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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生老老实实想了下,举一反三:“所以,刘刺史也是陆相的人?”“算是,亦可不算。”苏彧慢条斯理拣着小瓷碟里的蜜饯吃,眉眼舒展,神色放松。
若生瞧着,一想来日方才,有些事只怕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说清楚的,便也就没有继续问下去。
那只被梅姨娘放出来的信鸽,叫人一箭从天上射下来,却并无大碍,只被箭头擦伤了翅膀,一时惊慌之间坠了下来而已。这会他们字条也已看过,就让人重新将字条绑回了鸽子腿上,略一收拾就将它放飞了。
灰羽的鸽子如蒙大赫,拼命扑棱着翅膀逃远。
可一来它的翅膀终究还是受了伤,二来将它放走的人也是早有准备,是以它在瓦蓝的天空上努力地飞,地面上追踪它而去的马匹,也是紧追不舍。饶是鸽子飞得再快,也始终不曾逃离他们的视线。
不多时,信鸽的身影就彻底消失在了刘家上空。
而此刻依旧坐在亭中的若生,仰头望着碧空上的一抹白云,忍不住问道:“你既知倚栏娇的事,那是否知道裴家同连家之间有无干系?”
她问得很轻,但苏彧仍听进了耳朵,遂摇头道:“从未听闻。”
就连“倚栏娇”这株花的由来,他亦只是从师父重阳老人口中得知的。而老头子之所以会特地将裴家的事拿出来说与他听,只怕为的就是昔日他送给裴家家主的那些曼陀罗花种。
曼陀罗亦是毒花,且在大胤并不常见,所以如果当初老头子没有将花种送人,裴家大抵就也不会培育出“倚栏娇”来,若没有“倚栏娇”,那也就自然没了将来平州裴氏灭门的惨事。
虽然老头子嘴上没有明着提过,但苏彧跟着他多年,自然明白他那张厚颜无耻的老脸下藏着的其实是愧疚跟懊悔。
即便那事并不能怪他,他也依旧记挂了多年,觉得平州裴氏遭遇的那场祸事与自己脱不了干系。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有意地将“倚栏娇”跟裴家的事告诉了他,又嘱他记住解毒的法子。
他少时不觉,只将那些事当成故事来听,可随着日渐长大,他经的事多了,便开始觉得平州裴氏的那桩祸事,不一般。
裴家人既知“倚栏娇”有毒,也已将花深藏了起来,不叫外人知道,又怎会不小心将花掺进贡花中?故而不小心这说辞,坊间的人听了不信,昔时尚还年轻的嘉隆帝听了更是不信。
不是不小心为之,那就是故意的,是有意谋害主上。
这样的念头在众人心中一动,任凭裴家人如何辩解,都再无用。
当年负责选贡的平州刺史,亦因为失察而被革职押送大理寺,后判流放,死于半途。
那之后,平州上下大小官员,不论缘由,一律变更。
事情闹得极大,像一锅煮沸了的水,咕嘟咕嘟冒着硕大的气泡,一戳一灭,最后气泡碎尽,这锅水也就冷了下去,平州依旧是平州,每年的贡花也照旧广征,只是担了责的官员愈发的小心谨慎,只是再没有裴家的花木送入京城。
至于裴家“谋害”主上的罪名,究竟是否藏有冤屈,也无人再去关心。
奇的是,坊间多年来,竟也鲜少有人谈论裴氏一门的事。
所以梅姨娘为何会冲若生动手,只有她自个儿才清楚。
然而梅姨娘这会总算是清醒了过来,明白自己昨儿个突然之间对若生下手的行为过分莽撞冲动,以至于一步错步步错,竟是差点了没了转圜之法,所以她好容易从婆子手中逃脱,又给外头送了信,此时就只想着该如何让自己偷生了。
大仇未报,她不想死。
有展叔叔在,那些人自然也不敢叫她真死在刘府。
眼瞧着鸽子飞得不见踪影后,她就长松了一口气,藏到僻静处,只等着人来救自己。
这几年,她也断断续续往刘府安插了几个人手,换了往常,有这几个也就够他们脱身的了,可时至此刻,局面已是极坏,那本无人见过的账簿也依旧不见踪迹,她只能冒险将消息匆匆递出去。
她隐在暗处,死死绞着自己的十指,心中翻来覆去地想着,那本账簿会不会根本就不存在?当日刘刺史口中所言,其实只是他的醉话?
“找到人了!”突然,周围脚步声杂乱,纷沓而至。
梅姨娘听见声音,面色陡变,未及转身,人已被从后按倒,结结实实挨了两下。
来捉她的婆子粗手粗脚的,力气极大,按得她几乎就要喘不上气来。梅姨娘神魂未定,被人重重一巴掌拍在了后心上,疼得立即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婆子见状,气得笑了起来:“你说你好好呆着便罢了,就在夫人眼皮子底下,竟然还敢跑?”
另一个婆子也讥笑道:“当自己是那长了翅膀的东西呢,拍拍翅膀就能跑!”
梅姨娘听着这些话,脑子里一片空白。
怎么会?她怎么会叫人找到?
她趔趄着被人扭住了胳膊,推出门去。
几个婆子因丢了人挨了训,这会一肚子的怨气,沿途对她冷嘲热讽带辱骂。
可梅姨娘已一个字也听不进耳里。
她如今既能被人找到,那就只说明她利用刘大郎脱身的时候便已经叫人盯上了!这么一来,她的信,是否还能平安送出,也就不得而知了!
梅姨娘身子一软,牙齿“咯咯”打着冷颤。
加上又出了刘大郎的事,江氏这下子更不愿意留她活命,妖精似的人,留得一日就多一日祸患!
江氏发了狠,让人将她当庭杖毙,动手的婆子也是不敢放松,死命往下打。
梅姨娘身娇肉嫩,焉能禁得住这个,不多时就被打得皮干肉绽,两眼冒金星。迷蒙间,她拼命地想,怎地还无人来救她,怎地还无人来……
可那只鸽子,被苏彧命人放走后,却没能飞到目的地,在半途就叫不知何处窜出来的一支箭给射穿了,血珠四溅,“啪嗒”一声摔在了地上。苏彧的人跟若生手下的人,各自朝着两个方向追着那鸽子,可谁也没有发现射箭的人。
消息送回刘家,苏彧抱着元宝,冷然说了句,弃子。
若生叹息。
只怕梅姨娘也不曾料到,她一经出事,便成了枚弃子,根本无人想要她活。
“那伙子人行事倒算缜密,知道梅姨娘这会飞鸽传书定无好事,当即便射杀了鸽子藏匿起来,明哲保身。”苏彧低头说着,一面专心致志顺着元宝背上的毛。
元宝打个大大的哈欠,模样极享受。
若生下意识侧目去看,一看傻了眼。
苏彧为它顺了毛,顺着顺着,就顺手将它背上的长毛编成了一根根麻花辫……短短的,戳在那……还有编了两记就散了的,乱七八糟……
可惜元宝后脑勺没长眼睛,自然看不到这一幕,兀自乐颠颠的四仰八叉地趴在主子腿上。
“梅姨娘那边,应当也差不多了。”若生嘴角抽抽,生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就要笑出声来,只得慌忙垂眸看向了自己的脚尖。
但一见她移开了目光不再看自己,元宝便忍不住了,“喵呜——喵——”
一通好缠。
可若生哪里敢看它?
好容易忍住了笑意用眼角余光瞄了一眼,她便乐坏了。
苏彧一张脸上还是面无表情的:“不好看?”
“绝色!”若生摇头,憋着笑,昧着良心夸道。
苏彧没吭声,将头重新低了下去。
元宝则眯着眼睛笑了起来,似是听懂了一般,谁知这笑叫苏彧瞥见了,它脑袋上立即轻轻挨了一记指头。它委屈,扭头去看他。苏彧挑一挑眉:“男子汉大丈夫,你既不是母的,说你绝色你有何可乐的?”
“喵……”元宝龇牙。
苏彧将它的脑袋给扭了回去,抬头看若生:“时辰差不多了。”
若生朝着亭子外的天空看了一眼,颔首道是,随后笑着逗了元宝了两句,转身出了亭子。
扈秋娘立刻快步跟上去,贴在她身边压低了声音道:“事情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拾儿呢?”若生问。
“也已经送过去关着了。”
若生沉吟着:“好。”
而后她去见了锦娘,同锦娘告别。锦娘虽知家中出了事,也知同父亲同梅姨娘有关,但她年纪尚小,那些个腌臜的事,江氏并不愿意叫她知晓,所以这会江氏去处置梅姨娘了,锦娘还不清楚究竟出了什么事,听说若生马上要走,只满脸不舍,“连姐姐,往后若得了机会,我定去京城看你。”
“好,若有机会,让晴姨带了你来便是。”若生笑着说了两句,锦娘的面上就也带了笑,高兴起来。
略聊了一会,若生便随锦娘一并去同江氏告辞。
江氏歇着,闭着双眼,似极疲惫,见人来仍强打精神笑着道,“以后得了空,再来。”
眼下这境况,她也无心再留若生。
若生的行囊也是一早就使绿蕉打点妥当,同江氏告辞后,她就离了刘家。
可离开刘府后,她并没有照先前同江氏母女说的那样,即刻启程回京,而是进了一间小宅子。
暮色四合之际,有个人被送了来。
——赫然便是奄奄一息的梅姨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