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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段家要结案,这事也就只能暂且作罢。贺咸凑过去,觑着苏彧脸上的神情,叹了口气,想了想索性不再说这事,转而提起了自己先前同苏彧谈过的话,“五哥,你后来再见连三姑娘时,可曾就元宝的事赔礼道歉?”
苏彧搁了笔,淡淡道:“不曾。”
贺咸闻言差点跳脚,他算是看明白了,苏彧这根本不是不通人情世故,是他根本就浑不在意,所以懒得应付。他束手沉吟着:“五哥,既如此,你索性支个人送些东西去向连三姑娘赔礼得了。”
“送什么?”苏彧头也不抬,道,“不若你帮着送了吧。”
贺咸忍不住无奈起来,扶额道:“送些寻常物件就是,你且自个儿拿主意,不要太寒碜,过得去就是。”
苏彧没吭声,过了会才道:“连家把控着多少条水路?每日里经由连家的船只往返各处的流水有多少?连三姑娘腕上那只镯子便能在京都买下无数幢宅子,你说送什么才显得不寒碜?”
贺咸傻眼,小声说道:“你没事在意人家的镯子值多少银子做什么……左右你也不能给人送这些贴身体己的物件……”
“那么,究竟该送什么?”他安安静静站在那,侧目看向贺咸。
贺咸就不知道怎么接话了,沉思片刻道:“送幅字画?也不用太名贵的大家手笔,左右人家只怕也是瞧的多了,心意到了便是。”
“字画……”苏彧眸色清亮,低低重复了一遍,微微颔首就没有再言语,兀自低头去做自己的事。
然而他到底是不是要送字画给人赔礼,贺咸也没底。
兴许,回头他就将这事抛之脑后了。
贺咸望着他,面露忧色,想着回头是不是还得跟曼曼支支招,怎么才能耐住性子不厌其烦地给苏彧灌输同一件事呢……
思忖间,他没有注意到苏彧悄悄抬头朝半开的窗子外看了看。
午后的天色愈发明亮碧蓝,白色的云朵松而软,叫人看着便觉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苏彧在看天。
远在平康坊连家大宅里的若生也正在看天。
透过密密麻麻的翠绿枝桠,日光恍若碎金一般倾泻而下,落在了若生肩头上,晒得人懒洋洋的有些犯困。
她夜里不曾睡好,清晨又一早就被人叫了起来,去往千重园后更是苦哈哈累了一上午,这会被日头一照,只觉睡意有如浪潮般涌上来,顿时就叫人挡也挡不住,要朝这汪洋般的睡意中一头栽进去。
若生撑着打了个哈欠,眼皮愈发沉重,情不自禁便闭了上去。
睡眼朦胧,天蓝水清,都渐渐远去。
廊下除她之外空无一人,就连绿蕉都在方才被她给打发了下去歇着不必在旁伺候,是以格外的安静。木犀苑的丫鬟婆子们三三两两在别处忙活着,正房里若生没有喊人,她们也就不敢靠近。
门房上,几个婆子正各自抓了把炒瓜子在围着若生房里的一个二等丫鬟说话。
一人道:“哎哟,听说姑娘房里要进新人了?”
自从红樱被打发家去后,空出来的几个位子就一直空着,也不见人填补。
另一个人就说:“人数多寡暂且不论,我可听说要进个管事妈妈呢!”
“这话倒是不假。”那二等丫鬟穿一身粉,生得也水灵,“姑娘先前发过话,得等新的管事妈妈来了,再提人上去伺候。”
在场众人一听,就都笑眯眯赞叹起来,什么你好福气啊,用不了几日就能成一等大丫鬟了,又说什么等到将来配人,姑娘还不得多多的给压箱底的银子?就红樱那么个人,当着众人被姑娘给赶出去打发回家了的,这不出阁时,姑娘也使人给送了一百两压箱底的银子?
搁到庄户人家身上,这半辈子也不定能挣百两银子。
一番话说得那丫鬟臊红了脸,攥着瓜子握拳要打那几个婆子。
几个人闹腾了两句,到底怕叫人给听去了,也不敢大声,慢慢的声音又轻了下去。
正房门前的庑廊下,若生却已是睡熟了,半点动静也不知。
风轻云淡,和煦的春风吹拂在面上,轻柔得像是母亲的手。
若生闭着眼,脱了鞋子蜷在躺椅上,纤细的身子笼在锦绣薄毯里,显得愈发细弱伶仃。时人以纤瘦为美,她往前也不例外,吃得少,做什么都为图个轻盈,这些日子才终于开始正经用饭了,哪怕没有胃口,她今日在千重园里也慢吞吞的吃下去一碗饭。
然而时日尚短还不见成效,她此刻蜷在雕花软椅上睡觉,就只是瘦瘦小小的一个。
有鸟雀扑棱着翅膀飞进廊下,停在扶栏上,眨巴着黑豆似的眼睛看她,轻轻鸣叫一声,声音清脆而干净。
熟睡中的若生似乎也听见了,长长的睫毛颤了颤。
日光下,她的眉眼愈见精致小巧,像足了画里才有的人。
那鸟儿仿佛也看得痴了,换着脚在扶栏上跳来跳去,就是不飞走。
谁也没有注意到,扶栏的另一侧,不知何时多了一团东西,缩在阴影里,愈发显得白胖蓬松活像块发好的面团。只那面团上还夹杂着几块黄斑,太阳光一照耀,就亮晶晶像是涂抹过油一样。
那是只猫。
相当胖的一只猫。
它缩了爪子,踮着脚,悄无声息地朝着那只鸟靠近。
肉垫落在扶栏上,轻轻的,没有一点响动。
一步,两步,三步……
它看着肉呼呼的,胖得好像就要迈不开腿,此刻弓着背往前行进着,倒也透出两分威风凛凛的气质来。
近了近了,愈发的近了。
它蓦地一蹬腿,跳将起来,飞扑过去一爪就朝着停在那歇息的鸟拍了下去。
脚掌还未落下,它已经得意洋洋地叫唤了起来,“喵——”
鸟儿则大惊,慌慌张张扇动着翅膀要逃,嘴里发出尖锐而响亮的鸣叫声。
睡在躺椅上的若生一下被惊醒,胡乱坐起身来。伴随着她慌乱的动作,盖在她身上的绣花薄毯就沿着肩头滑下,一路滑到了躺椅下的地砖上。
若生却没去捡。
她已经愣住了。
风轻轻吹着,天色还是蔚蓝而清透的,云朵也依旧是白而软和的模样。
可她是不是还在做梦呢?
若生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好像……是疼的……
但此时此刻出现在她眼前的猫是哪里来的?!
黄白相间的毛色,胖嘟嘟的一张脸,眯着猫眼只剩下一道缝,连里头瞳孔的颜色都快瞧不清的猫,是打从哪儿来的?
若生觉得自己魔怔了,必是先前被那只叫元宝的猫给折腾糊涂了,连带着如今睡在自己家中做个梦都不由得梦到了它。她喃喃自语着“天气真好啊”,又往软椅上重新躺了下去。
就在这时,蹲坐在扶栏上的猫欢快地叫了起来,“喵喵!喵喵喵!”
然而夹杂在这一声声欢叫中的,是鸟儿越来越凄厉的鸣叫声。
若生用眼角余光瞄了瞄,而后陡然清醒过来,慌不迭下了软椅飞奔过去要救猫爪下的鸟。
那是她爹养在花园暖房里的鸟!腿上还系着五彩的丝线呢!
她光着脚就冲了过去。
即便真是梦,那也不能叫她爹最喜欢的鸟命丧于此……
她大步靠过去,趁猫不备,猛地一下就把鸟给抢了下来,放到了扶栏外。惊魂未定的小鸟也就立刻落荒而逃,只留下胖猫蹲坐在扶栏上,盯着沾在自己前爪上的那片羽毛傻看。
若生长长松了一口气。
蹲在那的猫却突然弹跳起来,一下扑进了她怀里,撞得若生踉跄着摔回了软椅上。
“喵!”
“……”
“喵喵!”
“啊……”若生怔怔地发出个惊叹的音,“这梦也委实太逼真了些……”
怀里的猫埋头朝她胸口拱了拱。
若生的脸不由得红了红,这、这怎么连猫也会耍流氓了!
她双手托着它费力地要往边上丢,眼角却突然瞥见了一样奇怪的东西。像只锦囊,小小的,挂在猫儿的脖子上,鼓囊囊的,也不知里头装了些什么。这倒是原本没见过的东西,怎么叫她给梦见了?
若生不觉好奇心大起,伸手过去小心翼翼摘了下来。
孰料,甫一打开就有一阵香甜之气扑面而来。来不及分辨是什么气味,若生先看到了一张字条,极短,极窄。她伸出两指探入锦囊之中夹了出来,展开一看,上书唯二字而已——赔礼。字迹倒是极为隽秀,甚佳。
若生将字条翻来覆去看了又看,上头的的确确就只有这么两个字。
她不由再次愣住,赔礼?赔什么礼?谁送的赔礼?
怔仲间,伏在边上的猫“喵”了声,爪子推着锦囊往她面前送了送。
若生看一眼它,试探着叫了声:“元宝?”
“喵!”胖猫腆着脸凑到她手背处舔了舔。
若生瞪大了眼睛,揣着一肚子疑问去翻那只锦囊,却发现里头装着的是一小袋蜜果子。也不知是什么果子渍的,嗅着极香甜,引人垂涎。她拈起一颗仔细打量了下,仍看不出究竟是什么果子。
想了想,她默默把这粒果子塞进了元宝嘴里。
元宝老实不客气地咽了下去,张着嘴似乎有意让她再塞。
若生却不给了,站起身穿好鞋子四顾起来,院墙高高的,门也紧闭着,这家伙是从哪溜进来的?
她面露茫然地转头去看元宝,却突然想起先前在段家时,那个身着月白色绣回云暗纹锦衣的少年,在自己身边弯腰捞起元宝,问连家可是在平康坊以东时那双乌黑深邃的眼睛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