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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先生给他算过命……”陈恪心中暗叹,他没法说,我知道历史啊。只好把邵雍拿出来说事儿。说着,手中露出一枚金钱道:“当年狄元帅平南,邵先生曾远远看过他一面,我当时就在身边。”欧阳修拿过那枚金钱,看着上面的篆体,确实是难得的‘邵氏金钱’,便问道:“邵先生是怎么说的?”
“他说,狄元帅生得绝好面相,只是印堂有疤,若不除去的话,命中便有一劫,会应在下一个本命年上。”陈恪早想好了说辞,眼也不眨道:“这一劫就是一道鬼门关,只有汴京的王气能压住他命里的煞气。”
“狄汉臣今年四十九……”欧阳修面色阴晴不定道:“邵先生真是这样说的?”
“老师可以写信求证。”陈恪一脸坦然道。所谓‘君子可以欺之方’,这种事,欧阳修怎么问得出口?
老欧阳被陈恪说得有些懵了,鱼儿咬钩也顾不上了。半晌才道:“你的意思是?”
“狄元帅是枢相,去留只能由官家决定。”陈恪沉声道:“我最怕有人拿太祖的例子说事儿,所以恳请老师,先行打消官家这层顾虑。”
“怎么说?”
“分三层讲。”陈恪道:“一,如果只是因为担忧,就要除掉自己的将军,朝廷法度何在?天理良心何在?以后还有谁,会为大宋领兵?二,现在的武将,已经不是五代时的武将,现在的皇帝,也不是五代时的皇帝。大家心里,只有姓赵的才能当皇帝,不会再有第二个太祖。第三,若是官家还担心狄青,就更应该让他当这个枢密使。因为枢密使手里没有任何军队,亦无法撇开皇帝和下属,单独调动军队。何况,他本人在京里,一旦真有不臣之举,只消健卒数人,便可擒拿归案。反之,若是放他离京,一来,他手里有了军队,二来他远离京城,这岂不是事与愿违么?”
欧阳修听了,哈哈大笑,望向陈恪道:“蜀人雄辩,我这次真是服了。”
“听老师的话,好像还见过哪位蜀人?”
“就是你那未来岳父,苏洵苏明允。”欧阳修笑道。
说起苏洵来,此番来到京城,确实不同往常。靠着张方平的推荐信做敲门砖,他见到了文坛盟主欧阳修,欧阳修马上就喜欢上了这个人和他的文章,并向他的老朋友,宰相富弼、使相韩琦等人推荐。
在短时间内,苏洵便和京城里的名臣都建立了联系。在苏洵看来,似乎飞黄腾达就在眼前了……然而事与愿违的是,除了欧阳修之外,那些顶级大臣,都喜欢他的文章,却对他本人不予置评。
这让苏洵无比失望,他反复思考,难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但那些喝彩声,确实是发自肺腑,自己的名气也越来越大,可是为什么,这些人都不向皇帝推荐自己呢?
这就是宿命啊!所谓人不能跟命抗,就是这个意思。如果十五年前,他第一次来京城时,就想到这个办法,他不难博取功名,因为那时候,正是大宋遭受西北惨败,官家励精图治,打破一切陈规陋习,只要是有用的想法就都会采纳。然而之后的庆历新政里,就有很重要的一条,叫——‘抑侥幸’!
‘抑侥幸’,就是不许越级提拔人才的意思,从那之后等级制度牢不可破。人人都是体制内的一份子,谁都得维护它。想要功名,可以,考去……想要破例,没门。
更何况,苏老泉文章写得超迈古人、独步当时不假,思想也是最纯正的儒家思想。可是当年孔子、孟子周游列国时,难道就得到了什么好果子吃?因为儒家学说本身就存在着极大大缺陷,在初创者时代就没有完善过。更何况时代已经过去千年,怎么能用先秦时诞生的思想,去解决现在的问题?
所以大佬们只是单纯欣赏其雄奇的文章,而对他的治国思想嗤之以鼻,陈恪其实懂这番道理,但真的不忍心跟苏老泉说……对于一个快五十的人来说,这样的现实太残酷了,还是让他继续迷惑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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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修是个纯粹的君子,只要你能让他认为有道理,就不愁他不挑担子。所以从他那里离开时,陈恪感觉心里的大石,已经要放下一半了。
其实他心里挺歉意的,因为这件事,注定要得罪文彦博等一批顶级大臣,然而除了老欧阳之外,陈恪实在无人可求……赵宗绩倒是更能在官家面前说上话,但这种顶级武将去留的问题,实在是太敏感了,小王爷肯定要避嫌的。
甚至连柳濠这样的前武将都要避嫌,以免有人认为这里面有小团体,事情就复杂了。
欧阳修却看得开,还安慰陈恪道:‘我这辈子开口就得罪人,虱子多了不痒,不差再多几个了。’
其实还有个人,他也能去求一求,但围绕着狄青的命运,注定会有一场持续太久,却异常激烈的战斗,必须要保存好实力……现在战斗还没打响,自己岂能上来就把底牌打光?
回去的路上,陈恪让船靠在了竹林庵附近……柳家的宅院也不能住了,全家便搬到这里。这些日子,他每天都要来给柳月娥换药,今天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因为老太爷有吩咐,柳月娥伤好之前,他可以随意出入,因此陈恪一路畅通无阻,便到了后院的客房中,柳月娥早就等在那里。
轻车熟路的剪开绢带,陈恪仔细看伤处,笑道:“终于长好肉了。”
柳月娥点点头,没有说话,自从受伤之后,她像变了个人似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里也不大说话,每天没白没黑的打坐调息。家里人以为她这是为了尽快痊愈,陈恪却清楚感受到,女孩身上的伤虽然好了,但心里的创伤,短时间内难以愈合。
陈恪知道,她所受的心灵创伤来自两方面,一个是小环的死,并不是开解几句就能抹平的。一个是自己退婚,两件截然不同的事情,却导致相同的后果,那就是让她深刻怀疑起自身,这十八年来,是不是全都错了……
前一方面,陈恪可以继续开导,但后一方面,他每次出现,对她都是一次伤害加深。这让陈恪十分歉疚,总想着尽力补偿她一些……从药箱里拿出个精致的粉色瓷瓶,他献宝似的递到柳月娥面前,笑道:“你猜这是什么东东?”
柳月娥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摇摇头,继续出神。
“这是我费尽心思,才讨来的一瓶宫里用的玉容膏。”陈恪笑道:“这东西你听说过么?”
柳月娥摇摇头。
“杨景宗你总见过吧?”陈恪笑道。
柳月娥点点头,提起那位大爷,京城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此人乃是章惠皇太后的叔伯弟弟,年轻时是京中无赖,因为犯罪被黥面刺配,后来与当上皇太后的姐姐相认,一下子飞黄腾达,成为京中一霸。
不知道陈恪为何突然提起那个俗人,柳月娥探究的望着他。
陈恪指指面颊道;“你看他这里的皮肤,有什么异常么?”
“没有……”柳月娥摇摇头道。
“他当年可是被黥过面的,但现在一点都看不出来,皮肤光洁如昔,就是这种御药的功劳。”陈恪笑道:“当年狄元帅凯旋,官家就赐予他一瓶这个,虽然狄元帅没用,但官家也没收回,让他随时改变主意,便随时使用。”
“看来是很贵了……”柳月娥终究是个女人,就算再低落,也无法抗拒,能消除她身上疤痕的灵药。
“贵倒不贵,主要是这种药,可以帮助军汉和犯人逃脱,所以被宫中严格控制,只有经过官家的旨意,才能得到一剂。”陈恪笑着递到她手里道:“每天早晚用一次,看看效果如何。”
柳月娥轻轻握住那小瓷瓶,小声道:“谢谢……”
“不必客气。”陈恪微笑道:“没有别的事,明天我就不过来了。”
“……”柳月娥身子微微一滞,点点头道:“这段时间,麻烦你了。”
“别跟我这么客气,我真不习惯。”陈恪笑着起身道:“我先走了。”
柳月娥站起身道:“你等等。”说着回了自己的闺房,过一会儿,她拿着一个红色的信封回来,递到陈恪手里道:“你的庚帖……”
“哦?”看到苦求不得的庚帖就在眼前,陈恪却一点也不兴奋,道:“怎么在你手里?”
“我趁着家里乱,偷出来的。”柳月娥面色苍白的笑笑道:“从此以后,咱们再没有一点瓜葛,你也不用理会我爷爷的要求了。”
“承诺不是在纸上,是在心里的。”陈恪摇摇头,没有接那庚帖道:“我既然答应了令祖父,就一定会做到的。”
“你怎么可能做到……”柳月娥摇头道:“太不现实了。”
“我要是能做到呢?”陈恪哈哈一笑,望着柳月娥道:“咱们打个赌怎样?”
柳月娥却摇头,表示没兴趣。
“赌一下吧。”陈恪笑道:“我赢了,可以要求你做一件事,你赢了,也是如此,就这么定了!”说完摆摆手,大步的离开了。
望着他洒然离去的背影,柳月娥久久不动,怅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