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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神被关起来的第一天;一点也不想她!
逢春神界,那越发热闹繁华、井然有序的城镇外围,几名年轻的异族男女嬉戏之地,两道身影慢慢走着。
微风拂过,林荫正描绘着它的边界,光斑宛若灵兽不小心留下的爪印,却不会伤那些嫩草分毫。
此地生灵也好、神将也罢,其实都能看到此刻在林间漫步的两道身影;
但他们却会下意识地忽视那里,不去投半点目光,仙识所见也是空无一物。
帝夋身着淡金色的长袍,长发仔细梳拢着,那张让任何女子都无法挑剔的面容,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
吴妄穿着青蓝道袍,长发束成了道箍,脚蹬白布靴、腰坠同心玉。
若是大长老、狐笙等人能抬眼看到他们,还以为这是两名仙门走出的弟子。
英俊神朗,姿态不凡。
帝夋双手慢慢揣在袖中,轻声一叹,笑道:“神农这是要把吾往绝路上逼啊。”
吴妄此刻外松内紧,自是不可能被帝夋套去任何有用的讯息。
但凡这种情形,只需要熟练掌握【哦?】【是吗?】【我看未必】,就能随心所欲地应对。
“哦?”吴妄微微挑眉,却并未多说什么。
帝夋缓声道:
“他将薪火大道之事公布于众,就是在逼吾决断,是战是和。
是在天宫中给生灵让出一席之地,让生灵成为天地秩序的执掌者,还是双方决一死战,最后便宜那烛龙。
神农果然是有底气的,藏了对付吾的底牌。”
“是吗?”
吴妄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不是吗?”帝夋含笑反问。
“我看未必。”
“嗤,”帝夋忍不住笑了声,“莫要敷衍吾了,吾这次喊你出来,只是想真切地与你谈谈。你不是号称,要来天宫改变吾,改变天地秩序吗?”
吴妄嘴一撇:“说的就跟前辈你真的能被我改变一样。”
“那要看你能做到什么程度了。”
帝夋嗓音有些空幻:
“吾有些累了。
你或许觉得有些荒谬,但吾确实有些累了。
无妄你可知,凭借一条普通的大道,一步步成就至强神之位,需要付出多少?”
吴妄老老实实摇头。
帝夋笑了声:
“很多很多,吾曾为了神力,对一个老殷婆大献殷勤,曾为了地位,匍匐在烛龙脚边。
你比我幸运太多了,吾是在已经起势之后,才有了吾妻羲和相助。”
吴妄紧紧皱眉。
这话里的套路是不是太多了点?别人试探,那都是几句真话转移注意力,然后反手打个突然袭击。
好家伙,帝夋这试探,全是突然袭击,完全没有转移注意力的打算!
“前辈这话,我有些不明,”吴妄叹道,“你我应是没有任何可比性的。”
“是吗?”
帝夋目中带着几分遗憾,“吾还道,在你身上看到了吾当年的影子。”
“我可没有前辈这般宏图之志,”吴妄笑道,“天帝,这两个字要背负起太多责任,也要背负起太多使命。
前辈应该也有被天帝之位束缚的时候吧?比如那秩序大道。”
【反守为攻】。
“不错,”帝夋目中流露出了回忆的神色,“你果然是懂吾的。”
“我宁愿不懂。”
吴妄撇撇嘴,嘀咕道:“前辈你说你图什么?天帝之位就那么重要吗?”
“在你没有坐到那个位置之前,它就是唯一的追求,”帝夋道,“但当你坐在上面之后,你就会发现,它不过如此。”
“那前辈又在维护什么?”
“尊严,”帝夋淡然道,“吾的尊严。”
“这我有些不理解。”
“你一旦坐在那个位置上,”帝夋双手自袖中抽出,描绘着一张椅子的轮廓,“你就会想,自己与历代神王相比,是强还是弱?
你知吾坐在天帝宝座时,许多神怎么暗中评价吗?”
“怎么?”
帝夋嘴角一撇:“历代最弱神王。”
吴妄:……
如果不是怕被帝夋一掌轰成残渣,吴妄差点就没忍住笑出声。
帝夋微微摇头,感慨道:
“吾当时斗法并不是烛龙的对手,烛龙不死、不灭、不败,它残暴不仁,甚至想吞噬天地以达到自身之超脱。
只可惜,吾当时未能掌握岁月大道之精要,无法打破它不败之躯,只能出此下策,设下天地封印。
这天地封印就是他们赠我之物。”
吴妄略微皱眉,目中带着几分困惑。
他像是捕捉到了什么秘密,立刻追问道:“他们?天地封印是有人赠给前辈?这倒是第一次听闻。”
“不错,”帝夋笑道,“这只是吾知晓的秘密,不过现在你也知晓了。”
吴妄纳闷道:“羲和大人都未知晓?”
“当然,”帝夋道,“男人不都这般吗?有时候总想着在自己妻子面前表现得无所不能,吾能成就天帝之位,离不开吾妻的支持,这天地,当与她共享之。”
吴妄嘴角一撇:“然后陛下又立了一位月神。”
“这是平衡之术。”
帝夋笑道:“也是天帝之位的无可奈何吧。”
“可我总觉得,前辈是想找一个心灵寄宿,羲和大人有些强势,月神大人却是完全依附前辈。”
吴妄淡定地拿出了那只留影宝珠。
帝夋却摆摆手,笑道:“你能让吾所见,不过是你想让吾所见,莫非你当吾猜不出,常羲当日能如此完美应对这般局势,是你在暗中指点?”
吴妄:……
此事倒是可以大大方方应下。
“行吧,”吴妄淡然道,“前辈倒是慧眼如炽。”
“你想让她们两个争起来,给吾添点麻烦罢了,吾虽有些厌倦天帝的身份,却又不是痴傻了。”
帝夋突然道:“无妄,如果你是我,该如何化解现如今的困局?”
吴妄怔了下。
两人此刻慢慢停下步伐,已是站在一处山坡之上。
帝夋眺望着不远处的阁楼。
那阁楼周围有十多名北野来的女壮士,外围还有着上千名兵卫驻守、驻扎。
阁楼的一扇窗户被人轻轻推开,那身着彩裳的女子倚靠在窗边,手中捧着一本书卷,略微幽怨地叹了口气。
姮娥。
帝夋凝视着姮娥,低声道:“你知晓她的身份了?”
“嗯,”吴妄道,“少司命用繁衍大道推算过,前辈你的子嗣。”
“吾为三鲜道人时,却是最为快活的日子了。”
帝夋赞叹道:
“整日花天酒地,不务正业,为了一幅美人图,就敢荒唐七八日。
啧啧,可惜现在回不去了。
那天地大婚考虑的如何了?吾不如将她许配给你?吾这女儿如此绝色,使其蜕变为神灵后,便是比你那几个红颜知己也是不差的。”
吴妄瞪着帝夋:“人有心爱之人的!前辈你可不要乱搞,我还以为你说的是少……咳,没事。”
“就那个射箭的?”
帝夋哼了声,淡然道:“区区生灵罢了。”
吴妄蹭蹭鼻尖,为大羿的美好生活能提前到来,默默地努力了一把。
他道:“前辈你怎得还如此小心眼?最珍贵的情感,难道不是青梅竹马、白首偕老?何必干涉。”
“吾为天帝。”
帝夋淡定地道了句,手指一点,侧旁土地慢慢隆起,凝成了一处凉亭。
言下之意,却是不愿多谈此事。
吴妄笑了笑,抱着胳膊跟在帝夋身后,进了凉亭中也不客气,大大咧咧地坐在帝夋对面。
帝夋斟了一杯酒,身形容貌竟渐渐变化,恢复成了三鲜道人的面容。
吴妄凝视着那张老脸,道心泛起淡淡的涟漪,低头叹了口气,道:“前辈你莫要这般。”
“这也是吾,还是吾压抑漫长岁月的本性。”
‘三鲜道人’温声说着,端起酒壶,为吴妄斟了一杯酒。
他缓声问着:“无妄,刚才吾问你的问题,你可想明白了?”
“不明白,”吴妄抬头看着帝夋,“而且就算我想到了方法,也不太可能告诉前辈。”
“你还真是,”‘三鲜道人’叹道,“神农能给你的,贫道能给你,神农不能给你的,贫道也能给你。
为何你就非要站在人域那一端?
你体会过的,人性何等丑陋不堪,他们只会索取,极少有人愿意奉献。
他们只在意自己活着,只在意自身之享乐。
甚至,人域这才太平多久?在你出现之前,修士、凡人的分化,仙魔两道争执已现,互相残杀只需要一个引子。
生灵始终是以优越感为食,这就是他们的弊端。”
吴妄淡然道:“神灵能好到哪去?”
帝夋默然不语。
吴妄端起酒水,在鼻前轻轻嗅了嗅,并未入嘴,继续道:
“生灵的弊端,应该是被神灵传染的吧。
哪怕天宫一直号称,神灵性情出现了变化,是因天地间的生灵大道在影响神灵。
其实结果是相反的吧。”
“哦?”帝夋目中流露出几分玩味,“你如何佐证此事。”
“生灵大道早就诞生了。”
吴妄道:
“少司命与大司命有意识,是在第二神代,那时天地间存在的先天之灵,其实就是生灵。
先天之灵最初是纯洁无垢的,是无比单纯的,他们大多只是亲近大道,并非大道诞生,所以他们成了神灵的奴仆。
先天之灵可以变得很强大,他们是生灵最初的状态。”
“你的意思是,生灵是由先天之灵蜕变而来。”
“与其说是蜕变,不如说是堕落,”吴妄凝视着眼前这‘老道’的双眼,“这天地间的历史,曾被修改过,对吗?”
帝夋沉默了一阵,淡然道:“这不是你应知晓的隐秘。”
吴妄紧紧皱眉。
还真被他套出了点有价值的情报。
不过,这个情报意义不大,毕竟他有母亲大人,还有个素未谋面的外公,更重要的是有个狗头军……咳,有个睿智与英俊共存的云中君帮忙。
就算天地历史被修改了部分,吴妄也有渠道去探究真相。
此刻吴妄表现出的在意、无奈,纯粹是为了遮掩自身的特异,做点迷惑帝夋的表情罢了。
帝夋笑道:“还是聊聊之前的话题吧,当前这困局,吾其实有解。”
“前辈所说的困局,是哪般困局?”
“装糊涂作甚?你我之间的交流,本可以变得简单而直接。”
帝夋摇摇头,却仿佛对吴妄有着用不完的耐性,继续温声解释着:
“吾的困局真要说起来,颇为复杂。
其一,你母亲按住了天地秩序的命门,吾当年对星神的心慈手软,换来了当前局面的处处被动。
吾就该不在意那什么仁义的名声,杀了吾这个好姐姐,重塑一个傀儡出来。”
吴妄道心一颤,浑身冒冷汗。
帝夋目中的锐利迅速消退,对吴妄露出了温和的微笑。
吴妄此刻不免道心震颤,总觉得自己是一只熊崽子,正面对着一头凶残的巨蟒。
帝夋笑道:
“莫要吓到你了,成为天帝之后,确实失去了一些成就天帝之前的果断与手腕,这点倒是无可厚非。
这只是吾困局的第一点。”
吴妄下意识接话:“第二点是什么?”
“其二,生灵之力的失控。”
帝夋啧了声,嘴角微微撇了撇,淡然道:
“燧人、伏羲、神农,你觉得他们的出现可能是人域之幸,实际上却是注定之事,那不过是生灵大道对秩序大道的冲击罢了。
哪怕没有他们三个,可能会迟一些,但必然会出现领导生灵之领袖。
这就是生灵大道的特殊性——它的诞生,本就是代表了识之力对天地的侵蚀。
而秩序大道的构建基础,源于天地间本就存在的道则,可以理解为天地本身对识之力的束缚。
秩序大道若是与生灵大道完全重合,即前者控制了后者,整个天地将会一片死寂。
但后者若是控制了前者,最终就会导向生灵失控,天地枯萎。
这两种结果,都会导致混乱大道降临。
故,想要保持天地秩序,其实是一件很难的事,就如走那独木桥、过那铁索绳。
你理解了吗?”
吴妄缓缓点头,笑道:“虽然前辈在刻意地否认,生灵对天地的影响,以及生灵自身奋斗的重要性,但道理其实是相同的。”
其实,吴妄很想说一句‘阴阳大道之理’,但他当真不敢。
伏羲先皇,绝对是帝夋心里的一根刺。
吴妄并不想过早结束这次碰面,他还没得到该有的好处,也没听到帝夋的‘解决之道。’
“那第三点是什么?”
“其三,烛龙这般旧患未能根除。
这是吾当年自身实力不足的后遗症,也是吾这个非至强之道诞生的至强者,所必须面对的困境。
吾如今与烛龙一战,也会因根源大道的先天不足,最终败给烛龙。”
帝夋倒是颇为坦然,笑道:“在斗法上,吾不如烛龙。”
“难得前辈如此坦诚。”
“众所周知之事吧了,而且吾胜它,从来不必靠斗法。”
帝夋轻叹了声:
“除却这三点之外,天宫神灵的堕落、顶尖大道不断折损,都是加剧吾这个困境的因素。
你当吾感觉不出吗?
天宫再这般下去,距离毁灭也已经不远了。
这天地,只是一副烂摊子了。”
吴妄纳闷道:“那前辈的解决之道是什么?”
帝夋露出几分微笑,那笑容说不出的诡异,让吴妄浑身寒毛直竖。
“这个方法,吾连羲和都未曾告诉过。”
“哦?”吴妄笑道,“那我当真是荣幸之至,此法是?”
“传位,换个人做天帝不就好了?”
帝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不然,吾此前为何这般千方百计地,想要拉你进天宫?”
吴妄笑容僵在脸上。
帝夋抚掌大笑,却道:“与你说笑罢了,瞧你这般神态,如何是能担当天地重担的存在?”
“前辈……”
吴妄嘀咕道:“你该不会,真要撂担子跑路吧,除了你,谁能挡烛龙?”
帝夋微微一笑:“你猜呢?”
神农!?
“肯定不可能,”吴妄端起酒杯,道心却是一阵大呼要命。
帝夋眯眼笑着,似乎很满意吴妄此刻有些失态的模样,随意地岔开了话题,主动说起了姮娥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