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燕芳退了休以后就闲在家里,偶尔心情好了,也会来乔茵住的地方“视察”。
因此一大早把乔茵逮了个正着之后,沈燕芳便拎着一大袋刚买的菜,轻车熟路地就开了门进屋。沈燕芳通常要看一上午的新闻,因此打开电视后没有急着唠叨,打发了乔茵去洗菜,直到中午开始做饭,才真正展开了“审讯”工作。
“黄玲在外面出差,打你手机又打不通,就急急忙忙打我的电话,叫我过来看看你。”从走进厨房的那一秒开始,沈燕芳的嘴皮子就掀个不停,“她也不说是什么事,我一猜就知道是你跟小郑出了问题!告诉过你多少次了,男人长得好看不能当饭吃,再说人家小郑虽然没有你对门那个小肖好看,但也端端正正干干净净,又是个大学教书的,跟你不知道有多合适!你说你这姑娘怎么就掂量不清呢?”
“哎呀妈!我都说了不是我要分手,是郑子昊要分手!”乔茵在一旁给她打下手,熟练地把番茄切成丁,瞧着那红彤彤的颜色,嘴也跟着馋了,“他跟他初恋,也是一当老师的,旧情复燃啦。人家那是多少年的交情了,网上都管这叫真爱,我这平平淡淡的四年能比吗?”
乔茵不喜欢跟别人分享负面情绪,哪怕是在自小与她相依为命的母亲沈燕芳面前,她也更习惯嬉皮笑脸地糊弄过去。倒也不是她装,只不过那些会让她产生负面情绪的事,只有在她自个儿一个人想的时候才会影响她。要是放在人前光明正大地聊了,多半就会成为她拿自己打趣的资本。
沈燕芳恨铁不成钢,举起锅铲作势要打她:“你还有理了是吧!这分手的是谁呢,啊?皇帝不急太监急!”
伸出胳膊假装躲闪,乔茵咧了嘴笑,一双大眼睛弯得像月牙,张嘴就百般狗腿:“对对对,看到太监急,皇帝就不急了。有妈帮我急呢,我急什么?还是妈你对我最好啦。”讨好完还不忘抱住沈燕芳的胳膊撒娇,脑袋却是往锅里的糖醋排骨那儿探的,一脸馋相,“嗯好香,先让我尝一块呗?”
刚被她哄好,一听她提到吃的,沈燕芳又挥起锅铲要教训她,“就知道吃!”
乔茵这回不躲,只抄了筷子从锅里夹出一块糖醋排骨送进嘴中,笑眯眯地点头:“嗯~好吃好吃!妈你吃不?我喂你!”说罢又夹了一块,要送到沈燕芳嘴边。沈燕芳连忙躲开,满脸嫌弃,“拿开拿开,这么甜的东西我不吃!”
等到菜都端上餐桌了,“审讯”才终于进入尾声。沈燕芳在餐桌边坐下来,长长叹了口气,挑眉看看乔茵:“你跟小郑真的没希望了?”见乔茵抬起头眯眼一笑,她心里头也有了底,只能再叹一声,“唉,要不是你今年都二十九了,就你现在的条件,慢慢找也是可以的。”
“二十九也不老。”乔茵咬着筷子打量一桌菜,琢磨着该先吃哪道,“大不了我就一个人过一辈子嘛,又不是钱不够用,怕什么呀。”
“你是现在还没老才敢这么说。”嗔怪地瞧她一眼,沈燕芳夹了块乔茵最爱吃的糖醋排骨到她碗里,算是先一步替她决定了,“不管怎么样,对门那个小肖真的不行。你听妈一句话,妈是为了你好。”而后又狐疑地审视乔茵一番,“你俩昨晚真没发生什么吧?”
乔茵迫不及待地咬下骨头外的一圈肉,“真没有,肖杨可正直了。”
“哼,孤男寡女的,难保 不会想什么龌龊的东西。”沈燕芳撇了头,对这样的评价不屑一顾,转而却又哼哼唧唧起来,“不过也对,这做刑警的每天都那么累,指不定都没力气干那事了。你看看,你要是找了他做老公,以后连孩子都生不出来。”
差点被嘴里的肉呛着,乔茵眼中含泪咽了肉,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话来:“妈,你这逻辑可真够惊为天人的……”
与此同时,刚吃完半份盒饭的肖杨正蹲在命案现场的一具尸体旁,仔细观察死者身上的伤痕。凶案发生在死者家中,被害人名叫钟政,五十二岁,是省会中级人民法院的法官。考虑到死者身份的特殊性,警方还没有通知媒体对此事进行报导。
站在肖杨身边的严聪也蹲下来,视线扫过钟政血淋淋的尸体:“总共被割了三十六刀,致命伤是脖子上那一刀。凶手明显有虐待倾向,仇杀的可能性最大。”
肖杨还在察看那些伤口,“作案工具也是弹簧刀。”
“你觉得这个案子跟前三个案子有关?”皱了皱眉头,严聪对他话里的意有所指不予苟同,“作案手法完全不一样。虽然凶器都是弹簧刀,但那三个被害人都是被一刀封喉,而且他们除了职业以外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也互不认识,更像连环杀手随机挑选的目标。”他环顾一眼没有留下多余线索的屋子,两条胳膊展直搭在了膝盖上,“这个不同,凶手趁钟政的老婆和儿子不在家的时候下手,显然了解钟政一家的作息,加上现场没有留下证据,尸体上又呈现被虐待的痕迹,应该是有计划的作案。”
“前三个被害人的职业分别是记者、报社编辑还有警察,被害人的类型全都指向与刑事公开相关的群体。钟政在法院负责审理的多数是刑事案件,也符合凶手目标的条件。”肖杨的视线依然逗留在尸体的各个伤口上,脸上没有多少表情,语气十分平静,“虽然对方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人,但凶手没有掉以轻心,先一刀毙命,再对尸体进行折磨,事后还没忘记清理现场。头一次杀人,不可能做得这么一丝不苟。”
又瞥了眼钟政脖子上皮开肉绽的刀痕,他不难看出凶手下手得非常干净利落,“而且两个月内四起凶杀案的作案工具都是弹簧刀,说是巧合也太牵强了。”
“也就是说,头三次杀人都是凶手在练习?”沉吟数秒,严聪点点头,“也有道理。前两个被害人都是女性,身上多少有防御的痕迹,多半是因为凶手计划不周,或者在犹豫。第三个被害人是男性,却没来得及挣扎就被割了喉。凶手的手法在变纯熟。”
肖杨颔首,接着道:“前三个死者都是一刀毙命,除了职业选择具有倾向性以外,凶手没有表现出更多的私人情感。”他面不改色地揭开尸体的领口,视线从死者锁骨附近的刀痕上滑过,“在钟政身上则明显是在宣泄。”
“钟政才是他真正的目标。”严聪明白了他的意思,飞快地站起身摘下手套,“我叫小陆他们去陈浩翔住的地方看看,他爸陈文两个月前心脏病突发死在了监狱里,正好是第一个被害人出现不久前的事。”掏出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他看看仍蹲在尸体边的肖杨,“上次在报纸上看到当年审陈文那个案子的就是钟政,本来陈文就冤,现在又死在了牢里,陈浩翔肯定恨死了钟政。”
对方不置可否,严聪便拿着手机走出了屋子。
思考了片刻,肖杨也起身,摘了手套拿出手机,在联系人里找到一个之前从未主动联系过的名字,按下了拨通键。没过多久电话就被接通,他不等对方出声就率先开口:“乔茵?”
电话那头的乔茵似乎愣了愣,才回应:“嗯,是我。”
“问你件事。”肖杨单刀直入,“陈文之前是在你们律所工作的吗?”
“你是说上个月过世的那个?对,他之前是我们律所的律师。”
“嗯。”简单应了一声,他又问,“你最后一次联系他儿子陈浩翔是什么时候?”
她回忆了一会儿,“好像是两天前。怎么了?”
“没事。”冷冰冰的两个字应付过去,他重新占据对话中的主导地位,“我记得陈文当年是因为律师伪证罪才被判了刑,他负责的那个案子最后是怎么结案的?”
“他的当事人被判了死刑立即执行。”乔茵言简意赅地答完,在他再一次发文前又紧接着补充,“其他细节我记不清了,四年前的案子,你如果需要详细的卷宗,我可以去一趟律所拿给你。”
“不用了,有需要的话我会派人去拿。”余光瞥见严聪正大步流星地走过来,肖杨便提前结束了通话,“先挂了,你继续忙。”他挂断电话,把手机塞回裤兜里,迎上严聪的视线,“怎么样?”
“陈浩翔不在家,他今天一大早就把银行卡里的所有存款都提出来了。”严聪蹙紧了眉心停在他面前,“小陆他们在他家床底发现了一把带血的弹簧刀。我觉得这事有蹊跷,他前面的反侦察工作做得这么好,不可能跑路之前留下这么明显的证据在家里。”
而此时,挂断电话的乔茵看了眼手机,把洗碗池里洗好的碗筷收进碗橱,一边擦手一边从厨房探出脑袋,问客厅里的沈燕芳:“妈,你现在就回去吗?”擦好了手,她解开围裙走出厨房,“我刚好要去趟律所,可以开车送你。”
沈燕芳也没别的事,自然乐得她开车送。
乔茵于是就开了车送沈燕芳回家,然后又去了律所。他们的律所周末通常都有人加班,这天也不例外。乔茵跟同事打了招呼,就径直来到存放卷宗的工作室里翻找当年那个案子的卷宗。
还没有找到,她就听有人敲门,回过头一看,是律所里的张律师。
“乔老大。”他对她点点头,指了指律所的接待室,表情很是无奈,“有位先生要请代理律师,但非得先跟老板谈。今天吕老大身体不舒服没有来,不如您先?”
这间律师事务所是乔茵和另外两个律师合伙开的,头两年还挖来了几个老牌律师,名声慢慢也响亮起来。他们三个合伙人这几年也没闲着,大大小小的事尽量亲力亲为,接过的案子也不少。
“好,我马上去。”乔茵点头,瞅瞅手里的卷宗,只好先拜托张律师:“你现在忙吗?帮我找份卷宗吧,就是陈文律师代理的最后一个案子,四年前的,找到放我桌上就行了。”
张律师答应下来,乔茵道了谢,便赶去了接待室。
等在接待室里的是个看上去近三十岁的男人,戴着金丝眼镜,西装革履,看起来斯斯文文。乔茵微笑着走上前同他握手:“您好,我是这间律所的老板,乔茵。”
“您好,乔小姐。我叫李仲成。”握了握她的手,男人又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她,脸上也露出浅淡的笑容,“是这样,我想请你们帮我打一场官司,但是这个案子有点复杂,所以我希望直接跟您谈谈。”
乔茵收下名片,点点头表示理解,侧身邀请他:“请先来我办公室吧,我们先了解一下情况,然后详谈。”
“好。”李仲成迈开脚步,刚走出两步却又忽然停下来,伸手捂住胃部,忍痛似的纠起了眉头,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乔茵注意到他不对劲,赶紧上前:“怎么了?您不舒服吗?”
他抿了抿嘴唇,抬起头勉强支起一个微笑:“抱歉,我来得太急了,早上和中午都还没有吃过东西,肠胃有点不舒服。”
听完他的解释,乔茵神色稍松,抿嘴歉疚地开口:“是我考虑不周。李先生您想吃点什么?附近餐馆很多,我们可以先去吃点东西,您不能饿着。”“不好意思,耽误您的时间了。”李仲成面无血色地道歉,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您先忙,我来的时候看到附近有家泰国菜馆,先去吃点东西再过来找您。”
乔茵看他虚弱的模样,还是不大放心,“您是说泰好食吗?我开车送您过去吧,那里有点远,现在正好是高峰期,打车不方便。”
没有再拒绝,李仲成点点头同意了。
乔茵便拿上包跟他一起离开,临走前又想到点什么,找到还在翻找卷宗的张律师交代了一句:“张律师,李先生没吃饭,我送他去泰好食。你找到卷宗之后记得放到我办公桌上,麻烦了。”
“好的好的,开车注意安全。”
她把车开出写字楼后面的停车场时,正从法院出来的肖杨也接到了严聪的电话。
“李成不在家,但是我们在他住的公寓里找到了关于陈文那个案子的剪报。”电话那头的严聪告诉他,“他把所有跟那个案子相关的报导都剪下来贴在了墙上,还用红笔圈出了提到过他哥哥李建辉的地方。”顿了顿,他又说,“跟写陈文的篇幅比起来,少得可怜。”
“所以他才会杀记者和报社编辑。”肖杨从台阶上走下来,迅速来到警车边打开了车门,跨进车内,“媒体关注的是陈文因为律师伪证罪而坐牢,结果死在了监狱里。他们想借此揭露审判员滥用律师伪证罪的恶性后果,却忘了关注陈文代理的那个案子本身。当年李建辉被判死刑立即执行,已经给李成带来了很大的打击。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还李建辉一个清白,公众关注的焦点又受媒体的影响全都集中到了陈文身上。”
“所以李成决定亲手给哥哥报仇?”严聪想了想,“他没有带走衣服和现金,应该还没跑路。原本应该是上班的时间,人也没在公司。他都已经杀了审判长和陈文的儿子,还能去哪?”
“把李建辉的案子交给陈文,最后非但没有帮到李建辉,还让他死后都失去了伸冤机会的人,也是罪魁祸首。”发动警车,肖杨调转了车头,踩下油门开往市中心,一手握着手机冷静地得出结论:
“去陈文工作的律所。他要杀律所的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