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八灯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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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这根“木头”,还未长成,便已有了腐朽之意。

    扈秋娘自幼也是穷苦日子里过出来的,一见雀奴身上那些陈旧而不起眼的伤痕,便知道是怎么来的。这一处是叫火燎的,那一处是叫人用指甲掐出来的……

    她差点便叹息出声。

    但瞧着若生郁郁寡欢的模样,那一声已经流露到嘴边的叹息,又叫她给憋住,咽了回去。

    身下车马辚辚,她望着若生,嘴角翕动,有许多话想问,却不知从何问起。眼前的三姑娘,看着同平常似乎有些大不一样。

    就是扈秋娘已跟了若生数月,也还是头一回见她露出这样阴沉的神情来。

    脸还是那张脸,眉眼也还是原先的眉眼,杏眼雪肤,一如既往的娇俏,可那面上的神情,叫人看着几乎要激灵灵打个寒颤。

    扈秋娘低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重新看向了怀中的雀奴。

    而若生,也就一直没有出过声,像她买了要送予连大太太的那尊玉佛一样,寂然无声。

    马车飞驰而过的道路,渐渐从狭窄的巷子,变作了宽阔的街道,不多时,就又变成了窄巷。再往前行了片刻,马车也进不去了。

    于是,车夫便勒住缰绳,将马车停了下来。

    拉车的马儿,来回踱步,半响才安静下来。

    外头响起轻微的脚步声,转眼间若生眼前的车帘子就被只手撩了起来。

    苏彧的声音在外响起:“人可醒了?”

    若生钻出车去,担忧道:“尚未,一直在昏睡。”

    “先将人带进去吧。”他略一颔首,命前头的人先去将门开了。

    巷子尽头的那间小院子,极不起眼。

    然而当若生越过苏彧看过去的时候,她却愣住了,而后神色大变。

    她未戴帷帽,面上神情自然一览无余。

    苏彧微蹙眉头,问:“有何不对?”

    早在他们决意救出雀奴的转天,这座小院子就先备好了。

    银子是若生出的,地方是苏彧挑的,所以此刻是若生第一次看见这座院子。

    这地方远僻,鄙陋,距离达官贵人聚集的平康坊,十分遥远,同先前雀奴所在的地方,也是一东一西,隔了大半个京城。方才马车一路行来,可花费了不少工夫。

    自小长在平康坊连家大宅里的若生,理应从未涉足此地。

    但若生盯着那座院子,脑海里却清晰得浮现出院子里头的样子来。

    她艰难问道:“这条巷子,是不是叫八灯巷?”

    苏彧微惊,旋即敛目,低声说:“难道,那时你便藏身于此?”

    “远不止如此……”若生见状心头了悟,他们此时身处的这条巷子,果真就是八灯巷。

    那一年,她身无分文,雀奴穷困潦倒,俩个倒了八辈子血霉的人,就这么凑到了一块,穷愈穷,只能赁个最便宜的落脚处。八灯巷里住的都是穷苦人家,巷子窄得连车马都过不去,可见清贫。

    这里的人,顶多知道龙椅上坐着的人是哪一位,至于人是如何坐上去的,则是半点不知,更不消说能认得京城里的勋贵世家。

    藏身于此处,再稳妥不过。

    可若生没有想到,竟然会这般巧。

    她忽然间,也有些明白了过来,为何那天夜里,苏彧会突然出现在八灯巷里。

    这是因为,他原本就摸清了这地方呀——

    她苦笑了下,道:“我亦是在八灯巷里,见的你呀。”

    苏彧一怔,而后蓦然微笑起来:“这倒是极巧。”

    “的确是巧。”若生微微摇了摇头,耳旁碧水一般的精细耳坠子跟着晃了晃。

    她知道,命轮的轨迹,正在一点点发生着变化。

    前一世,她知道八灯巷的时候,已是连家落魄之际。那时的她,遍体鳞伤,苟延残喘,而雀奴已稚气全脱,长成了冷静能干的女子。但如今,雀奴还只有十一岁,连家好好的,她也好好的。

    她们走进八灯巷的日子,足足提前了数年。

    头顶上的天空依旧灰蒙蒙的,若生的心里却前所未有的亮堂起来。

    她望向苏彧,面容凝重,沉声道:“一定能避开的。”

    那些凶险,定不能重蹈覆辙。

    她将声音压得很低,嗓音里少了两分踟蹰,多了些许恳切。

    苏彧凝视着她弧线优美的侧面,默然点了点头。

    一行人迈过门槛鱼贯而入,扈秋娘先抱着雀奴进了屋子,将她小心地安置在了床铺上。突然,雀奴梦呓起来。她说得飞快,声音忽轻忽重,话语支离破碎。

    没有人听清她的呓语。

    若生蹙着眉头俯下身去,伸手去探她的额头。

    触手滚烫,像是一块烙铁。

    若生指尖轻颤,飞快地收了回来。

    方才在绣楼里瞧见雀奴时,她面上就似乎有病态般的潮红,果真是病了。

    “得请个大夫来好好看一看。”若生长长叹了口气,望向扈秋娘。

    扈秋娘却迟疑了。

    寻常大夫,只怕嘴不严实;熟悉的大夫,却又不便请。

    若生亦知这点,沉思片刻,她吩咐了句扈秋娘让她好生照看雀奴后,快步出了门。

    苏彧正站在檐下同人说话,见她出来,便抬了抬手让人下去了,道:“想请大夫?”他方才号过雀奴的脉,若生便也不瞒他,大步走至他跟前,直言道:“烧得滚烫,得请。”

    苏彧说:“我已命人去请了。”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风轻轻地吹着,拂过若生纤长的眼睫。

    眼角微热,她不由得闭了闭眼睛,道:“多谢——”

    他命人去请的,是贺咸的未婚妻,慕靖瑶。

    慕靖瑶自小跟着慕家老爷子研习医术,虽然未曾悬壶济世,可医术高明,远胜坊间寻常大夫。

    若生方才想到的人,也正是她。

    慕家上上下下,就连丫鬟婆子也能认得几样药材,慕家的姑娘,自然是懂医的。

    不过若生并未料到,自己尚未开口,苏彧便已经派人去请了。

    她万分感激,他面上神色却依旧淡然平静,只是望着生了青苔的檐角,缓缓说道:“借了贺咸的面子。”言罢,他别过了脸去,“不过,他的面子不借白不借,左右他比元宝还烦人……”

    可说这话时,他眼中,分明蕴着淡淡的笑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