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明霞可爱,入瑶宫以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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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言激死首恶,醒言并没回身去见那位女神。

试了试孟章鼻中的呼吸,确认气绝,醒言便腾身几个纵跃,来到那生死茫茫的女孩儿面前。将灵漪抱在怀间,极尽最后一丝道力灌输生气,醒言试图让她起死回生。只是,不知是否先前那孟章志在必得的一击太过威猛,即使这样无上清醇纯和的道力输入,也无济于事。重创之下,一向无往不利的太华道力竟变得罔然无效。

无能为力之时,再看看避开中的女子,那往日嫣然娇美如施朱粉的面庞已流失了血色,变得苍白如雪。从前充满活力的青春娇躯,只知道无力地靠在自己怀里;随着生命一丝丝地流逝,渐渐地轻若鸿羽。此刻从她身上惟一还能看出些生命痕迹的,便是她那微微半张的檀口。变得暗紫的珠唇身躯颤动,似乎有些话儿想说,却是半个音节也发不出。见得如此,醒言更是悲恸,那满腔的悲楚犹如倾倒的大山将他压得透不过气来,直欲就此随她而去。

这时节,由于刚才发生的一切虽然说来头绪纷杂,其实只不过如电光石火;其间又暗火满天,光怪陆离,便即使是在场之人,对凶劫发生时的种种也大都惘然难测。于是直等到这时,琼肜、云中君等人才蓦然清醒过来,各个变了神色,围拢到醒言身边来。再等到见着灵漪儿人事不知,濒状若死,那老龙君自然悲痛欲绝,泫然欲泪,琼肜则是“哇”一声便哭了出来。

只是,此时此地,不惟灵漪濒死,大海之上何处不血流漂杵?承载着南海骄傲与荣光的贝阙珠宫早已坍塌成污糟的烂泥碎瓦,曾经鲜活的叱咤风云的人物已成了面目全非的尸体,在污秽的海水间漂浮。大厦崩塌,流尸千里,即使是碧流滔天的大海波涛,一时也冲刷不尽这绵延的血腥。

面对这惨况,那些劫后余生的生灵也好不到哪儿去。且不提那悲痛欲死的哀伤,光是重见天日后看到那许多血肉模糊的尸体重重叠叠地**在眼前,放眼望去到处是尸山血海,则即便是心智坚定的妖神,也受不了这份强烈的刺激,一时竟疯了不少人。而那本已重新放晴的天空,被这冲天的悲氛一染,又显得有些阴气森森。

“唉……”

目睹这样惨况,那位飘摇于碧波之间的幻丽神女也不禁动了恻隐之心。收回一直跟随那小少女的视线,女神定了定心神,只不过口中轻轻吟诵几句,周身外血涛万里的大海上便刮起一阵旋风。充斥着巍然浩然阳和之气的风飙,所到之处血浪散去,尸身沉于海底,疯狂的人们重新恢复了神智,阴风瑟瑟的海面也开始汹涌起雪浪碧涛。阳光下万顷的波涛又重新显现出午前海洋应有的清明。

如此之后,那神女目光依旧落向那位泪痕如线的小少女,看清发生何事,便扬袂举袖,素手中托举的那颗宝珠脱手而出,如一个缩小的日轮悠悠飞向那人群中。散漫着日色光华的宝珠,无目自明,径自飞到醒言怀中的那位少女近前,在这半生半死、如梦如迷的少女玉额上方滴溜溜一阵旋转,闪耀起虹霓一样的五彩光华。等霓光散尽,这宝珠便又恢复了日彩光华,悠然飞回到那位神女丽人手中去。

日珠临额,再看那位濒死的龙女,忽然间如梦初醒,口中嘤咛一声,双眸渐开,粉鼻翕动,竟就此悠悠醒转!

“我的好孙女儿!”

见宝贝孙女儿死而复生,本已是伤心欲绝的老龙君再也不顾威仪,一把将她从醒言怀中抢到自己怀里,犹如捧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老龙王老泪纵横,再也不步松手!

这样悲喜交加,泪飞如雨,直过得许久,他们才清醒过来,意识到那边还有个救苦救难的神女。前所未有的劫难过后,举目南望,众人便见到刚刚带来无穷灾祸的南天,已变换成一幅圣洁的图景。碧波间,神女靥边宝珠灿烂的日华已渐渐隐去,人们终于真正看清这颀秀神女的神采丰姿。湛秀质兮似规,委清光兮如素,当日珠光华稍减,方知伊人如月。虽然悲天悯人的神色依旧如长者般端严肃穆,但这份肃穆的容光却掩饰不住惊世绝俗的丽质天资;微流簇拥,纤云低徊,不知百千万年前神女青春得如同瑶池仙境中刚刚出水的灵荷,在这南海午前的阳光里娉婷约秀。

而当宝珠光华消减,醒言等人这才发现,先前以为的晴空万里只是假象,那海天四周的阴云依旧连绵勾缠。万里云天上,只留得天空的一角漏下些明亮的日光。于是这几道洁白的光亮,如同圣殿中的玉柱般挺直浑圆,缭绕着圣洁的光辉从昏暗云空中笔直照下,正笼罩在破水而出的女神身上;犹如仙境天国降临般的羽白光华,让这原本已经惊世骇俗的容资更加生动,几至无法言语描摹;若强用尘世间的事物比喻,也只有夕霞抱月、阳春挺葩,才堪堪适用。

在这样让人宁静祥和的美丽面前,即使是积年的妖神海灵,也只能顶礼膜拜,祷念不停。

不过,此时对醒言来说,倒没多少心情跟别人一道礼敬。稍停一时,见灵漪确实无恙,又有老龙君照顾,他便立即起身奔到那神女面前,一倒身拜在烟涛之中,对神女连连叩头感谢。

见他这样,女神微微一笑,道:

“不必这样,你且起身吧。”

醒言闻言,也不敢违逆,便依言起身垂手立在神女面前。见他起立,这神女便逊谢道:

“这位小神君何必如此多礼!方才我见你竟能逆转时光,已通大道,应知方才妾身只不过举手之劳,何必如此感激。”

听得神女这般谦逊之言,醒言也彬彬有礼答她:

“神女有所不知,您这举手之劳,对我张醒言来说却是天大的恩德!不瞒女神,先前已有一女子为我而死,这回若是灵漪再有事,我也无颜再活!”

“哦?”

神女闻言稍有动容,问道:

“先前已有一女孩儿为你而死?”

“是的。”

听她相问,醒言一五一十地告诉她有关雪宜的这段往事。说到哀伤处,醒言言语哽咽,若不是怕在神女面前失态,恐怕早就忍不住悲声,不能再往下言讲。这时候琼肜也陪着复原的龙女来到近前,听得醒言又说起往事,两人也忍不住眼圈泛红,直至泪流满面。

“呜……”

向来善于言辞的少年,描述此事时却丝毫不带浮华,只平静地叙述往事。只是,即使这样故意压住刻骨悲伤的平实叙述,讲到那变故突生之时,便连这宝相庄严、见多识广的万年神女也忍不住大悲大喜,陪那两个失声痛哭的少女掉了许多眼泪。随着她悲恸,似乎那天边的日头也不忍观看,一时躲进了阴云中。

伤心的往事说完,等多愁善感的女神也哭过,恢复了正常,叙事之人才带着些希望问她:

“大神在上,醒言不知您能否大发慈悲,也将雪宜救活?她现在遗躯犹在。若是您能将她救活,我张醒言便是为大神您做牛做马,也在所不辞!”

说罢他便拜倒在地,只等女神回答。

“这……”

听醒言请求,那女神面泛难色。不过看着他五体投地地拜倒海波,又心疼刚才故事中那位殒身救主的少女,女神沉吟了好一会儿,才请醒言起来,在他热切的盼望之中斟酌着说道:

“年轻人,听你刚才叙说模样,似乎那雪宜姑娘魂魄不存。这样的话,便是我羲和也救她不回!”

一听此言,醒言、灵漪、琼肜心都凉了半截,一时也不及揣摩那“羲和”是谁。只听这羲和神女接着又说道:

“不过你们也不必过早灰心,依我看,这天上地下,有且只有一人能救雪宜回生!”

“啊?!”

犹如冬去春来第一声惊雷,醒言当即被这淡然的话语震得欣喜欲狂!若不是顾着尊卑,他说不定早就冲上去摇着那羲和手儿催她一气说完!在这样十分难捱的狂喜忍耐中,醒言听那救苦救难的女神继续说:

“张醒言,你可知那众仙之源的西昆仑?八百里昆仑天墟,虚无缥缈,俯瞰众生,天上地下,唯它独尊。这三天六界里,无论是妖魔人鬼,禽兽羽鳞,若要出神入化得道成仙,精魂都须去昆仑天墟谒见神尊。而这西昆仑虽然烟云浩阔,仙灵繁若星辰,但主事者不过一二人。”

“是谁?!”

虽然听得入神,但醒言一直牵挂雪宜之事,听到此处略窥关窍,便不由自主插言追问一声。见他着急插话,羲和女神也不计较,微微一笑接着往下说道:

“要说这昆仑主事之人,头一位自然是众仙之长的西王母大神,掌管永生。譬如凡间希图长生久视的修炼之人,其实最应该拜祭这位尊神。除她之外,西昆仑另一位主事之人,便是掌管永生的西王母在开天辟地时得天地灵气蕴育的第一位子女,号为长公主,又称西王女,专责掌管轮回。你若想救回已经魂飞魄散的雪宜姑娘,只有恳请这位西王女长公主帮忙,请她自西昆仑轮回之境中为你寻回那点芳魄梅魂。”

“……!!”

终于听到如何能救雪宜,醒言直激动得手脚哆嗦,整个人就像穿着单衣在雪地行走,抖颤着声音问道:

“那、那敢问神女娘娘,如、如何才能去昆仑?”

“这……”

听得醒言疑问,神女羲和看了看他们这几个人,又仔细打量一番才笑吟吟说道:

“张醒言,你且莫急知道如何去昆仑。我先告诉你另外一事。”

“嗯?!”

“张醒言,妾身已知你生自凡间,便应当知晓,这世间常传言,说什么人鬼殊途,仙凡路隔,总言那仙人如何藐视众生,视凡人如蝼蚁如草芥,无论如何都不肯轻动仙力施以援手。”

“是啊……”

“嗯,其实依妾身之见,这都是凡间的误解。你想奸险同人,既然能称仙人,自然已悟阴阳大道,如何会再斤斤计较。只要机缘合适,当然不妨普渡众生、助人为乐。世间传说这些妄言,只不过尘世如沙,生灵万亿,能涉足其间的真仙极少,所以才有这等谬论流传于民间口头。这些大抵不过是他们按凡俗想像,将世间权贵的不堪嘴脸移作仙人面目而已。”

“是啊,有道理,不过……”

虽然醒言听得频频点头,但仍不知这女神忽然大谈仙人形象,不知是何用意。不过这样关键时刻,他也不敢唐突插言。只听神女羲和继续说道:

“所以,一般若真有缘见到仙人,要跟他们恳求什么,只要合情合理,应该都是有求必应。只是……”

“呃?!”

醒言也是惯于叙述之人,现在一听这转折,顿时这心立即提到嗓子眼——

“只是凡事都有例外。虽然仙人大抵清高良善,平易近人,便其中轻贱凡世、不屑一顾的仙家也不是没有。比如你将要求到的这位西昆仑长公主便是一位。这位神公主,不用说寻常凡人,即使是西昆仑上的仙灵,除了她母亲之外,没一个能放在她眼里!”

说到此处,羲和女神稍稍停顿,朝醒言这几人看看,也不知想到什么,忽然轻声一笑,脸色颇有些古怪地小声说道:

“嘻,说她的坏话,机会真难得。我今儿可要好好说说!”

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羲和便声音转高,说道:

“张醒言,今日方便,妾身也便直言不讳了。用你们人间的话来说,这西王女长公主就是个飞扬跋扈、喜怒无常的恶丫头!她仗着神力无穷,地位尊崇,除了西王母,她从不把谁放在眼里。千万年来,那西昆仑上也不知有多少仙灵受过她荼毒!”

倒起这样苦水,连神女也变得口若悬河:

“远的不说,就说三千年前,那西昆仑上负责放养仙牛的仙子,和那织染霞匹的仙女相恋,有一回他们在昆仑仙溪边戏水,正当两情相悦,嬉闹之间,不防西王女云车从旁边经过,那牛郎织女二人撩泼的溪水,不小心有两滴飞出,恰沾在西王女裙带上——这一下便惹下弥天大祸!当即那西王女勃然大怒,将这二人流放到两个遥远的星辰上,充任这两颗荒凉星辰的守护神祗。”

“唉!只不过两滴水的缘故,这两们情深意切的仙侣便被隔在了星辰之光汇成的银河两头,永远不能相见!”

“喔,原来如此!”

听到这儿,灵漪儿恍然大悟:

“原来事情经过是这样的,以前小时候就听爷爷说过,那牛郎织女二星分离,不是因为西王母刻毒,而全怪那个长公主!”

“唉,是啊!”

听得灵漪之言,心地仁慈的羲和女神叹息一声,继续说道:

“你们看,这西王女对仙灵已是如此,更不要说凡人!——唉,在妾身所知的上古神祗中,也没一位像她这般厌恶凡人。据我听到的一些她的言语,这位出身尊贵无俦的西王女最恶凡人,几乎视同寇仇。若不是她平日无从接触,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说到这儿,羲和看着那位已经额角冒汗的少年,有些同情地说道:

“所以,妾身先前说,如何去昆仑并不算大问题;若张醒言你想去,即使那昆仑天墟外有弱水之渊、炎火之山的不世天险,也自有人能助你去。只是,即便你能上得昆仑天墟,有幸寻到那位长公主西王女,恐怕还没等开口说话,便被她拍手化为灰烬!”

“这、这!”

刚刚还燃起冲天希望的四海堂主,现在听得神女此言,顿时汗下如雨,神色颓丧,如丧考妣。而他旁边,那四渎龙女也是垂头丧气,十分为那雪宜伤心。

只是,就在醒言沮丧、灵漪气馁之时,却忽有一充满自信的清脆语音响起:

“神女姐姐,不会的!”

说话的正是琼肜。

“醒言哥哥,你别难过了。”

安慰了醒言一声,琼肜便转向南边的神女,认真地说道:

“神女姐姐,不会的,那西王女虽然可恶,但我哥哥更有本事呀!”

“……哦?”

“嗯~姐姐你不知道,琼肜以前也是很顽皮很不听话的。那时候除了山林里的小狐狸小野兔,没人喜欢琼肜的。可是自从琼肜遇见哥哥,就变得越来越乖,很多人都说喜欢,还送我好吃的。所以神女姐姐,你说的那个坏公言一直不讲理,我知道为什么了!”

“为什么啊?”

“因为她不认识哥哥啊!”

粉妆玉琢的小妹妹正色谏言:

“我想,只要哥哥去了那个昆仑,见到那个坏公主,她便能很快改掉坏毛病了!”

“……”

听得琼肜这番一本正经的言辞,那羲和却忽然一时沉默;直等得好长功夫,她才终于忍不住动容。

“哈哈哈~~~”

原本亲切而矜持的女神,却仿佛听到天底下最有趣的笑话,一时竟忍俊不禁,哈哈大笑,声振寰宇,响遏行云!

“姆?”

见得神女姐姐这般开怀,琼肜却是浑然不明就里。望着笑得花枝乱颤和方才判若两人的神女,琼肜有些迷惑,眨巴眨巴眼睛想道:

“奇怪呀……虽然连哥哥也说我既有趣又可爱,可是我刚才明明用心说话了呀!也这么好笑么?-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