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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氏冷脸看了一眼,亦倒吸了口凉气,“莺歌?”时隔多年,此刻一见,她仍旧是一眼便认出了眼前的人。还是那个莺歌,那个连四爷心心念念甚至不惜为她同自己争执的莺歌!即便年岁长了些,眉眼瞧着也远不是当年那般青涩,但林氏知道,这人就是莺歌。
她本也以为自己早不记得了,可哪里知道,这人也好事也罢,一旦成了心头扎着的刺,有朝一日就算是拔掉了,那痕迹终究也还是消不去的。
她低低惊呼了声,脚下趔趄,往一旁的牛嫂子身上靠了靠,才勉强站稳。
“见过太太。”对面的人却像是早有打算,见她如此面色如常,毫不觉诧异,只抱着孩子微微一墩身,问候了句。
林氏闻言面色发灰:“竟真是你?”
“是我。”
听见个“我”字,林氏的脸色霎时又难看了两分。
昔年莺歌是连家写了身契的婢女,见了她自然是要尊上一声“太太”,自称为“奴婢”的,可如今对面站着的人虽然依旧称她为“太太”,却再不管自己叫“奴婢”了。
这漫长的岁月,早令她再没有办法仗着主子的身份,随意压制莺歌。
林氏面容晦暗,眼神却逐渐变得冰冷,而且越来越冷,慢慢的冷得像是一把刀子,薄薄的刃,泛着寒光,似乎下一刻就要落在莺歌身上,将她千刀万剐。
她丝毫也不去掩盖自己对面前妇人的厌憎。
而抱着孩子的莺歌,也仿佛丁点不在乎她如何看待自己,只说:“我要见四爷。”
然则她的神色看着平静,仔细听去,她的口气却还是带着些许波动,似紧张又似惶恐。
林氏眼睛也不眨一下地盯着她,又屏住呼吸听着她的话,焉能没有察觉?
她顿时笑了起来,挺直了腰杆,掏出帕子来佯作漫不经心地擦拭着自己的指尖,道:“你算什么东西,四爷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饶是莺歌已非连府的人,身份却仍然矮上她无数,她骂上一句又如何?
林氏这般一想,心情立刻大好,转头看了一眼牛嫂子,说:“怎地什么人都放进来,快快赶出去!”
牛嫂子方才认出来人是莺歌,还唬了一大跳,这会还有些怔怔的,听见她的话,更是愣住,不管是不是莺歌,这事都还没问清楚呢,怎能说赶出去就赶出去。
外头都是人,万一叫哪个有心的听见了什么,总不是好事。
如果不是忧心着这些事,莺歌此刻也就不会在连家的地盘同她们说话了。
牛嫂子便悄悄地同林氏耳语道:“太太,那个孩子……”
莺歌离开连家已有十一年,这十一年里,连四爷也几乎从来没有在林氏跟前提过莺歌一言半语,可莺歌却扬言自己怀中抱着的孩子,是连四爷的,这事大有蹊跷呀!
牛嫂子劝了一句,眼神担心地望向了林氏。
林氏这才略有些醒过神来,纵是不乐意,也还是问了莺歌一句:“你说这孩子是四爷的?”
“这孩子当然是四爷的!”莺歌听着她话中满是不信,登时拔高了音量。
她怀中抱着的孩子,许是有些骇着了,立即扯着嗓子大哭起来。
林氏见状,眼皮直跳,厉声喝道:“看好了!”
莺歌却丝毫不见慌乱,听见孩子哭得厉害,也不见担忧,只看着林氏说:“太太怕什么?您也有儿子,难不成还怕我的儿子抢了您的东西不成?”
“好你个张狂的贱婢!”林氏听其言及幼子,往事涌上心头,风度大失,张嘴冷声骂道。
“贱婢?”莺歌冷笑。
孩子哭得越发大声。
牛嫂子看情况不妙,终于还是忍不住请示了林氏一声:“太太,奴婢将孩子领下去哄哄吧?”
一来孩子哭得不成样子,的确该哄;二来看莺歌的样子虽然对这孩子不大上心,却毕竟是她的儿子,就算没那么疼爱,也是她的砝码,先掌控在手中对她们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林氏正在气头上,也马上想明白了,当下道:“快些领下去!”又恐莺歌不从,遂面向她说,“四爷眼下有要事在身,你见他不得,有什么话且同我来说。”
莺歌微微迟疑了下,还是没有答应将孩子交给牛嫂子,只是低头捂住孩子的嘴,轻声哄了两句。
那孩子也是乖巧,抽噎着很快就止住了哭声。
与此同时,林氏的一双手隐在袖中渐渐握成了拳头,目光则落在那幼童脸上,不住打量。
单看样貌,这孩子至少也得有个两三岁了。
一双眼哭得红肿,但仍能看出原本的样子来。
林氏冷眼看着,恍惚间竟是看见了她的女儿,当年尚且年幼的五姑娘宛音。
长女小时据闻生得像她爹连四爷,眉眼鼻子无一处不相像,就连那瘪嘴的样子都如出一辙。因着这些个事,连四爷待女儿倒也委实疼爱有加。可如今,林氏望着莺歌的儿子,却觉得这孩子像自己的女儿宛音。
这岂不就是——他生得像自己丈夫小时候的模样?
林氏显然被自己心中突然浮现出来的念头吓了一大跳,陡然间变得面若金纸。
“我要说的话,同太太说了也没什么用处,还是等见了四爷再说不迟。”莺歌说。
林氏紧紧握着拳头,养得水葱似的指甲用力地嵌入掌心,印出一个个月牙状发白的痕迹来。
她冷着脸,一字一句问道:“你跟了四爷多久了?
若这孩子真是连四爷的,那少说也是三四年前的事了。
莺歌听了这话,却勾唇笑了起来:“太太这话问的不对,我可是自小就跟着四爷一块长大的。”略微一顿,她面上笑意更浓,“您背着四爷做的事,四爷全都知道,如果不是当年正巧碰上您有了身子,四爷也不会将我留在府外。”
她得意洋洋的笑着。
林氏面若死灰。
她本以为自己早就将莺歌这碍眼的东西卖得远远得了,哪曾想过,这人一直被连四爷偷偷的养在外头。
他骗了她,整整十一年!
什么莺歌,什么孩子,林氏都瞧不见了,她只知道自己被丈夫蒙骗了多年,做了许多年许多年的傻子,兴许还被他跟这贱妇在背后讥笑了无数次——
这么一想,她就恨不得要了莺歌的命。
然而她的手方才抬起一点,就被牛嫂子按了下去。
“奴婢僭越了!”牛嫂子重重按着她的手,摇了摇头。
杀人可是要偿命的!
就是遇上逃奴,那也得先上报官府,才能处置,更何况莺歌早不是连家的丫鬟。
莺歌也正是深知这一点,知道林氏就是再厌恶自己,也决不能胡乱动手,才胆敢找上门来。
名分这东西,人人看重,她当然也是想要的。
可她出身卑微,纵是连四爷再喜欢她,也绝不可能让她做正妻,加上林氏看她不顺眼,她就是回了连家去,也断没有好日子。
不如索性仗着这些委屈,叫连四爷多多补偿她,照样子能过的锦衣玉食。
但是这日子是人过出来的,过多了这样的日子,她终究还是不满足了。
她同连四爷早些年也曾有过一个孩子,是个女儿,年纪小小就是个药罐子,她并不喜欢那孩子,幸而那孩子也没能活上多久,走了。她长松了一口气,往后终于不用再伺候那烦人的孩子。但连四爷并不知这些,只想当然以为她是伤心欲绝,难过得厉害,还特地多陪了她两日。
可惜后来,她接连几年都未能再怀上孩子。
连四爷去她的日子也就渐渐少了,她惶恐了许久,使出百般法子总算还是将他给留住了,最后也终于得了一个儿子。
慢慢的,这孩子也长大了,能说话能走路,健健康康的,也还算讨连四爷喜欢。
她暗暗琢磨了几天,按捺不住同连四爷提了句,让儿子认祖归宗。
到底是他的骨肉,身上流着连家血脉呀。
而且,连家富得流油,她的儿子难道不该分块肉吃?
谁知连四爷听了却发了一顿火,转身就要拂袖而去。她见势不好,急忙服软,只说自己糊涂了,胡言乱语,又挤出眼泪来说忧心儿子云云,连四爷的火气这才消了下去,到底留下用了一顿饭,又逗了会孩子才走。
她本以为,过些日子,慢慢的多吹吹耳旁风,没准连四爷哪一天就能听进去。
哪里想到,这之后,隔了好些日子都不见连四爷的人影。
她等啊等,等得心焦起来。
突然有一天,宅子里来了个身形高大的妇人,说奉连四爷的命,来知会她一声,往后这宅子连四爷是再不会来了,让她安生过自己的日子去,说着又带人将宅子里最值钱的几件古玩字画都给搬走了,说也是连四爷的命令。
她又惊又怕,可身边只有两个丫鬟并个婆子,哪里能顶事,只能眼睁睁看着人将东西带走了。
妇人是个生面孔,她当然不信,转头就叫丫鬟去找连四爷,可信送出去后毫无动静,人又见不着!
这下子,她是彻底慌了手脚。
难道因为她提了一句要让孩子认祖归宗的事,连四爷就打算抛弃她们母子不成?
她苦等几日,仍无消息,只得破釜沉舟一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