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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礼物
卫衍自官船过了祁阳府后整日里提心吊胆胡思乱想一直没能睡个安稳觉,好不容易撑到现在皇帝陛下骂也骂了,罚也罚了,终于可以安心睡觉,再加上情事后的疲累,这一觉直直睡到第二天晌午,别说是晚膳,连第二天的早膳也没赶上。
醒来时发现自己如蚕茧似的紧紧裹在一堆被子里面,旁边自然是空无一人。在被子里面赖了片刻待整个人清醒过来后,卫衍回忆起脑中残留的某些记忆片断稍稍有些汗颜,昨夜睡得迷迷糊糊之中感觉到有人要来抢他的被子,就死死的抓着被子不肯放手,还怕那人不死心,将被子在身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然后很快安心的继续睡觉。显然,这是造成他目前如蚕茧般裹在被子里面的真正原因。
不知道那个来抢他被子的人是不是皇帝陛下?不知道皇帝昨夜被他卷了被子没得盖有没有生气?
不管了,反正他睡着了什么也不知道。对着床边的流苏发呆片刻后,卫衍决定放弃思考这种伤脑筋的问题,从小到大,揣摩别人的心思向来不是他擅长的事情,更何况是揣摩君心这种高难度的动作。
“卫大人醒了?陛下让老奴回来瞧瞧,若大人还睡着命老奴一定要把大人给叫醒,怕再睡下去要饿坏了。大人醒了就赶紧起来洗漱更衣用膳,陛下今日命小厨房做了大人最爱吃的水晶蒸饺。”
卫衍刚坐起来还没来得及唤人,就听到外面传来高大总管的声音,然后帘子一掀,宫女们端着一应洗漱用具衣裤冠履鞋袜依次入内。本来还没觉得饿,被高大总管这么一提醒,才发现真的是饥肠辘辘了。当下只是笑笑问了声安,也不多话,在宫女的服侍下洁齿漱口剃须净面,然后束发着衣,很快穿戴整齐。
他这边收拾整齐,那边早膳也摆在桌上了。卫衍走到桌边细看,计有各色点心十余种,皆置在素瓷碟中,色香味俱全,甚勾人食欲。另有各类羹汤五六份,置在汤盒中不曾取出,当然还配有几碟小菜,卫衍饿过了头想吃清淡点便要了份白粥,就着鸡丝炖豆腐开始用膳。
宫中的膳食一般由御膳房按例烹制,然后各处自行遣人去领取,不过各宫各院但凡身份尊贵的主子都会在自己宫内备有小厨房,以便满足她们的心血**不时之需。陛下的寝宫自然也有小厨房,说是说小厨房,那也是相对御膳房的“大”而言,据卫衍所知,陛下寝宫的小厨房光御厨就有八九个,每日分作两班轮值,另配有负责杂务的小内侍十多个。小厨房的御厨擅于精致细巧的食物,如各类点心羹汤之类的,比如卫衍喜欢的那个水晶蒸饺,就是陛下宫中小厨房御厨的拿手点心之一,卫衍至今不曾在别的人家吃到过能与之一教胜负的蒸饺,那水晶蒸饺不负“水晶”之名,皮薄到如纸般一层,观之真正是晶莹透亮,里面裹着满满的浓汤,一口下去口齿生津满嘴余香。卫衍第一次尝到就忍不住又吃了一个,皇帝见他喜欢,隔三岔五便会命小厨房做来呈上。
待早膳用毕,收拾一番以后卫衍翻检昨日命人带来的箱子,开始打点上下。贴身伺候的宫女内侍并各处的头目皆有礼物。东西不贵,乃是此次幽州之行带回的物产,不过是些织物之类,聊表心意。幽州物产贫瘠因而手工业特别发达,其织物在天下间也算略有名气,况且极北之地的织物自有一番风味,故送者收者彼此也算皆大欢喜。至于高大总管,卫衍送了一张由野羚羊腹部绒毛所制的毯子,据说上了年纪的人夜间盖在腿上有祛寒去湿的功效。
高庸跟随皇帝多年,天下间的珍物不知道见过多少,一看一摸就知道此物不像卫衍所说那样只是一点心意,怕是价值不下千金。虽然皇帝对此类事向来是睁只眼闭只眼,本着水至清则无鱼的原则,心中有数但是只要收礼后帮的忙无伤大雅不犯到皇帝的忌讳也就当作不知道。但是他要是收了眼前这位主的大礼却办不了他所托的事,怕在皇帝那里都难以交代。高庸上了年纪,这礼物合是颇合他的心意,不过想到那不知名的送礼的目的这礼物顿时有些烫手,就不知道眼前的主送这么贵重的礼物所为何事?心里疑惑这世上还有什么事皇帝都不能帮他办反而要求到他头上来,嘴上却不便明言,只寒暄着等他开口。
卫衍在幽州挑选礼物的时候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想着这次他终于把这事记心上了,等返京后父亲必不会再骂他不会做人这等小事还要老父来操心,便很是得意了一番觉得自己终于懂事了。现在东西送也送了,高大总管在那里笑眯眯的摆出一副万事好商量只等他开口的模样,终于想起他倒是真的有几件事要请教一下高大总管。
第一件当然是问早起时候皇帝陛下的心情如何。
然后在高大总管回答了“很好”以后终于安下了心。
第二件是问皇帝陛下近来心情如此之好的原因。
原来皇帝陛下近来心情如此之好的原因有三个。第一个原因是在政事上,朝堂上议论纷纷反对者众多的恩科终于还是在皇帝的坚持下与会试同期举行了,听说挑到了好几个让皇帝陛下满意的人才。政事顺畅,皇帝陛下龙心大悦也就没什么可奇怪的。第二个原因是源于后宫,上月中旬,御医诊出永和宫的刘才人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皇帝大喜之下,当即将她进封为婕妤,另赏赐了众多珍物着人细心照顾并常常入内探视。皇帝大婚足年,首次传来后妃受孕的喜讯,即将初为人父,自是喜不自胜。至于第三个原因嘛……
卫衍见高大总管说到第三个原因就停了下来,只是看着他笑而不语,以为有什么难言之隐不便多言,当下也不好再问下去,便转了话头去说第三件事。
这第三件委实有些难以开口,卫衍期期艾艾的试图暗示高大总管能不能揪着机会在皇帝陛下面前为陛下的那些旧爱新欢说点好话,以便皇帝能经常想到她们。
高庸没想到他的真正目的是为这个。这种替人邀宠的事在宫中应属寻常。皇帝三宫六院这么多后妃,就算每夜一个轮也要轮上好几个月,除了皇后有宫规保证每月必有两夜有幸承恩外,其他时候临幸何人都是随皇帝心意,人心在左厚此薄彼也是正常,有些后妃可以一月承幸几次而有些后妃则几月都未必能见到君王一面。只是在这深宫之中若无皇帝宠幸又怎能有出头之日,故所有的后妃无论受宠的还是不受宠的受宠的想要专宠不受宠的想要受宠都想尽办法只为了皇帝能多看自己一眼。笼络皇帝身边的近侍让他们在合适的时候提醒皇帝一句是她们惯用的方法之一,当然这个方法也被无数的事实证明是行之有效的,特别是当君王的心中并无特别的人去哪里都没多大区别的时候。不过,以目前的情况,若被皇帝知道了替人邀宠的主使是他的话怕是要大动无名肝火吧。
“卫大人,按理来说老奴不该说这话,不过老奴也是真心为了大人好。陛下正是贪恋情欲的年纪难免在**上会不知节制,若大人说这话是因为夜夜承恩不堪承受的话可对陛下明言,陛下爱惜大人身体必会有所收敛;若大人说这话是有别的心思在里面,陛下知道了难免会雷霆大怒,到时候大人大吃苦头不去说而且那些苦头还是吃也是白吃根本于事无补。今天的这些话大人就当没说过,老奴也当没听过就此算数。”高庸语重心长地劝说道。
“高大总管……”卫衍不肯死心。话说这是他目前为止想到的堪说最婉转最曲折却最能看得到光明前景的一条计谋,还是高大总管的那句陛下“常常入内探视”启发了他,却没想到还未实行就要夭折腹中。其实他自己也是近侍的身份,这个“侍”虽然是侍卫的“侍”,不过这个“近”还是非常近的,但是要让他自己去实行这条计谋他还真的不敢,总觉得皇帝可以一眼看穿他内心的心思然后便会有很糟糕的后果。
只是无论他怎么请求,高大总管就是不允,还在那里告诫他千万不要在皇帝面前对后宫诸妃多置一词。显然高大总管也是担心他,怕他找不到人帮忙不肯死心自己去皇帝面前玩这套把戏。卫衍也希望自己有这胆子在皇帝面前演戏,可惜他没有,所以他很郁闷。
这郁闷一直持续到午膳,连皇帝也看出了他的郁闷问他怎么回事。卫衍当然不敢说郁闷的真正原因只好说他离家多日一回来就入宫侍驾与家人不曾团聚很是想念。皇帝听后看了他一眼,卫衍因为这段话没有一句是假也就不害怕,然后皇帝半点也没有为难就允了他,让他休息片刻后出宫可在家里用完晚膳宫门落匙前回宫,整个过程顺利到卫衍目瞪口呆一瞬间还以为自己是在幻听。
这么久以来,卫衍第一次看到皇帝陛下如此通情达理宽宏大量和颜悦色,以前他想回家去都要求个半天皇帝临到头还要出尔反尔,果然,要做父亲的人就是不一样了。
既然得到了允许,休息什么的就免了,卫衍瞬时郁闷全消高高兴兴谢恩回家了。
回家以后自然不是休息,而是继续送礼的事情。家里人昨日已经送过了,亲朋好友那里交代给管家按例办,唯有几个知交府上,卫衍亲自跑了一趟。
诸事完毕后回府和家人吃了顿团圆饭。饭后用茶的时候,卫衍的期盼没有落空,卫老侯爷果然夸了他两句,说了些诸如“衍儿长大了,这些许小事已经能自己处理妥当不用为父操心了”之类的话。虽然只是那么小小的夸奖两句,但是对于始终被斥为“不长进”的卫衍来说已经很满意了。
本以为这一天会顺顺利利的过去,没想到入宫以后才发现宫内气氛很不妙,守在门口的众人给他的眼色中都是昭然若示的“小心为上,自求多福”这八个字。虽然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明明走得时候还是晴空万里怎么一回来就变天了,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向人打探,里面就传来让他入内的命令。
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入内请安,皇帝的神情中果然有毫不掩饰的不悦,命他坐到身边后,瞪了他几眼似乎在等他认错。
卫衍很想认错,却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除了那个未完成的计谋,他好像什么也没做,难道皇帝是打算以“其心可诛”来惩治他吗?只能保持无辜的神情回望皇帝,希望皇帝明了他是无辜的不要因为无妄之灾迁怒于他。
皇帝冷哼了一声,似乎想要他死个明白,开始问他这个下午做了点什么事。
卫衍整个下午没做过一件见不得人的事,自然老老实实将他一个下午的行踪都交代个一清二楚,没料到皇帝越听脸色越难看,从刚才的乌云密布直接转变成电闪雷鸣。
“这么说你这一个下午就是用来送礼了?”景帝知道自己这话问得很是咬牙切齿,事实上他也很想咬面前这个蠢笨呆傻却一脸无辜表情的笨蛋一口。
“是。”卫衍点头应是,不明白皇帝为什么要生气。
“镇北将军府,瑞安伯府,兵部林侍郎家,齐远恒家是你亲自去的?”
“是。”卫衍隐隐觉得有些不妙,还是硬着头皮称是。
“宫内的宫女内侍各处头目你也打赏过了?”
“是。”这个“是”字艰难的出口,卫衍似乎有点明白皇帝生气的原因了。
“你送了高庸一张野羚羊毛制的毛毯?”
“陛下,那只是臣远行归来的一点小小心意……”卫衍小小声的解释。若不解释,照皇帝那个口吻问下去,难道是打算治他个贿赂内侍勾结内臣的罪吗?
“小小的心意?卫爱卿真是好大的口气,卿岁俸银80两禄米40石,大概当个十年八年的差够买那张毯子了。”
“陛下,臣真的不是那个意思。”卫衍变了脸色,跪到了皇帝陛下的面前。
“朕也不是那个意思。”景帝当然明白他在怕什么,把他从地上拉起来。他虽然打算要治卫衍的罪,不过没打算往那个方向扯,却不知道什么时候问话偏了方向。果然和笨蛋待久了他也变笨了。
“那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既然不是那个意思,那他到底是哪个意思?卫衍一头雾水的望着皇帝陛下,希望他能给个明示。
“朕的意思是……”景帝停顿了一下,咳了好几声,奢望某个笨蛋能够突然脑袋开窍聪明起来领悟他的意思。可惜奢望始终是奢望,笨蛋也永远是笨蛋,那个笨蛋始终一脸茫然的望着他,让他忍不住怒从心起,脱口而出,“朕的意思是,既然所有人都有礼物。那么,朕的礼物呢?”
此话一出,两个人都愣住了。
景帝略有些不自在,目光闪了闪飘向了远处。他身为一国之君坐拥天下富有四海今日竟然会抓着臣子讨要礼物真是丢脸丢大了。转念一想不对,明明是所有人的礼物都准备了偏偏忘了给他准备的卫衍比较理亏吧。这样一想,立即收回目光瞪着他。
卫衍呆了好久才能找回自己的舌头。他所有人的礼物都准备了,但是真的忘了还有皇帝陛下这回事。
“可是陛下什么也不缺……可是臣带回了幽州知州敬献的礼单……可是……”在皇帝的目光如炬下,卫衍支吾了半天,垂下了头,“可是”不下去了。
其他人也不缺这点东西,就像他刚才所说的,那些东西表达的只是心意;至于幽州知州的礼单那是谢师兄的心意,与他一点关系也没有。皇帝生气是正常的,若是他,别人都有礼物就忘了他的话,恐怕会比皇帝现在生气一百倍。
“卿也知道自己错了是不是?那些是不一样的。还好卿没有骗朕说什么礼物放在家里忘了拿之类的谎话,要不朕会更难过的。”
“卿让朕这么伤心,不知道打算怎么补偿朕呢?”
“不如卿把自己作为礼物送给朕吧。”
景帝将垂着头的卫衍搂进怀里。怀里的人迟疑了片刻,没有说话,不过终于伸出右臂抱住了他的腰。这是卫衍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自动抱住他。
所谓的“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就是指目前这种情况吧。
对此景帝很是满意,非常满意,嘴角的笑容要有多得意就有多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