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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铭死死的钳制着我的手腕,几乎是一路将我拖下城楼,无论我说什么他都不理,动作粗鲁的将我强拉上马,狠狠挥鞭前行。∮衍墨轩∮无广告∮一路上,他依旧一个字也不说,唯有风声自耳际呼啸而过。
我不知道他要把我带到哪里,待到马停,才发觉眼前赫然便是董记商行。
商行里大半的人都抽去守城了,那个唤做臻玉的婢女一见我们进门,便急急的迎了上来:“铭主子,你可回来了,没伤哪里吧?”
董铭没有理会她,只是径直将我甩到她身边,语速沉急的开口道:“臻玉,帮她把伤处理一下,然后好好看着她,不能让她离开董记商行一步!”
他说完,转身便走,臻玉急唤:“铭主子,你还要去哪里啊?”
“回城楼,我不能丢下我爹一个人!”
董铭一面说着,一面大步便往门外走去,我看着他的背影,自此一别后,不知道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
不由得微微闭眼,起身轻道:“董大哥,方才的救命之恩,慕容清铭记在心。”
若非他方才的那一耳光,只怕董狄早就动手了,即便他最终不一定能成事,但毕竟是我加速了他抵抗之心的破灭,他眼中的杀机与恨意太过明显,根本不费心掩饰。
董铭的身影因着我的话微微一僵,他顿在门边,却依然没有转头:“胁迫你一个弱质女子,原为男儿所不齿,但形势所迫,不得不为,是我们对不起你。我如今只能暂时保你性命,却不能放你走,爹爹说得并没有错,对于我董氏一门成百上千条人命来说,你始终是一道保命符。”
他顿了顿,方又重新开口:“三王妃,我董家欠你的只有来生再报了!”
语毕,他再不多留半刻,疾步而出,安排了两个侍卫守在房门外,然后,他刚毅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我视线之内,一次也没有回头。
臻玉重又换上了一脸寒霜,盯着我我颈项间的伤处看了半晌,终是不情愿的取出药箱,想要帮我上药。
“多谢姑娘,我自己来吧。”
我淡淡说着站起了身,此刻身处温暖的房间之中,先前因寒冷而麻木的疼痛渐渐笼罩上来,手心里嵌进了密密的暖炉碎片,血一直没有止住,必须要先清理干净才行。
臻玉正待说些什么,便听得门外一阵急促的奔跑和呼喊声:“臻玉,臻玉,你在不在?还有松哥和天哥,你们还在这里做什么?这邺城就快被攻破了,快些随我一起走吧!”
那臻玉一惊,也来不及放下手中的药箱便匆匆迎了上前:“姐姐,你说什么?”
门外的守卫也是急问:“臻珠,你从哪儿听到的消息?”
那臻珠一跺脚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问来问去的!快随我走,一会晚了,可就想走也走不了了!”
“我不走,我要等铭主子!”臻玉一扭头,咬了绢子开口。
臻珠一步上前扳过她的肩:“你这丫头犯什么糊涂?人家就从来没把你当回事过!再说了,就连董爷都死了,铭主子即便逃出来也不见得会再回这里!”
“什么?!”其余三人皆是大惊。
臻珠面上的表情越来越急,语速也越来越快:“我也是听人说的,快别再浪费时间了,收拾好东西跟我走,我已经安排好了,门外马车刚好够我们四个人坐!”
臻玉也慌了,六神无主的看了一眼屋里的我:“那她怎么办?铭主子交代过要看好她的……”
臻珠看我片刻,心一横:“找绳子把她捆起来,锁到密室去,要是铭主子回来,他自该知道她在哪里!”
那两个守卫面露犹豫:“这,不太好吧……”
臻珠柳眉一横:“不然你说怎么办?我和臻玉反正是要走的,你们谁爱留在这里守着她自己留去!”
那两个守卫对视了几秒,终是默然的找来绳索,毕竟自己的性命更为重要。
我亲眼看着这局势,情知多说无益,只是淡淡看向他们:“不知几位可否容我先把这伤处处理一下?”
“三王妃聪明绝顶,只怕处理伤口是假,拖延时间是真,我们尚且放你一条生路,你竟是要留下我们的性命了么?”
我看着臻珠面上的冷嘲与恨意,当下不再多说,若非她妹妹对董铭的话言听计从,她就算一刀杀了我,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任由他们带我迂回反复的绕行良久,终于在一处极隐蔽的地方触动机关,推开了一扇岩门。
那密室藏得极深,一推门而入,寒气逼人。
我安静的任由他们用绳子牢牢束缚住我的手脚,既然挣扎反抗无用,我断不能让人看了我的狼狈和笑话,也可以多保留一分气力应对未知。
麻绳深深的勒进皮肤之中,隐隐作痛,臻珠臻玉两姐妹先出去了,我轻轻叹了口气,对着那两个守卫开口道:“不知道两位大哥能否找些御寒之物给我,这样冷的天,房间里也没有火炉,我只怕会撑不下去。”
那两个守卫面带恻隐之色,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听得臻珠在门外厉声道:“你们还不出来,别忘了,就是她的好夫君将我们逼到这个地步的!”
那两人对视一眼,终是飞快的解下各自身上的外袍披在我肩上,然后猛然转头大步出了门。
我听着密室的门重重关上,然后是暗格归位的声音,一室黑暗。
我并不怀疑,南承曜必能夺下这邺城,甚至不怀疑,他一定可以找到我。
只是我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他。
我自己身上的衣裳单薄,即便是加了那两个守卫的外袍,在这个天寒地冻的地方,亦是起不了多少作用,失了血的身子尤其畏冷,不多一会,身体已经僵冷麻木得失去了知觉。
这间暗室没有窗户,我困在其中,根本不知道时间变化,一分一秒,却像一生一世那样长。
我竭力让自己保持神智的清醒,因为我知道,在这样滴水成冰的寒冷天气里,一旦睡了,便有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
满室黑暗之中,我强迫自己一遍遍记诵看过了诗书典籍,想从前每个开心的时刻,想我经历过的每一个生活片段。
十三岁之前的记忆,是旁人给我的,官宦世家,深宅大院,锦衣玉食,娇贵无比的生长。
十三岁之后的近六年岁月,我却仿佛活了从前的一辈子。
坠崖,让我遇见了苏修缅,他轻轻一唤,那一声“清儿”,开启了我全新的人生。
邪医谷中,红尘之外,戈壁沙漠之上,山林水泽之间,三年的时间很短,记忆却是如此绵延悠长。
及至家人找到了我,他亲自送我出谷,最后一瞥,是他绝情远去的身影,一次也未曾回头。
后来回到相府,生活温宁安适,虽与族中诸人都有着无可避免的隔阂,却也能寻到真实的温暖。
我想起了那些与潋在一起策马对饮的时日,想起了他的剑舞,想起了我的琴音。
再后来,便是大婚,那一室空荡荡的红,那一对垂泪到天明的龙凤烛,从未刻意记着,到了如今,却发觉,自己也从未忘记。
然后便是“枫林晚”中的第一次相遇,他穿着暗红色的衣袍,一步步走到我的面前,俊美得有如神坻的面容上,带着一抹漫不经心的淡漠笑意,眸光,却冷如寒星。
我想起了庆阳宫中,他唇边意兴盎然的弧度。
到了中秋赏月宴,一曲“惊鸿”毕,那双幽黑暗邃的眼中,深不见底,有晦暗光影,如流星,一闪而逝。
然后便是夜深人静时候的上药裹伤,倾天居内与太子斗智*,我看到了他的忍耐与野心,也见识了他的心机与狠绝。
同样还是那一曲“惊鸿”,他第一次留宿在我归墨阁内,缠绵悱恻,缱绻轻怜,却原来只是为了一个相似的影子。
然后,然后便是他立于“盗骊轻骢”上的身影,白羽铠甲,号令三军,纵然早知他的卓绝出众,可那样的盖世风姿,却仍是给我留下了太深的印象。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当第一屡光亮穿透这满室黑暗,亦是穿透我昏昏沉沉的意识时,我努力的想要睁开眼,却在恍然中,看到一个白羽铠甲的身影,逆光而站,颠倒了时空,凌乱了记忆,现实与梦境,错杂纷扰的交织在一起,不变的,只有那人的风神气度,傲然于天地之间。
身上的绳索被解开,我整个人被拥入一个温热的胸膛,他抱着我的手臂那样的紧,紧到略微颤抖。
我听着他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渐渐感到心安,然后疲累困倦便如潮水,霎时袭来。
正想放任自己陷入昏睡,却忽然听到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传令,董府上下,一个不留。”
他是抱着我背对着门外一众将军下达的命令,自始至终没有回头,也没有稍微改变姿势,只是声音寒漠,字字千钧,不留半点转圜余地。
我听得他的属下一怔之后,却是无人敢上前劝阻,纷纷应声去了。
心下一惊,奋力的张口唤他:“……殿下……别……”
他抱着我,依旧定定不动。
我越发的急,想要阻止他,可是却浑身无力,嗓子亦是干涩沙哑,只能勉强发出几个音来:“……留着……太子……牵制……”
董府上下百余人命,他们中有太多是与我一路前来漠北,日夜同行,对我与疏影多加照顾的质朴男儿,又有太多本是无辜。
我以为晓之以厉害局势,或许能救下他们,毕竟要扳倒东宫,这是可以大做的文章,而活人远比死人有用得多,以南承曜的心机,不会不明白这一点。
然而他却只是抱着我站了起来,伸出一手轻柔的覆上我的眼睛:“我说过,他敢伤你半根头发,我便要他董氏一门,九族灭尽。”
语气很轻,却没有半分转圜的余地。
说话时,他已经抱着我走出了那间密室,他的手掌一直温柔而坚定的轻覆我的眼睛,不让我被骤然而来的亮光刺伤,也不让我看到那一片染血的红。
然而,虽是看不见,可刀剑扬起的声音,哭喊哀求的声音却一直不绝于耳,我心内惊痛,努力伸出双手抱住他覆着我眼睛的手臂,想要张口说些什么,却只一阵急痛涌上,本已经到达极限的身体再也无力支撑下去,只能任温软的黑暗将我包围,整个人也软软的靠进了他的怀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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