆清算,那不是又要天下大乱么?那应龙厉害得紧,想要将他擒住也不是易事,倒不如安抚来得省心。”

    蚩尤嘿然道:“我瞧多半是姬小子的主意。这么一来,那应龙老贼还不对他感恩戴德么?这老贼号称黄龙真神,居然一点骨气也没有,真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语气中满是鄙夷之意。

    原来那日阳虚城中,黄帝突然复活,姬远玄以清冷钟召揭白驼与姬修澜的罪行,瞬间扭转形势,兵不血刃,成功平叛。为了稳定局势,免生波澜,除了对白驼等首恶严惩之外,对于其他从犯,黄帝一概采取怀柔手段,既往不咎。即便是姬修澜,姬远玄也以“受奸人挑唆,非其本愿”为由,代之求情。黄帝便也顺水推舟,只将他软禁起来。

    那应龙乃是大荒十神之一,武功法术之高,不在黄帝之下,是以黄帝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他是局外之人。应龙乃是识时务之人,当下便与白驼乱党划清界限。当白驼绝望中想要借助法器逃离时,被他闪电般打断双腿,并废断其周身经脉,以示对黄帝的忠诚。

    白驼乱党见应龙尚且如此,也争先落井下石,大数诸位首恶的罪行。一时间众人纷纷做迷途羔羊如梦初醒状,群情激愤,痛心疾首。

    专门起草法案的黄长老棰胸顿足,悔不当初;痛哭流涕之余,更慷慨激昂,抑扬顿挫,列举白驼等人罪状,洋洋洒洒成万言书。土族历年冤假错案一时昭雪,大至弑君谋臣,中至贪赃枉法,小至鸡鸣狗盗,原来幕后所有阴谋指使都是白驼。

    众人恍然大悟,义愤填膺,纷纷唾面怒骂,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

    沉冤既雪,君臣共欢。第二日白驼部署在朝歌山的大军赶回,见此情状也纷纷倒戈。便连围守在灵山脚下的王亥等数万大军也闻讯归降。白驼叛党至此被完全镇压。

    拓拔野三人也因协力平叛,而被引为土族贵宾。黄帝父子盛情邀请三人盘桓数日,并请族中名医为二人疗伤。

    但不知为何,姬远玄那诚挚而明朗的笑容,似乎变得虚无缥缈起来,令拓拔野心中有些异样的不安。于是便以火族事态紧急,无暇逗留为由,翌日午后带着七彩土飞离阳虚城,径直往赤炎城而来。

    到了瑶碧山上空时,琉璃圣火杯从烈烟石怀中坠落,拓拔野三人只得降落山谷,四处寻找圣杯。搜寻半晌,方在那水潭中找到。当下索性在这山谷中稍做休息。

    拓拔野两人谈了片刻,见太阳已过中天,一齐跳将起来。拓拔野朗声道:“八郡主,走罢。咱们也歇得差不多啦。”烈烟石怔怔地凝视着蚩尤,碧眼幽然,苍白的脸上满是奇异的**。蚩尤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低声皱眉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她中暑了么?”

    拓拔野大觉好笑,低声悠然道:“中暑?是了,我瞧多半是你小子的十日鸟热气太盛,比这毒日头更厉害的缘故。”蚩尤见他神情,知道他多半在胡说八道,哈哈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你当堂堂火族八郡主是豆腐么?她又冷又硬,比北海的冰石厉害得多了。”声音极响,一字不漏地传到烈烟石的耳中去,登时将她震醒。

    烈烟石眼眶一红,心中酸苦:“原来在你心中,我还是一块又冷又硬的石头。”刺痛难抑,起身淡淡道:“走罢。”

    蚩尤嘿然而笑,径自朝太阳乌叫道:“鸟兄,走罢!”拓拔野摇头微笑,心道:“这鱿鱼简直是个海蚌壳,不撬不开。”他素来怜香惜玉,对女人极是心软,见此情状,不由对烈烟石大起同情之心。

    烈烟石刚要转身,突然周身一震,心中猛地有一种强烈而奇怪的感觉,令她狂喜而又恐惧。霍然抬头望去,只见一道红影从瑶碧山北面山谷冲天而起,在阳光下闪过眩目的光芒。

    那道人影在半空中突然顿住,似乎朝她望来。阳光刺眼,她看见那人穿着破旧的乌金长衫,蓬头乱须,仿佛乞丐一般。但那满脸玩世不恭的神情却好生熟悉……那人讶异地望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朝着东南赤炎城的方向闪电飞去。

    烈烟石低吟一声,胸口如遭重击,脑中瞬间一片混沌。体内的南阳仙子元神倏地剧烈震动起来,耳边突然响起无数的声音,仿佛许多笑声、说话声、哭声交缠于狂风中,蓦然穿耳而过。天旋地转,阳光耀眼,人事不知。

    拓拔野、蚩尤见她怔怔地凝望着自己二人身后的天空,双颊嫣红,目中闪过迷茫狂乱、恐惧狂喜的神情,突然直直朝后倒去,都是大吃一惊。疾冲上前将她扶起,仰头望天,碧空澄净,白云悠扬,哪有什么异状?

    拓拔野心下诧异,忖道:“难道听了鱿鱼适才这句话,竟然气得昏倒了么?”却听蚩尤喃喃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敢情当真中暑了。”

    两人为她输气调息,大吃一惊,她体内的南阳元神跳跃震动,极为兴奋,原本调入奇经八脉的情火与三昧紫火真气,又重新在经络之间乱窜起来。当下凝神替她调息理气。

    过了片刻,烈烟石悠悠醒转,却满脸迷茫,丝毫记不得发生了什么。见蚩尤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心中蓦地一阵难过,起身淡然道:“走罢。”

    三人骑乘太阳乌,朝东南而飞。赤炎城越来越近,蚩尤想到即将救出纤纤,心中极是激动,但又有些许莫名的紧张畏怯。

    前方是一条狭长的山谷,两壁黄土红岩,树木茂密。由西南折返东南,绕成一个弯曲的弧线。烈烟石淡淡道:“过了这红黄裂谷,就是本族境内了。距离赤炎城不过六百里。”拓拔野与蚩尤俱大喜。

    当是时,突听红黄裂谷中传来凄厉的兽吼声,此起彼伏,交相呼应。暖风吹来,满是腥臭之气,如浊浪阵阵扑面,令人烦恶欲呕。

    又听“轰隆隆”的巨大声响,从西南面狭长的山谷中传来,宛如钱塘大潮,奔腾将至。众太阳乌极是兴奋,盘旋缭绕,嗷嗷乱叫。拓拔野凛然道:“看来又有许多兽群来了。”

    大荒中倘有大量不同族种的兽群一齐狂奔,通常只有两种可能。其一,有极大的自然灾害。其二,有惨烈的战事发生。将近赤炎城,突然听见万兽齐奔的蹄掌声,三人不由均生不祥寒意。当下缓缓降落在裂谷北面的山坡上,察看究竟。

    狂风卷舞,腥臭逼人。满山的树木倾摇摆舞,长草起伏如浪。三人站在山坡上,向下眺望,隐隐觉得万兽狂奔的强烈的震动,经由脚下山坡传导体内,心跳如狂,血液也仿佛随着那狂猛的节奏汹涌流动起来。

    吼声震天,蹄声越响。南侧山谷突然冒起滚滚烟尘,一大群狮虎、角鹿、羚羊等野兽混杂着惊嘶狂奔。

    “蓬”地飞出几十株断木,枝叶纷飞。百余只巨大的兕象龙兽猛冲而出。长鼻甩舞,将断树与中小型猛兽不断地重重抛出,尖利的兕角上还残留着皮毛血肉。紧接着成千上万的兕象龙兽汹涌冲出,无数的野兽被它们抛撞在两侧的山石上,血肉迸飞。

    兕象龙兽群怒吼狂奔,每一只龙兽上,都骑坐了一个恶丑巨汉,秃头黄毛,阔嘴獠牙。赤身**,尾部都有一条斑斓豹尾,身上也有淡淡的豹纹,只有私处挂了一个红部囊,或是系了几张绿叶。奔行之时,绿叶翻动,长尾起伏,极为丑怪。

    豹形巨汉嘶声狂叫,嘶哑难听,似乎在欢呼,又象在怒吼。手持巨型弯弓,箭如长矛,“嗖嗖”怒飞,将兕象龙兽抛摔出的猛兽陡然穿透。矛箭在空中染血呜呜飞舞,突然盘旋转折,回到众豹人手中。豹人身后,龙兽背臀上,横堆了许多动物尸首,显是一路劫掠所得。

    烟土滚滚,万余豹人族龙兽骑兵如怒海狂浪,从山谷中呼啸穿行,朝着东南方向狂奔而来。

    烈烟石面色雪白,冷冷道:“这些都南荒豹人,被赤帝限定生活在南荒林原,今日竟敢越境闯入。”

    其时大荒,除了金木水火土五大族外,也有诸多蛮族,或臣服五族,或游离境外。这南荒豹人族便是极为凶残剽悍的蛮族,善于御使猛兽,以兕象龙兽为坐骑,曾经纵横南荒,所向披靡。也是火族的一大边患。一百多年前被赤帝打得大败,又惨遭火族“烈火将军”烈十苗的灭族屠戮,几乎一蹶不振,彻底臣服。隶属南荒林原部,由现下的火族“火蛇将军”统领,一向不敢异动,不知为何,今日竟敢大张旗鼓,越境肆虐。

    突听号角呜呜怪响,“霍霍”之声大作,豹人怪叫声中,无数矛箭破空怒射而来。豹人族龙兽骑兵已经发现了盘旋于上空的七鸟三人。

    蚩尤哈哈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你当我们是这些牛羊马鹿,任你宰割吗?”呼啸声中御鸟俯冲而下。太阳乌见猎心喜,嗷嗷怪叫纷纷闪电扑击。拓拔野心中也不由起了少年顽性,这些豹人族骑兵气焰凶狂,教训教训也好。当下也与烈烟石御鸟俯冲而去。

    青光爆舞,矛箭纷纷断折,冲天激撞。太阳乌巨翅横扫,炎风红光如飓风卷席。兕象龙兽悲吼声中,被巨翼狂风拍得翻飞而起,无数豹人咿呀怪叫着摔落在地,被万兽蹄掌踩得肚破肠烂,登时殒命。

    蚩尤纵声长啸,苗刀碧光怒放,横扫千军。鲜血激射喷舞,溅得两壁红岩黄土斑点血红。

    龙兽悲嘶,豹人惨叫。当他哈哈大笑着御鸟冲天飞去时,豹人族骑兵已经乱做一团。狭长的山谷中,最前的骑兵突然纷纷被斩成两段,断头龙兽朝前狂奔十余丈,撞在两壁山谷,颓然倒地,血柱从断口喷涌不息。

    巨尸堆积,血流成河。轰然连震,惊吼怒叫,龙兽骑兵相继撞在一处。无数豹人被撞得朝前抛出,飞到半空时正好被后面怒射的如雨矛箭穿透,流星般飞舞,纷纷钉在远处岩壁上,悬挂摇摆。

    烈烟石打从见着这豹人族骑兵的一刻起,心中就突然有些不祥之感。心想:豹人族千里辗转,自西南穿绕红黄裂谷,奔向东南方,其目的地必是赤炎城无疑!难道赤炎城发生了什么变故么?心念一动,俯身探手,猛地抓起一个豹人,与拓拔野、蚩尤一道冲天飞去。

    太阳乌嗷嗷欢鸣,盘旋绕舞,冲上高空。如雨矛箭呼呼追射,到了半空纷纷掉落。豹人族惊叫怒骂了半晌,无计可施,只好移开前方尸体,继续奔行赶路。但气焰已大为收敛。

    蚩尤、拓拔野哈哈大笑,心情畅快。见烈烟石用手掐住那豹人,用奇怪的蛮语冷冷逼问,那豹人哑哑乱叫,极是凶悍。

    烈烟石脸色突然微变,目中闪过疑虑之色,猛地松手,将那豹人丢下万丈高空。转头望着拓拔野二人,淡淡道:“这蛮子说,是烈碧光晟让他们赶往赤炎城的。除了豹人族外,还有南荒八支蛮族,也都在近日调兵赶往赤炎城。”

    拓拔野二人面面相觑,心中齐齐闪过一个念头:赤炎城必有大变!心中大凛,当下刻不容缓,骑乘太阳乌朝赤炎城急速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