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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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起初只是以为她有病,现在觉得她可能是真的疯了。我迅速地离开,拿着那三份鉴定报告,我决定去找苏悦生。

回家的路漫长而遥远,可是还是踏上了回家的路。熟悉的街景从车窗边掠过,就像电影镜头一般悠远虚幻,可是还怕什么呢,如果需要与全世界为敌,但只要我爱的人站在我这边,我就再不惧怕。

到苏悦生的别墅外边的时候,天已经快要黑了,我拿出钥匙打开房门,屋子里静悄悄的,一点光都没有,我突然想起苏啸林的话,他说苏悦生满世界『乱』走,也许他不在家里,也许他压根就不在国内。

我的心里忽然生了一层恐惧,我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我应该什么都不再怕了。程子慧就是个疯子,我压根就不应该理会她的话。我悄无声息地往楼上走,心想就算他不在这里,我可以在这里等他,一直等到他回家。

书房里有一线光『露』出来,我推开门,才发现苏悦生其实在这里,哦,还不止他一个人。窗台上坐着一个人,这个人我认识,是和他订过婚的陆敏,苏悦生半跪在那里,将头埋在她的膝盖上,我突然想起程子慧的话,心就像狠狠被捅了一刀。我拼命说服自己不要相信,不要相信,程子慧说那些话,就是想要离间我们而已。而陆敏看到了我,她似乎被吓了一跳,苏悦生大约觉察到她的异样,他回头来看到是我,却显得十分平静,他站起来,对我说:“你来做什么?”

我忽然觉得自己这一趟来得有些多余,也许苏啸林的话是对的,我们两个本来就不相配,在一起会有更多的猜忌和痛苦。

我问他:“当初你为什么要追求我,是因为我是程子良的女朋友吗?”

他想了很长的时间,每当他的沉默多一秒,我就会觉得心里冷一分,就像过了半个世纪那么久,他对我说:“是的。”他望着我的眼睛,说,“对不起。”

这是他第三次对我说对不起,而我只觉得可笑,我失态地对着他吼:“你骗人为什么不一直骗下去?你就算是当骗子,为什么不一直骗下去?”

他站在那里没有动弹,我觉得包里的那些亲子鉴定突然不必再拿出来,我痛快地对着他冷笑:“骗我很好玩啊?你从来没有打算跟我结婚是不是?”

他并不辩驳,只是沉默地看着我。我心里觉得痛极了,不是像以前的那种痛,我痛得连呼吸都吃力,但我只能硬挺着站住。我问他:“你到底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

他慢慢地说:“都是假的。”

我鼻尖发酸,心里也发酸,可是哭不出来,连泪腺都干涸,什么都是空『荡』『荡』的,我的人也是空『荡』『荡』的,五脏六腑都像是被摘了去,我问他:“就算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你也不会跟我在一起了,是么?”

他很冰冷地说:“是。”几乎是很突然的,流利的话语一长串地从他嘴里吐出,“我没有爱过你,所有的事情都是骗你的,所以你不用再执着了。你走吧,我也不想再看见你。”

我说不清心里到底是伤心还是愤怒,只是觉得有一种疲惫似的绝望,我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他说的话这样狠,可是我还是不肯相信,连假装相信,我都说服不了自己。我问他:“如果我也是骗你的,你会难过吗?”

他没有回答,也没有动弹。我说:“我就是一直骗你,我并不喜欢你,你也知道,是程子慧让我去北京阻止你订婚,那时候我妈欠了那么多钱,走投无路。这局不是你设的吗?那时候你在想什么,是想看着我自投罗网,然后再把我的自尊践踏在你脚下?还是纯粹因为,程子良的东西你都想去抢?”我嘲讽似的说,“不过我很有职业道德,骗人我都会骗到底。你要演梁山伯与祝英台我都陪你演,不就是钱嘛!你以为我想为你生孩子啊?这孩子我怀着就是为了钱!”

我说:“我回来拿钱。”

他借着从窗子里透出来的光线看着我,他很仔细地看了我一会儿,说:“要钱?”

我继续说:“是,知道为什么我一直坚持不去医院?因为我知道这孩子是我的筹码。有他在,你就得给我钱。”

他嘴唇发紫,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光线的原因,还是被我的话气到。大约沉默了片刻,他才说:“钱在老地方,你自己拿。”

我走去主卧室,拉开床头柜,里面果然放满了钱,我拿起成捆的钞票,胡『乱』塞进包里。我关上柜门,转身看到苏悦生站在门口。

我说:“我走了。这钱不够,你再准备几百万,回头我再来取。”

经过他的时候,我说:“别傻了,我根本就不爱你。在地中海的时候,也不过是骗骗你,所以我不会跟你一起离开这里的,也不会跟你去国外,你们家的人太烦人了,我也受够了。”

他说:“嗯?”

我冲他吼:“我说我受够了!受够你们一家子混蛋!离我和我妈远一点儿!你愿意找哪个女人找哪个女人去!不要再说爱我,我觉得恶心!恶心你知道吗?这孩子我马上就去打掉,跟你有孩子,让我觉得恶心!”

我回头就走,他一直跟着我下楼,到了楼底下,看我打开大门,他才说:“你要走吗?”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他一个人站在那里,似乎整个人疲累无比,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喝了酒,但他的样子跟孩子一样,懵懂而无知,似乎我刚才的话,他都像没听见似的。

我说:“一个人心伤透了,是没办法补回来的。我从前是真的爱过你,但现在,是真的只想要忘记你。”

这句话才是真话,我心里知道,他心里也知道。他说:“原来是这样啊……”他的眼睛里有薄薄的泪光,他说,“那你回来是跟我道别的吗?”

我忍住眼泪掉头就走,他没有追出来,而是站在那里,看着我离开。我走下台阶,看到苏悦生的跑车停在那里,我满心愤懑,却不知道该如何发泄。我拧动车钥匙就启动了那辆车,从前的一幕幕在我脑海中闪现。

命运没有告诉过我,假如一个人用力爱,也会爱得累了,爱到没有办法再继续。

我沿着多弯的山路往下行驶,天已经黑透了,孤独的车灯照亮茫茫的暗夜,风吹过山林,我想起一首歌。

当年我如何遇见他?在我最好的青春年华。把一次次相逢,都当成最美的童话。

是风吹『乱』了沙,还是沙上筑起的坝。朝和夕,心和岸,原来就只是两两天涯。

就这样算了吧,可是不甘心啊,谁会把一生的挚爱,撒开手放掉它。

就这样忘了吧,可是缘分太浅,泪痕太深,每一个日子,都不可重温。

把思念结成痂,把真的变成假,把往事变成傻……

才能说服自己,那是一个,永远讲不完的,童话……

山路狭窄,我将油门踩到底,跑车的引擎在咆哮,最后一个急转弯,我没能转过去,也许是故意,也许只是单纯地没有踩好刹车。

树木的枝叶迎面撞来,稀里哗啦砸碎挡风玻璃,我最后的意识是,苏悦生说要找一棵树,把我所有的东西都埋下去。

那么,就选这棵树吧。

血『色』涌上瞳孔,我再也看不清任何东西,就此陷入黑暗的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