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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子夜,一辆乌漆的马车赶往帝陵,车辕上国师府的腾纹在车灯下忽隐忽现。(wwW.mhtxs.la 无弹窗广告)帝陵,一个出乎意料,却又情理之中的约见地。大荣天子之家的墓地,泫氏阴宅,按照风水来说,其位置决定后世子孙兴旺衰败。
邬梅说,藏身帝陵,对付泫氏尊贵的储君,是相当胆大的行径。帝陵安葬着多少泫氏血脉,血入土,骨尚在,想从这里遥杀太子,得先破这些血脉相连保护后世子孙的福印。不过,选在这儿才能安然藏身至今,因为谁也想不到。
红影帮兰生放垂两缕乌发,恰恰挡去眸型犀利,又为她绘眼线涂影彩,便完全看不出凤目了。
兰生看着铜镜中变了妆颜和发型的自己,再看看同样诧异的邬梅,不禁赞叹,“红姑娘好厉害的换脸术,不用人皮面具之类的,靠化妆就能仿像他人的容面。”
红影收起妆盒,谦虚道,“其实娘娘除了一双眼睛之外,其他都和梅夫人像似,而非我手巧。”
“也就是说我到娘这个岁数,还能算得上风韵气质皆动人的美女。”兰生照着镜子,突生自恋的好兴致。
邬梅将镜子没收,“对方目的不明,力量不明,手段不明,敌我不明,你还有心思玩闹?”
“娘这四个不明之中,唯有最后一个奇怪。什么叫敌我不明?难道对方还能是我们自己人不成?”兰生大战之前一向喜欢放松心态。要是不紧张,也没必要放松了。
邬梅看了看红影。
红影但道,“我出去看看到了哪儿。”
车里就剩母女二人,邬梅才道,“你说话不防人吗?”
“我虽不知那些要取太子性命的是否为自己人,却知红影还可以信任。娘,您到底想说什么?”这么看来,她娘不会和绑架伊婷的人有什么渊源吧?
“天下能者所剩无几,不应该再自相残杀。”邬梅要说的。仅此一句。
“娘这话说得好像我是十恶不赦大魔头一般。天地良心,我想残杀他们,也得有像您一样的本事。”兰生袖里装着东海符咒纸,符纹复杂得令人眼花缭乱。据说有定神之用。
按照和泫赛商定的计划,兰生独自进帝陵,以排除对方疑心,然后深入虎穴探明底细,找机会用定神符将他们统统定住,施放信号,等待泫赛带人救援。泫赛说,据太子线报,都护军锁定可疑人犯为三到四人。所以符纸十张,已将人头数目最大化。只要“歹徒”不超过十人,就是完美。
不需要舍命,不需要拼命,一切设想周到,也正如泫瑾枫说得――简单。
问题是。真会如此简单么?
形势一旦复杂,性命攸关,生死抉择,她会否为伊姑娘牺牲自己?兰生的想法却简单,不回答假设性的问题。
战场上,壮烈或装死,都是因势利导。一线之间,无关对错,只关本能。她很清楚的是,到此时为止,她来,是她身位居安造主的义务。是伊婷代自己被绑的责任,有必救人的决心,却没有为谁牺牲的觉悟。
不怕谁指责她伪善自私,她做当做的,无愧自己即可。她也相信。人心如此,人性如此,瞧不上她的,不妨先对着镜子审视自己。讲漂亮话,根本没想去做的人,比不上沉默的,清楚做起来有多难的人。而那些为救他人性命而抛开自己性命的人,往往属于后者,发自瞬间本能的爆发。
人性的缺陷与生俱来,不必优化,不必夸大,不必谴责,自己能坦承,已然很了不起。是否自相残杀?是否救得出人?关键时候,她能做到什么地步,还得等关键时候再看。
邬梅在女儿的神情间看出那份坦然,知自己是多说了这句,而且实在也无需再多说什么。兰生身上时显一种自我,他人无法比拟,无法干涉,无法看清,但飒爽。
“到了。”红影的声音传进。
春裳裁美,显出女儿柔姿曼影,看不到那心口的花印,邬梅还是不由自主为女儿略作衣衫整理,接下来属于一位母亲的叮咛,“别逞强,最珍贵是自己。”
可达已经过世,临去时只有邬梅送他,却不留遗憾,还劝一句惜今莫强求。他走得平静,也令能力急速消散的邬梅明白,她,姐姐,可达,常府被囚的无名咒师,这么多年的隐忍,伺机,寻觅,交托,皆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而兰生既能独立,已无需她暗中再扶步,是该放手的时候。再封兰生的天能,她一人做不到,却也不用愁,剩下的当交给天意安排。
“是,娘。”兰生心起暖流,命运真奇,求而不得,不求却已在手中,浅起的母女缘不知不觉也深了。
一下车,车就驰离了,一柄灯,一片荒草丛生,兰生静静等待未曾见面的陌生人。
此时,离宫门不远的暗巷中,泫瑾枫坐在车里,正等五皇子先叩响通往东宫的大门。车里除了他,还有马秀和一中年人。
中年人刚进车,相貌普通,却身穿六品医官服,正报,“……东宫仍由安鹄坐镇,太子今日三度醒来,显然是对方术力有限。安鹄适才派出一名老道,看他烧符作法煞有其事,似乎颇懂能术。我出来时,安鹄正要调回一队东宫卫随老道出宫。”
中年人走后,马秀就开了口。
“如今所谓的能者,以招摇撞骗者或易经象数者居多,皇上都只有国师一家可用,臣下各家更不必言。这位当红的安大人能召到什么强能,我还真不能信。”民间还有诸多能人异传,但官贵阶层能者几乎绝迹,至少表面上看来如此。
马秀不知道,消灭能族是大荣暗中一股势力致力了数百年的目标,几近尾声,到现在可以说是大获全胜,打扫战场灭装死的最后阶段。
泫瑾枫因邬梅和可达的托付,心里清楚能者处于的危境,只道,“无论真假,不能让安大人那么快找到人,妨碍我媳妇办事。”
能者珍贵,而兰生是战场后期出现的意外,说不定能成为打捞伤残和装死同类的专业户。
“你媳妇,你媳妇的,我看你对媳妇不怎么样,你媳妇对你也不怎么样。帝陵你媳妇一个人去了,你却跑太子面前装好兄弟。这车上就咱俩,你说个实话,太子要是因此没命,最高兴的人就是你了吧?”马秀代他的家族作了一个重大决定――向六皇子靠拢。
“谁说太子会没命?我觉得因为我媳妇,太子会活得好好的,直到登基称帝。”他还要一路护送,助他三哥顺风而上,至浪尖顶端,“我对我媳妇有信心。”
“东宫卫出来一队。”柳夏传音入车内。
“你俩带人去各处搅搅局吧,等我媳妇信号出来,再放耗子。”说着话,泫瑾枫但叹,这是自打嘴巴了。最惨的是,做了好事还不能在媳妇面前显摆,真是自找的。
柳夏和马秀走后没多久,五皇子的马车就到了。
五皇子正等宫门开,听到老六喊五哥的声音,没来由脖后寒毛直竖,心中暗叫不走运,大半年没主动来东宫,一来就让老六逮着。殊不知,让他匆匆赶来的,那段太子危在旦夕的沸腾谣言,正是亲爱的弟弟策划并散播到他府里去的。
两年,有人吃喝玩乐,有人乖乖当兵,有人眼线四布,有人撒大了网,有人固守一隅,作为六皇子“党羽”,还真没一个闲着。但六皇子妃的功劳最大,谁也不会冒头跟她抢功。
“五哥,真巧,我刚听闻三哥至今未醒并非病症,而是有人以邪术害他,所以赶紧过来问一问。父皇南巡,贤妃娘娘主理宫中事务,当兄弟的,当然要来帮忙。”泫瑾枫一张肃面,眉头紧蹙。
五皇子连声道是,“都护军抓人闹得沸沸扬扬的,我才知三哥可能遭了邪术,也是坐不住。”忽而眸光一闪,“六弟从前可不把哥哥们放在眼里,但凡看上的,一定要到手才行,不知孔融让梨,如今这是怎么了?”
泫瑾枫神情微微不自在,“五哥臊我,我在北关苦熬两年,成天灰头土脸,就算别的没长进,好歹长了岁数,也是过二十的人了。这个年纪,三哥五哥都当爹了吧?痛定思痛,这回奉旨回都,决心再不像以前那般不懂事,以两位兄长为敬。”
五皇子一听他话中大吐苦水,反而没了半点疑心,暗道还是没出息的家伙,明明过得风流快活,说什么痛定思痛,八成认清了三哥已稳坐太子位,为将来的荣华富贵才学会讨好。
但五皇子嘴上却道得好听,“自家兄弟何必说那么客气!三哥一向大度,最重手足之情。”
泫瑾枫似松口气,“前几日听我那位正妃说起,还以为三哥和五哥之间有些不愉快,这时听来显然是以讹传讹,兄弟情仍重,我便放心了。”
五皇子呲牙笑得尴尬,心想和三哥特意疏远这条计策是白费了,不知醒来是否要被三哥怪罪。不过,三哥一病不醒也实在意外,有个好歹,太子就又归了老六,他怎能不亲自跑一趟呢?
说着话,走段路,没一会儿两人就进了东宫。
一人在大殿前等候,华袍玉带,俊彦漆目,有意无意望过泫瑾枫,深躬长揖便抬直了身躯。
鸿鹄之志,已上青天,莫非还敢念当年一支小青梅?泫瑾枫炫眸沉金,气魄霎时尊傲贵冷,压卑了安鹄的双膝,变成跪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