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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辞的名字,已经从那玉简上消失,唐时的名次自动上升,变成了第三十三。
小三绿,就这样没了。
唐时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想什么,汤涯似乎也知道了这件事,但是他不曾来问一句。
汤涯对所有的事情都不是很清楚,他杀了皇煜——可皇煜跟他其实没有多大的仇怨。
站在第十层的时候,他才体味到那一句话的意思。
当日,绿辞喝着酒,告诉他:你现在站的位置还不够高,所以你觉得你身上还有一点热气。等你站到皇煜的位置,就知道一切都是不可信的了。皇煜也要把自己卖给九回了,你去杀了他,坐到他的位置上,兴许到了高处不胜寒的时候,正好能看到一出好戏。要知道,越是高处,越是寒冷,可看到的风景更美。
汤涯无法否认,自己的本事大半都是绿辞教出来的,所以他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只是有的事情,绿辞从来不对他说。
看着下面唐时与是非远去的身影,汤涯将手一背,风吹来,的确是很冷。
这藏阁上上下下,几乎找不出什么可以说话的人了。背后还是那华丽得过分的房间,他坐在皇煜曾经做过的位置上,却毫无感觉。不过是无聊了,像知道绿辞说的有趣的事情是什么罢了。只是到底会不会有趣,还要慢慢看。
这是唐时与是非一战的第十四天,那藏阁的天阁印已经被是非带走,眼前的风雨三千阵却完整地保留了下来,兴许能成为永恒的风景吧?
记住那第一战,是这一切开始的地方。
唐时与是非已经走出了很远,他手腕上的小二似乎闻见了是非的味道,或者说是他身上千佛香的味道,早已经活跃了过来,从唐时的手上盘到是非的手上。
是非也是土豪,直接拿了千佛香喂它,乐得这畜生连自己主人都不认了。
唐时只能唾弃它,只是畜生不懂唐时的表情,依旧高兴得很。
大荒十二阁如果以光滑的弧线相连,乃是以大荒总阁为中心的一个小圆,唐时他们便是顺时针从北面开始,一阁一阁地走。
他自嘲像是个卖艺的,走到哪里耍到哪里。
毕竟这一次的事情传播得很广,修真岁月无限,导致人们有大量的时间用于挥霍。想要来看战斗的人,要不就是早早地赶赴地点,要不就是跟在唐时他们后面暗搓搓地走。
这一路上,唐时都感觉到后面有人跟着,查探一番,却都是跟着他们去看戏的。
这一下,唐时的感觉就更强烈了。
“我们这一路,得拉走多少累赘啊?这些人都没事儿干吗?”
唐时手臂交错在自己脑袋后面,脚下踩着斩楼兰,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摇摇欲坠地御剑,看着简直像是下一刻就要栽倒下去。
是非没答话,只是依旧在半空之中迈步。
唐时又道:“缩地成寸的功夫不错……”
打了个呵欠,唐时看了看太阳,抬手布下一道光罩,便遮挡了那太阳,可毕竟还是觉得热,他皱眉,这简直是见鬼了。怎么越往浮阁那边走就越热呢?
“是非——”
唐时忽然停住,同时拽了他一把,道,“现在我们已经进入浮阁扇区,我这个时候太阳太大,不适合赶路,不如等太阳下山了再赶路吧。你意下如何?”
“……”事实上,自从让唐时成为自己的队友之后,是非就没拿过主意,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唐时自言自语,他不太过分的要求,是非都会答应。
见是非不说话,唐时就开始唠叨了:“反正约定的时间就是第十五日,早上是第十五日,晚上不也还是第十五日吗?无论如何都差不多的,停下来,去乘个凉吧。”
说完他直接看了道旁的深山老林,便直接钻了进去。
是非无奈,也只有跟上。
他们身后其实还跟着不少的人,时不时来探探他们的行踪,忽然之间发现前面没人了,都觉得奇怪了。
“见鬼了?”
“兴许是他们忽然加快了脚程吧?现在已经接近午时,估计他们想早点到那边,也好过夜战。”
“有道理,很可能是这样。”
“我们也加快速度吧。”
“对,对。”
这一拨人说着说着就走了,唐时横躺在老树的树枝上,差点笑岔了气,他把自己的气息隐藏了起来,旁人根本察觉不到,也不知道他们要跟着的唐时跟是非就在他们的头顶上。
是非则是在树下,静心打坐。
唐时摘了一片叶子,放在唇边吹了吹,都是一些不成曲的调子。
是非依旧没动,唐时忽然停了下来,又道:“那些人该不会一口气直接冲到浮阁那边吧?我们不如……再迟一点去,等到天晚了再说。”
其实唐时的意思是,大人物出场不该太早,即便是拖到子时去,也无所谓的。
是非知道唐时话里的深意,依旧没说话。
习惯了自言自语的唐时只当是他同意了,就继续吹着调子,不一会儿觉得累了,又摘了一片叶子,手指一弹,那树叶便像是利刃一样向着是非脖颈而去,几乎是成了一道残影。
伸手,两指并拢,是非已经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将这一片叶子夹住。
翠绿的树叶,在他两指之间,手珠还挂在掌间,是非侧过脸,只向着斜上方唐时一抬头,看着他。
唐时很无辜地一耸肩膀,道:“吹个曲子,大爷我听听。”
若是旁人听了唐时这无礼的话,兴许直接把他提出去见阎王了。只是这里是是非,他不会随意动武,也不会随意对任何人产生偏见。唐时这样危险的举动,在他看来不过是寻常的玩笑。
其实想想,唐时觉得认识是非这样一个不会轻易动怒的人,也是很好的,调戏完全无压力。
是非只看着这一片叶,清晰的脉络,油绿的叶片,不沾染灰尘,乃是此处青山绿水,无纷扰。
一时之间,倒也真的忘记了那诸多纷扰,微微一笑,便将树叶凑到唇边上,当真吹了起来。
很简单的调子,像是山野里小孩子们随意哼着的儿歌,只在这深山之中传了开去,雀鸟啁啾之声远远近近都有,配着是非吹奏的这调子,倒是无比和谐了。
唐时忘怀了很多东西,听着听着,竟然起了睡意,然而就在他眼睛一闭就要睡过去的那一刹,却忽然坐起。
抬了手,按住自己心口位置。
唐时眉一皱,眼一闭,只觉得一冷,而他重新睁眼之时,却翻开手掌,里面躺着一枚黑色的玉简。无情道……
他按住心口的手指缓缓松开,而那夹在他指间的树叶却始终不曾掉落。
手指一弹,那树叶再次化作一道利光,向着是非唇畔指间的那一片树叶而去,瞬间便将他指间那柔软的树叶击成了碎片,而唐时的那一片树叶,却如刀片一样,深深地切入树干之中。
唐时冷硬道:“吹得难听死了,就别吹了吧。”
那树叶的碎末从是非的手指之间落下来,散到他僧衣上,只像是在雪地里冒出些绿色的嫩芽来。看着是极其漂亮的,只是产生的过程未免太过冷酷无情。
在是非侧过眼去看唐时的时候,已经看到他打了一个呵欠,翻身便直接闭上眼睡了。
***
浮阁乃是从北边藏阁数起第二阁,作为第十三阁剑阁之战的第二场,他们这里早已经布置好了。
理论上来说,天隼浮岛已经跟小自在天和好,而浮阁跟天隼浮岛的关系,比灵阁跟那边的关系还要深一些。天隼浮岛,有一个“浮”字,原本就是以飞禽为主的妖修,后来才慢慢有了走兽之族。现在浮阁之中有两人,至少是唐时与是非都很熟悉的。
这一代之中唯一的金翅大鹏鸟蔺天,孔雀王孔翎。都算是唐时与是非的老熟人了,这一次,浮阁就是派这两个人出战。
鹰族的修士们表示过,他们想要出战,可是作为阁主的九尾天狐蓝姬,却并没有同意。鹰族如果参战,必然会搅局,就算是他们不放水,也不该让鹰族这样跟唐时有深仇大恨的出去。
四方台会的时候,因为唐时,他们已经折损过一名鹰族的妖修,而在此之前,整个鹰族几乎都被唐时一招“佛怒莲”给爆没了,现在浮阁之中鹰族的新血很少,就是因为当初唐时的手段。现在他们这边没有力量,也就说不上话,更没机会说报仇的事情了。
所以即便是知道孔翎与蔺天两人,要负责接受此次唐时与是非挑战之事,他们也无能为力,只能干瞪眼。
而此刻,第十层顶层上,乃是圆形的浮台,最前面是玉阶玉台,妖族唯一的九尾天狐便斜斜地倚靠在那玉阶上,声音懒洋洋地,透着一种天生的媚骨之意,只是那神情分明温和又清冷,生不出邪念,却还是觉得勾人。
天狐一族,修成九尾就已经到顶了。
她问道:“金乌大阵可布置好了?”
蔺天与孔翎跪坐在台阶下,孔翎没说话,而是由蔺天道:“已经布置好,不过晚辈修为微末,只能召唤出一只金乌。”
蓝姬眼帘一垂,慢慢道:“一只也够用了,虽然准备放水,不过对本座来说,让你们二人出战已经是手下留情了,他们若是过不去也怪不得我。此刻已经过了午时,人到哪儿了?”
“回阁主,似乎正在向着这边急赶,已经在外面不远处了。”
“哦?”
不止是看热闹的会去打探唐时他们的行踪,浮阁这边也是一样。毕竟他们这里是下一场,可是这来打架的两人迟迟不来,这不是逗着他们玩儿呢吗?
现下听说人已经到了,蓝姬带着蔺天与孔翎出去,便看到在前面那布置出来的浩瀚大沙漠前面,众人已经停住了,只是左看右看没有看到人。
唐时兴许不是很好辨认,可是非是很好辨认的,然而扫了一圈,没见到人。蓝姬皱眉了:“人在何处?”
孔翎与蔺天对望一眼,却道:“这二人不在。”
没来?
蓝姬沉吟,手指一抬,道:“下去问问是怎么回事。”
时间已经不早了,这两位还玩儿失踪,真当浮阁是个想来就来的地方吗?
蓝姬袖子一摆,心里冷哼了一声。
天隼浮岛虽然跟小自在天重新合作,但不代表蓝姬对小自在天的和尚印象很好。相反,蓝姬因为某些原因,很讨厌和尚。
若不是那小自在天枯叶禅师,兴许……
兴许殷姜不会是那个下场。
蓝姬忽然心头一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想起旧事来。果真是人已经老了,所以对那些已经发生又无法挽回的悲剧耿耿于怀。
没一会儿,下面的人上来了,战战兢兢道:“下面的人说,他们半路上追丢了唐时是非二人,以为他们已经到了,可是……来了才发现,没人……”
阵法之中如果有人过来,蓝姬会很清楚,她掌握着浮阁的天阁印,至少知道这浮阁方圆百里之内的情况,可现在……完全没有感应。
蓝姬冷笑了一声:“看样子是被人戏耍了,这主意不是小自在天那群正经死板的和尚能想出来的,定然是与那和尚同行的时度搞的鬼。且瞧着吧,看他们什么时候才来。”
她挥手让孔翎等人退下了,又赤着脚一步步走回自己台阶之上的尊位。
孔翎等人告退,出来顺着藤梯下到第八层的时候,灵识微微散开,便忽然听见了里面有妖修在说话。
“阁主也就是这个臭脾气。哼……”
“咳,你小声一些。”
“我就说怎么了?明明不是我们飞禽类的妖修,还要当我们浮阁的阁主,这不是搞笑吗?她应该是灵阁的阁主——”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当初我们阁主也是灵阁那边的修士,只是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说是一怒之下来了浮阁,就没走过了。”
“那到底是什么原因?”
“不知道,说是跟什么九命猫妖有关,我也闹不明白。”
对望一眼,蔺天与孔翎都没说话,无声地下来了,等到了第二层,孔翎才道:“他们也太肆意妄为了,随意议论阁主是非,回头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蔺天摸摸她头发,原本冷硬的面部线条变得柔和了那么一点,却道:“不必管他们,我们心里清楚就是了。”
从天隼浮岛过来的他们,都是当过王的人,即便是到了这里,这身份也是极为难得,都是阁中重点培养之人。九命猫妖,只能是当初的殷姜了。
蓝姬与殷姜之事,年代久远,早已经不可追溯,只是谁说便是谁死。
***
不知多少围观群众伤心,连浮阁都被唐时无意之间戏耍了,唐时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得罪了浮阁那古怪的女人,只跟是非一路走过来。
他们直到傍晚时候才出发,一路御空而行,却已经没有了跟着他们的人,显得无比清净。
唐时跟游山玩水一样悠闲极了,哼着不成调的歌儿,终于在太阳沉入地平线的时候,来到了浮阁前面的这一片大沙漠。
在看到眼前这大沙漠的时候,唐时傻眼了,嘴里叼着的草芯子不知不觉地滑了下来,“乖乖……这阵仗真是勾大的……”
虽然唐时学过地理,知道一片大陆的中心,因为温度和雨水的原因,大多都是干涸沙漠戈壁,可是尼玛这是什么啊?
直接划拉出一片大沙漠来,大丈夫?
唐时简直幻肢疼,他嘴角抽了半天才道:“你跟人家浮阁到底结了多少仇啊?”
是非:……
也不知道是谁结仇了……
唐时简直是移动的仇恨值收集器,走到哪儿就能结仇到哪儿,作为跟唐时几乎没有仇怨的少数人之一,是非心底忽然略略复杂起来。
他跟着看向了远处高高尖塔一样的楼阁。
雕琢之中带着一种古朴的妖异感觉,夸张而浓烈的色彩,充满了一种天隼浮岛妖修建筑的粗犷与古拙,八角妖塔一样的浮阁,就在那一片大沙漠的尽头。
站在外面看的时候,这一片沙漠似乎不大,可唐时相信,走进去才知道乾坤几何。
是非合十道:“小自在天是非,求取天阁印而来。”
远远地,也看不清那第十层的围栏后面站着谁,只隐约瞧见一个白色的影子,而后便传出一声轻笑,很是悦耳动听,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却比大多数的女人要女人:“老规矩,有本事便过来取,你只要走到这妖塔下,浮阁天阁印就是你的。”
“多谢蓝阁主。”是非垂首,只是这一句却很自然地让所有人知道那第十层之上的浮阁阁主的姓氏。
蓝。
唐时忽然意识到,是非应该不止知道那阁主的姓,应当还是知道个名字的。毕竟小自在天跟天隼浮岛关系很是密切,古早的传说之中就已经有了……
只是他没多问。
这里是非才是正主,毕竟是他建阁,唐时这个时候不说话才是最佳。只是他转过身的时候,却觉得有一道凌厉的目光从自己身上扫过,这种感觉,太过危险……
唐时头皮一炸,便豁然扭头看去,第十层之上,只有那一道白影一闪,隐约瞧得见请示如瀑,却转瞬离开。
蓝阁主吗?
那种心有余悸的感觉,在唐时心中挥之不去,他与是非,在众人目光之中,踏入了那茫茫的沙漠。
整个天色,已经完全变暗,月明而星稀,沙漠广阔无边,吹来的风却是干燥无比。
唐时抬眼,只看得见一片幽蓝天幕挂在黄沙的尽头,金月如钩,四周寂静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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