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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去的时候他不回去,不该去了他又偏偏要自请去福建。邓嗣昌死了之后,朝廷下派巡按御史查福建巡抚等人的贪墨案,又让户部清查田籍、户籍准备清丈土地。
整个大周朝如今都在看福建。
更何况还有一个刚刚被招安不靠谱的海盗王卢江。
这时候福建就是个水深火热之地。
去了福建,支持清丈土地就是和整个勋贵过不去,不知道会得罪多少达官显贵,福建若是清丈清楚,跟着就是南直隶乃至全国的清查。
裴太夫人看着儿子,“你可要想清楚,这可不是好做的差事。”
裴明诏抿着嘴,下颌绷起尤其显得坚毅,“母亲总怕儿子丢了祖宗传下来的爵位和家业,那邓嗣昌倒是在福建显赫一时,最终落得什么结果,当今圣上是明君,否则也不会清查南直隶,那些势家豪族靠得是祖上的功劳就为害一方,受苦的是百姓。”
“你最近是不是跟崔奕廷走得近?”裴太夫人忽然想起来,“你有没有想过崔奕廷为什么要和你结交?”
“会不会是要利用你,福建的事都是他一手操办,如今手中正少了为他办事的卒子,你不要因此上当。”
裴明诏凤眼扬起,看着母亲,“娘这样说,是不是因为舅舅写了书信?”
裴太夫人像是一下子被人堵了嘴。
裴明诏站起身,“儿子不管别的,既然做官就要为官清廉,为人清洁,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不会被人唾骂。这样才能去见列祖列宗。”
崔奕廷再怎么被人诟病,至少做到了这一点。
勋贵子弟向来将领十万雄师征服瓦剌的话挂在嘴边,结果去了战场,多数没有作为。
他还想着哪日能领兵出征。
方才和崔奕廷打过,一不留神胸口就中了招。
崔奕廷那种打法,就像是在军中磨砺多年而来,让他顿时受挫。
再这样等下去。就跟那些满嘴大话的勋贵子弟又有什么两样。
裴太夫人想起那个从前温言软语的儿子。那些母慈子孝的日子,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母子只要说话就会争吵。难道是她真的老了,目光短浅,还是儿子因为婚事已经和她起了隔阂。
裴明诏刚说到这里,管事就来禀告。“太夫人、侯爷,方才小厮来报。孙家太太出事了,孙家的马车在河北被流民冲撞了,孙家太太受了伤,孙家跟车的下人也死了一个。”
裴太夫人皱起眉头看向儿子。“你还管了孙家的事?”
裴明诏站起身,“儿子还有事,改日再陪母亲说话。”
……
婉宁接了进宫的牌子。穿戴好了就径直去了皇后娘娘的永寿宫。
皇后娘娘正看着大皇子这几日做的课业,抬起头看到婉宁就笑道:“詹事府的杨敬果然教的好。大皇子这些日子读书、写字大有长进,”说着顿了顿,“听说杨敬要续弦,那沈氏是你的生母。”
婉宁点点头,“是妾身的母亲。”
皇后娘娘微笑,“真是难得,听说是杨老太太一手安排,想来你母亲是个仁孝的,否则不能讨长辈欢心。”
从前母亲在沈家家庵里的时候,谁都想不到有一日母亲会再嫁,而且这一次是真正的书香门第。
说到底,这件事昆哥还是母亲和杨敬的媒人,杨老太太是先喜欢了昆哥,然后又见到了母亲。
说话间大殿里的宫人都退了下去,皇后娘娘握着杯子,“贺御医总是在本宫面前提起你的医术,大皇子也多亏有了你晚上才能安睡。”说着皇后站起身。
婉宁上前搀扶,皇后娘娘的手握在她的手心上,“有个人想要你见见,皇上的意思,若是病得重了就出宫养病。”
皇后娘娘说的是端王。
宫中的规矩,要先请御医诊治,若是病情没有起色才能寻宫外的良医进宫。
婉宁颌首,“妾身会仔细诊治。”
皇后娘娘想起一件事,“明日是先皇后忌辰,皇上让礼部安排祭奠,追加了先皇后温贞的谥号。”
婉宁起身行礼谢恩。
皇后娘娘道:“皇上对先皇后的情意非同一般,只要逢先皇后忌日,宫中都会大和尚诵经,若是先皇后尚在世,皇上也不会这样辛苦,当年皇上在王府的时候行马政……”
皇后娘娘说到这里微微一顿,“都是些陈年往事了,说来奇怪,本宫见到你话就多些。”
婉宁已经听明白,皇后娘娘的意思是,当年崔皇后一定和皇上论过马政,崔家一直很少提起崔皇后,婉宁自然也不知晓这些事。
嫁给崔奕廷之后,她只是在姑母那里听说,皇上登基首推的功臣是长兴侯,皇上刚刚登基就有人议论长兴侯的长女将被封为皇后,一个功臣之女,一个王府时的正妻,大家正猜测皇上会选谁为后,皇上却一伸手选了年纪大又不起眼的崔氏进宫,半个月后崔氏被封为皇后。
谁都知道皇上对崔氏情深。
却没想想,就是因为有了先皇后崔氏,皇上才缓解了西、东两派因为皇后宝座的争斗。
先皇后崔氏在位时间不长,从进宫到封后薨逝,不过是短短月余,皇上已经架空了长兴侯,又稳住了朝局。
皇上加谥号“温贞”给先皇后崔氏。
婉宁心中一动。
贞,说的是坚贞还是忠贞?
崔氏定然知道自己是皇上手中的一枚棋子,是甘愿为之,以保皇上稳登帝位?或者也是无奈之举?
如今先皇后已去,已经很难知晓当年的实情。
以公公对皇上的态度,定然是觉得皇上在潜邸时就利用了崔家,骗了崔氏。
从永寿宫出来,内侍带着婉宁去了外朝的西所的一处宫殿。
婉宁刚踏进院子,就听到内殿里一阵笑声,然后是宫人的尖叫,内侍皱起眉头刚要询问,就看到几个宫人捂着头跑出来,人还没有站稳,一只花瓶就丢掷过来落在地上摔个粉碎。
“这是在做什么?”内侍沉声问过去。
宫人满脸惊慌地禀告,“是……”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桀桀怪笑,一个庞大的影子扑过来,双手紧紧地卡在那宫人的脖子上,宫人被抓个正着,挣扎着喘不过气来,那人却叫着,“抓住你了,看你往哪里去,将我的花拿来,我头上长得花拿来,不拿来我就掐死你,掐死你。”
内侍忙上前拉扯,“王爷,您头上哪里有花。”
“有……有……有……”那人转过头,那双眼睛仿佛是深潭一样发着幽幽的绿光,“我头疼,我头疼,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说到这里,突然变得更加怪异,整个身体几乎抽搐着,咬着牙盯着那宫人,仿佛与那宫人有深仇大恨。
一会儿说,“拿来。”
一会儿说,“吐出来。”
几下子过去,那宫人被掐的渐渐不再挣扎,仿佛已经没有了气息。
内侍好容易才将周帧拉开,被掐的宫人立即就抬了出去。
周帧大叫着,“我头上的花呢?快点,晚上来了,他们来了,没有花就要打死我,快点……你们都去找,都去找……”
周帧的双臂挥动着,婉宁看到他脸上烫出的疤痕,赤红的一片,说不出的狰狞可怕。
“他的手。”婉宁刚说出口,内侍还没反应过来,周帧已经抬手向脸上划去。
鲜红的血顿时流下来。
内侍叫喊着掰开周帧的手指,周帧边笑边叫,手心里是一块碎瓷。
眼见碎瓷又被人拿走,周帧大骂起来,“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说这伸出头,张嘴咬在旁边内侍的耳朵上。
白森森的牙齿,撕扯着,鲜血不停地落进他嘴里,周帧就像是一头野兽,看起来十分的恐怖。
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坐在皇位上。
婉宁有些怀疑,是不是她和崔奕廷推断错了,邓嗣昌等人并不是想要抬着端王谋反。
装疯是不可能有这样呆滞、涣散又疯狂的目光,表情也不可能如此逼真,如果端王要做皇帝,必然不能将自己弄成这个鬼样子。
端王的病,像是有人格障碍的狂躁症,这也符合他被长期监禁、饱受折磨的经历。
端王真的疯了。
婉宁看过端王回到永寿宫。
皇后娘娘已经等在那里,“怎么样?情形可还好?”
婉宁摇摇头,“看起来病得很重,光靠贺家的药石难以医治。”
皇后娘娘也并不意外,端王的事宫中人尽皆知,每日端王都要伤几个宫人和内侍,就算将他绑起来,他也会去撕咬绳子,直到咬得鲜血淋漓。
皇上去看了几次,也有些不忍,想要让端王到宫外养病。
如今既然连姚氏也这样说,向来端王病重是实情了。
婉宁行礼道:“请皇后娘娘再给妾身些时日,容妾身回去查阅古籍仔细辨症。”
皇后抿了口茶,吩咐宫人送婉宁出去。
……
回到了崔家,婉宁眼前仍旧是端王周帧癫狂的模样。
这种病患她也见过,那病患将一大块碎玻璃吞了进去,她还记得大量的鲜血从病患口鼻中涌出来。
愤怒,暴躁,已经让他忘记自己是个人。
周帧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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