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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冒险史(27)
“‘啊,苛刻呀……太苛刻了!’他一边叫,一边伸出胖胖的双手,激动地在空中挥舞,‘竟然有人出这么少的钱就雇佣您这样一位有吸引力和造诣的小姐。’
“‘我的造诣?您太夸奖了,先生,’我说,‘我只懂一点法语、德语,一点音乐及绘画……’
“这些都不是主要的,重要的是您具备一位有教养的女士所应有的举止和风度。如果没有这些起码素质,就不能教育一个将来也许会对国家历史起巨大作用的儿童。那位先生怎么可以付给你少于三位数的可怜薪金呢?小姐,您如果受聘于我,薪水以一年一百镑计算。’
“可想而知,福尔摩斯先生,这种待遇对我这样穷得叮当响的人来讲,是多么不可思议啊。那位先生看到我露出了怀疑的神情,就打开钱包,取出了一张钞票。
“‘这是我一贯的做法,’他说,两眼由于笑容而眯成了两条缝,‘预付一半的薪金给您,好让您应付开支,并添置几件衣服。’
“我还从未见过如此慷慨,如此会关心人的先生。当时我还欠小贩的债,这笔预付的薪金太重要了。可我又总觉得不大对劲,就想多了解一些情况再说。
“‘我能知道您住在什么地方吗,先生?’我问。
“‘汉普郡,一个迷人的乡村地区,离温切斯特才五英里。房子相当可爱,小姐,是一座古老而美丽的乡村古宅。’
“‘先生,那我的工作是什么呢?’
“‘教一个小孩子,他是个刚满六岁的小淘气。哦,你会看见他用拖鞋打蟑螂!啪哒!啪哒!啪哒!你连眼都来不及眨一下,他就已经打死三个了。’他靠在椅背上笑,两眼又眯成了两道缝。
“我对孩子的玩乐方式感到吃惊,可是他父亲的笑声却让我觉得他不过是在开玩笑。
“‘那我唯一的工作就是照管一个小孩子?’
“‘不,不是唯一的,不是唯一的,亲爱的姑娘,’他大声叫道,‘您的工作应该是,我想您机灵的小脑瓜应该能想到,就是还要服从我妻子的一些吩咐,当然,它们都是一位小姐应该遵从的。您瞧,没什么难的吧?’
“‘很荣幸我可以成为对你们有用的人。’
“‘太好了,我们现在说说服装。我们喜欢时尚,您知道,可能有点时尚癖,但没有坏心肠,要是我们给您一件衣服让您穿的话,您应该不会反感我们的怪癖吧?’
“‘不会,’我说。可是他的话的确很让我吃惊。
“‘叫您坐在这里或那里,您应该不会不乐意吧?’
“‘哦!是的,不会。’
“‘那我们希望您上班之前剪短头发。’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福尔摩斯先生,您也看见了,我的头发长得很密,颜色像栗子,漂亮极了,很有艺术感。我想都不敢想,随便把它剪掉会是什么样子。
“我说:‘这可能不行。’他的小眼睛一直打量着我,我这样说时,发现他脸上滑过了一丝阴影。
“‘这也许是最重要的一点,’他说,‘我妻子有这点癖好,夫人们的癖好,小姐,您知道,夫人们的癖好是必须考虑的。您真不愿把头发剪掉?’
“‘是的,我确实做不到,先生。’我回答。
“‘哦,好吧,那只能到此为止了,真可惜,您别的地方都很合适。那么,史道柏小姐,我想还是再看看其他几位年轻姑娘吧。’
“那位女经理一直坐在那里整理文件,没和我们说一句话。可她现在却极不耐烦地看着我,我怀疑那是因为我的拒绝而使她丢了一笔可观的佣金。
“‘你是否愿意把名字继续留在登记簿上?’她问我。
“‘只要您允许,史道柏小姐。’
“‘嗯!登记好像也作用不大了。你既然拒绝了别人提供的最好的机会,’她尖酸地说,‘也就别指望我们再尽力替你再找这种机会了,再见吧,亨特小姐。’她按了一下台上的叫人铃,一个佣人把我带了出去。
“哦,福尔摩斯先生,我回到家里,打开食柜,里面已经没什么可吃的东西了,桌子上还放了两三张索款单。这时,我突然感到自己干了一件蠢事。毕竟,有怪癖且又希望别人顺从他们的那些人,也是为他们的怪癖付出了代价的。在英国,很少能找到一年一百镑薪水的家庭女教师职位。再说,我的头发对我也没多大用处。很多人剪短头发后还会显得更精神呢,也许我也该把头发剪掉。第二天,我更加觉得自己错了。又过了一天,我肯定自己简直是完全错了。我差点要不顾傲气地去介绍所询问那个职位是否还在,结果就在此时竟然收到了那位先生寄来的一封亲笔信,我念一下吧。
亲爱的亨特小姐:
承蒙史道柏小姐帮助,我得知了您的地址,所以再次写信询问您能否重新考虑一下你的决定?我太太很希望您来,我对您的描述大大吸引了她。我们愿意每季度付您三十英镑,以此补偿我们那小小癖好给您带来的麻烦。这些要求对您应不算太苛刻。我太太偏爱很深的铁蓝色,她希望您早晨在屋里穿这个颜色的衣服,不用您掏钱买,我们就有一件,那是我女儿艾莉兹(她现在在美国费城)的,我想那件衣服您穿会很合身。另:关于坐这儿或坐那儿,或照指定方式消遣,我想这些并不会带给您什么不便。至于头发,确实很遗憾,尽管初见时我就觉得它很漂亮,可我必须坚持,加的薪水可以补偿您的损失。说到照管孩子,则是十分轻松的。希望您一定来,我会坐马车到温切斯特接您。请通知我您坐的火车班次。
你忠实的杰佛诺·罗凯瑟
“福尔摩斯先生,这是我刚收到的信,我决定接受这个工作。可我觉得在作出最后决定前,应该把事情的经过告诉您,请您替我参谋一下。”
“嗯,亨特小姐,既然您已经决定了,那就这样办吧。”福尔摩斯笑道。
“您怎么不劝我回绝他?”
“我得承认,我不会愿意让自己的妹妹申请这个工作。”
“这是什么意思?福尔摩斯先生。”
“嗯,我没根据,说不上来,您也许有自己的看法。”
“嗯,我是有些猜测。罗凯瑟看上去很和蔼,脾气相当好,但他太太也许是个疯子。他为避免秘密泄露而不得不将她送进精神病院,因此想出各种办法来满足她的癖好,以防止她精神病发作。”
“这个解释不错,有一定的道理,没准儿事实就是这样。但不管怎样,这对于一个年轻小姐来讲都不是一户好人家。”
“可是,福尔摩斯先生,薪酬很高啊!”
“嗯,是的,很高。我担心的正是这点,他们为何要每年付您一百二十英镑?他们只需要出四十英镑便可找一个,这其中肯定有特殊原因。”
“我想,告诉了您这些,是希望将来请您帮助,您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而且,有您做我的后盾,我心里会踏实些。”
“哦,您可以就这样去赴任。我保证,您的小难题也许会成为我几个月来最感兴趣的事,这里面有些很奇怪的现象,您要是感到疑虑或者遇到了危险……”
“危险?您觉得有危险吗?”
福尔摩斯严肃地摇摇头,说:“我们要是可以肯定,那就不叫危险了。可是,不论白天或黑夜,您只要拍个电报我就立刻去帮助您。”
“太好了,”她高兴地站了起来,脸上的愁容不见了。“那我现在可以放心地去汉普郡了。我马上给罗凯瑟先生回信,今晚就去剪短头发,明天早上就去温切斯特。”她对福尔摩斯说了些感谢的话,然后便起身告辞了。
当听到她敏捷坚定的步子走在楼梯上时,我说:“她至少是一位懂得自我保护的年轻姑娘。”
福尔摩斯一本正经地说:“这正是她需要的,如果在很多天之后还听不到她的消息,那就是我错了。”
我朋友的话在不久之后真的应验了。接下来的两周里,我的心思全放在了那位年轻女士身上,总担心这个孤单女子会误入什么歧途。丰厚的薪金、奇特的条件、轻松的工作,都说明这件事有点不平常。虽然我无法肯定这是一时癖好还是阴谋,更不知那人是个慈善家还是恶棍。福尔摩斯呢,我常见他一坐便是半个钟头,眉头紧皱,定定出神。我一说这事,他就一挥手示意免谈。“材料!材料!”他不耐烦地吼道,“没有黏土,没有黏土就做不成砖头!”但他最后说,他一定不会让自己的姐妹去干那种工作。
一天深夜,我们终于收到了电报。当时我正想上床睡觉,福尔摩斯正想做他着迷的化学实验。他常常为此整夜忙碌,一般是当我离开时,他正弯着腰在试管或曲颈瓶上做实验,而第二天早上我下楼吃早饭时,他却还在那儿。他打开电报看了一下,就递给了我。
“马上查一下开往布雷萧的火车时刻表。”说完又去忙他的实验了。
电报内容如下:
明天中午务必来温切斯特黑天鹅旅馆。千万要来!我已束手无策了。
亨特
福尔摩斯抬头望了我一眼说:“你想和我一起去吗?”
“当然。”
“那请看一下列车时刻表。”
我查了一下布雷萧的火车时刻表,然后说:“九点半有一次,十一点半到达温切斯特。”
“很好,那我最好推迟一下我的丙酮分析,以便精力在明早处于最佳状态。”
我们于第二天十一点顺利地踏上了去往英国旧都的路程。福尔摩斯尽管一直在读他的晨报,不过当过了汉普郡之后,他就把报纸丢了,欣赏起风景来。这是春季的一个好日子,阳光明媚,空气清爽,蓝天上飘着朵朵白云,令人心旷神怡。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峰环绕着爱德晓特城,眼前渐渐出现了一片乡村美景,红色和灰色的农家屋顶隐藏在青翠的新绿中。
“好清新的美景啊!”从烟雾腾腾的贝克街来到这里,令我忍不住大声赞美起来。可福尔摩斯却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
“华生,你知道吗?我观察事物总是会以个人主观心态为转移,这也是我的性格缺陷。这些美景让你深有好感,可却让我觉得不舒服,那些稀稀落落的房子给人孤独与隔离感,那里边发生的罪恶很容易隐藏,不为外人所知。”
我说:“上帝啊!谁会想到犯罪会与那些漂亮的老房子联系起来呢?”
“华生,它们经常使我有某种恐怖的感觉,这是我的经验产生的结论,我觉得美丽的乡村甚至比伦敦最丑陋的小巷都容易发生可怕罪行。”
“你别吓坏我了。”
“可是,这是很明显的道理。在城里,舆论压力比法律还起作用。在城里,哪条小巷有孩子被毒打哭叫,哪个醉鬼闹事打人,都不会坏到没有邻居同情和愤怒的田地。而且,司法机构就在附近,一旦提出控诉,马上可以采取行动,罪犯距被告席就只有一步之遥。可再看看这些孤零零的房子,它们建在各自的田地里,居住着愚昧无知的村民,很少有人懂法。这些地方每年都可能发生凶暴行为和暗藏的罪恶,却多数不被人知。亨特小姐要是住在温切斯特,那还不必太担心她,可危险的是她住在五英里之外的乡村。不过,可以确定,她现在还没有什么危险。”
“她能到温切斯特来与我们会面,说明她可以脱得开身。”
“对,她有人身自由。”
“你对此事有什么见解吗?”
“我曾设想过七种不同的解释,每种都适用于我们目前所知道的事实。只要了解到正在等待我们的新消息,我就能知道到底是哪种设想正确了。好了,那边是教堂,一会儿就能看到亨特小姐,她会把一切告诉我们的。”
黑天鹅旅馆是这条大道上一家有名的小客栈,距火车站不远。年轻的亨特女士正在那里等我们。她已定好了一个房间,桌子上还摆好了我们的午餐。
她热情地说道:“您能来我真是太高兴了,谢谢!不知如何感激才好。我现在真不知该怎么办了,只能听你们的建议。”
“请跟我们讲讲究竟出了什么事?”
“好的,我得尽快说,因为我答应罗凯瑟先生要在三点前赶回去。我今天早上请了假,他并不知道我进城来干什么。”
“你逐个说出来吧!”福尔摩斯把他那又瘦又长的腿伸到了火炉边,准备听她叙述。
“首先,总的来说我并未受到罗凯瑟夫妇的虐待,这样讲对他们很公平。可我无法理解他们,心里对他们有很多怀疑。”
“您不能理解他们什么?”
“不能理解他们对自己行为的辩解。你可以从所发生的事情背后了解到一切情况。我刚来这里时,罗凯瑟先生用他的单马车接我到了紫叶山毛榉林。像他说的那样,这里环境优美,可房子并不漂亮。那是一栋庞大、四方的房子,刷成了白色,但潮湿的气候把它侵蚀得到处是斑点污渍。它四周有些空地,三面环树林,另一面是块斜坡地,通往南安普敦公路。公路大概离这所房子一百码。房子前的空地属于这座房子,可周围的树林则属于萨色顿勋爵的部分领地。房子大厅的正对面长了一丛紫叶毛榉,因此该地就命名为紫叶山毛榉林。
“我的雇主仍和以前一样和蔼可亲,他驾车接我到家,晚上把我介绍给他太太和孩子。福尔摩斯先生,我们在贝克街您家里的推测不正确,罗凯瑟夫人不是个疯子,反倒是位恬静的妇女。她脸色很白,比丈夫年轻很多岁。我猜她应该不足三十岁,而她丈夫应该不少于四十五岁。我从他们的交谈中得知,他们结婚约七年了。他原来是个鳏夫,前妻生有一个孩子,现在去了美国费城。私下里罗凯瑟先生对我说,他女儿离开是由于她反感与父亲的那位年轻太太一起生活。
“不管是在心灵还是容貌上,罗凯瑟夫人既没给我留下好印象,也没留下坏印象,她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很普通。不难看出,她一心一意地爱着她的先生和儿子。她那双淡灰色的眼睛时常左右顾盼,只要觉察出他们有什么需要,便会马上设法满足。他待她也很好,不过方式鲁莽了点。总而言之,他们是对恩爱夫妻。可这位夫人却好像有一些秘密和忧郁,她常常满面愁容地陷入沉思。我好几次不经意地发现她在流泪,我想她一定是因为那个调皮的孩子而伤心。我确实从未见过如此被宠坏了的小孩。他脑袋很大,脾气很坏,个子却没有同龄人高。一天到晚,他不是野性发作,便是闷闷不乐地绷紧了脸。对那些弱小的动物施暴是他唯一的乐趣。他在捕捉老鼠、小鸟和昆虫的时候表现出了过人的才智。可我还是不谈他了,福尔摩斯先生,他跟我的事情没有太大关系。”
“我很乐意听您说的任何细节,不论您觉得有没有关系。”我朋友说。
“我尽力不使任何重要的环节漏掉。那屋子佣人的外表和行为也让我觉得不愉快——他家只有两个佣人,一男一女,男的叫托乐,粗鲁笨拙,长着灰白头发与络腮胡。他永远是醉熏熏的,有几次我跟他们在一起时,发现他醉得很厉害,可罗凯瑟先生好像没看见似的,一点儿也不在乎。他老婆长得高大健壮,跟罗凯瑟夫人一样沉默不语,可没有她和气。他们夫妻是最让人讨厌的。不过,我很幸运,大部分时间都呆在保育室或自己房间里。这两处是连着的,都在房子的同一个角落。
“我来到紫叶山毛榉林后,前两天的生活还算平静。第三天吃过早饭后,罗凯瑟夫人下楼,悄悄对他丈夫说了些什么。
“‘哦,是啊,’他转过身来,‘亨特小姐,您为我们的癖好而剪短头发,我们谢谢您。我肯定这一点儿也没破坏您的容貌。现在,我们想知道这件铁蓝色衣服您穿合不合适。衣服在您房间的**,如果您愿意穿上,我们将非常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