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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雪见在百毒楼中有这么多惊魂时,景天却在渝州城西南的青竹林等得焦躁。这一晚上,景天并没怎么睡得着。壶盖早已粘好,然后便数着雄鸡的啼叫;好不容易等到了窗户发白,景天便一骨碌从**爬起来,胡乱洗漱了一下就急急往城外跑!
出了城,乘渡船过了那条横亘城西南的大河,到了河对岸不用走多远,便来到那片占地广大的竹林。从渡头到竹林有一条小路,这条小路穿过竹林后便蜿蜒入西边的璧山,消失在连绵的山峦中。
刚到竹林时,景天的心情还不错。青竹夹道,竹影扶疏,偶尔风来,满面清新;立在其中,想一想昨夜那女孩儿的一颦一笑,倒也十分惬意。想起昨晚的对答,有时他都不自觉地笑出来。为什么会这么高兴?景天理直气壮地认为,都因为自己马上就要得到解药救命。
不过,愉悦的心情并没能保持太久。站在青竹道上,景天左等右等,也看不见半个人影,甭说唐家堡的小姐,便连过往的樵夫也少。久等不来,景天便有些焦急起来。开始时那点耐心,随着南边竹枝间那轮灿烂的日头越升越高,景天便终于耐不住了。心中那一点的少年情怀,早已抛到九霄云外,这时景天只觉得手臂上伤口的酸麻越来越明显。
“不行,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景天跟自己说道,“我还是去唐家堡看看吧,说不定那个大小姐贪玩惯了,把约好的事情忘了。”
有了这念头,景天又等了一会儿,实在见没人来,眼看就是中午了,便下定决心顺着竹荫小道往西走。他听人说过,翻过西边的璧山,就能看到唐家堡。
渝州城西南的璧山,虽然不算太高,但山势并不和缓。当景天走完了青苍翠碧的竹林,踏上璧山的山间小路时,也不敢一心二用、东张西望。作为渝州人,景天经常听说有人在璧山中走时,一个不小心滚落到山路旁边的山涧里,之后费力爬上来不说,治疗满身伤痕,便是一笔大开支。而除了山路险要,最近还听说野树林中常有妖怪出没;让人觉得好笑的是,那些妖怪据说还都是家什成精,什么灯笼啊、条凳啊、扫帚啊,连米袋子都有——想着这些传闻,景天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哈!要是我遇见这些妖怪就好了!我屋子里空空荡荡,是要添些家什用具了!”
不过可惜,这一路翻山越岭,除了跟头摔了好几个,妖怪一个也没遇着!
等翻过了璧山,景天抬起头看了看天上的日头,见它已然偏西了。
“这么晚了啊!希望能赶得及!”见天色不早,景天不敢停留,赶紧朝西北边那处青墙红瓦的唐家堡赶去。
说起景天马上就要拜访的唐家堡,在渝州称得上家喻户晓。唐家堡乃是蜀中唐门重要一支,以善于用毒闻名于世。不用说这小小的渝州城,渝州唐家堡在整个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盛名之下,景天到了唐家堡附近也没敢贸然走近,而是远远地先打量一下,看到有一个身穿黑色武士衫的唐门汉子正站在门口石狮子旁守卫,他这才走过去,想请这位看门弟子跟里面通传一声。
谁能想到,饶是景天已经这么小心,结果刚抬腿朝唐家堡大门的方向走了两步,那守门弟子就大喝一声:
“站住!干什么的?!”
“这位大爷,我是来找人的。我……”还没等景天恭敬地说完,唐门弟子便横起三角眼怒叫道:
“找人?就凭你穿成这样,也配来唐家堡找人?去去去,臭小子,一边儿玩去!”
“……”景天没想到这守门弟子竟然如此无礼,顿时脸上有些变色。
“呼……”想起今天有要事相求,景天深吸了一口气后,还是放松刚才暗自攥紧的
拳头。强压住火气,跟这个嚣张的弟子平和说道:
“大爷,别急啊,实在是昨日贵堡有一位唐雪见唐小姐,托我修一个茶壶;现在茶壶已修好了,麻烦您能通传一声,就说——”
“住口!”这位唐门弟子着实蛮横,又是截住景天话头,不耐烦叫道,“我管你什么茶壶茶碗!想找唐雪见是吗?不妨告诉你这穷小子,唐雪见这小妮子今早窃取了门中机密,已被逐出唐门了!你要找她,莫非你是同谋?!”
“啊……”唐门弟子这番话,对景天来说实在太过突然!“那个刁蛮大小姐,能偷什么机密?”一时间景天思绪翻转,愣在了唐府门前。
“发什么呆?还不快滚!”那唐门弟子又是一声怒吼,恐吓道,“你这穷小子再纠缠不清,小心大爷真把你当同谋抓起来!”
“……”听得唐门弟子这般恐吓侮辱,景天几乎有些忍不住要跟他动手。最后,还是看了看这弟子腰间的佩刀,才默默地走开了。虽然走开,此时的景天,内心已有了完全两样的计较。
郁闷地走了回头路,翻过了璧山,再回到上午等待少女的青竹林时,已将近黄昏时分了。他今早黎明时热切盼望升起的日头,这时候已坠到了璧山之后;山那边的夕阳映亮了几缕晚霞,稀稀落落地横亘于苍蓝的天幕。夕霞折射的余晖,淡淡地映到了他身边的青竹林,勉强将弥漫的暮雾照亮。如此的夕林晚景,映在景天的眼帘中,忽然让他感到有些悲凉。
“唉,多看两眼吧。说不定明天毒发身亡,就算这样冷清的景色,也再也看不到啦。”想着这样的念头,景天看着这慢慢降临的夜色,觉得格外的苍茫。
说起来,景天这个身份卑微的孤儿,还算是颇有追求。无论怎么艰难卑微的岁月,他也在心中保持着自己的梦想。他只盼着有一天,也能开个不大不小的当铺,无论赚钱多少,总好过寄人篱下的日子。为了这个梦想,他找尽一切机会去看书认字、学习珠算。有时放工,他能在城里私塾的墙角呆一天,就为了听私塾的先生讲四书五经。
不过,学得越多,也让他变得容易联想。就好像现在,景天仔细看看远处的山丘和近处的竹林,其实也和往常的黄昏时分差不多,但这会儿他看看,怎么看怎么觉得晚景无限凄凉。
当一脸晦气的景天回到了永安当,已经是掌灯时分。
刚想悄无声息地溜回屋子,他却在当铺大厅就被那个尖嘴猴腮的赵管事给截住。“面无四两肉,尖酸刻薄”,这句相面的话儿放在这位赵管事的身上,再也恰当不了过。被赵管事截住,景天顿时心里叫苦,不过脸上却摆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夸张地叫道:
“赵爷!可了不得了,外面在闹妖怪啊!都传开了,您还不知道呐?!我……我差一点就没命了!”
景天这话也非完全胡说,因为这些天确实传言纷纷,到处都传有妖怪闹事吃人。不过,即使说出差点没命的话来,却也丝毫没能博得赵管事同情。他撮着牙花子,吊起三角眼斜着看了看景天,阴阳怪气说道:“差点没命吗?那你怎么活着回来了,看来你本事不小嘛,都赶上那些蜀山的仙人道士了。”
“咳咳,那哪能呢?赵爷,您可千万别以为我偷懒,我确实是去外边打听了一圈,真地是到处妖怪横行。您老经验丰富,一定知道这消息对我们永安当有多重要……”
“那倒是。”赵管事被景天不着痕迹地奉承了一句,十分受用,滔滔说道,“妖怪出没,城里的胆小鬼们一定都商量着逃难。这当口他们肯定急着变卖家当,我们正好敲他们一笔……咦?你说什么呐!”
赵管事突然醒悟过来,拿手里的小秤杆子敲了景
天的头一记,没好气地道:“小兔崽子!你胡咧咧个啥?乾坤朗朗哪来什么妖怪?都是那些胆小如鼠的渝州人编出来的,想偷懒不出门做事罢。你还不给我快滚——”说到这儿,赵管事忽然好似想起什么,改口道,“先别滚,你还是把大门门板装上,咱今个儿早点打烊!”
“好嘞!”景天才转身往大门那儿走,手脚麻利地搬过门板,将铺子当街的大门给关严实。关好门,景天转身回来,也不想跟赵管事多废话,低着头准备去厨房里寻俩馒头,就着凉水吃了充饥。那赵管事却看着他嘿嘿冷笑,嘴角不停扯动,显然还想再挖苦揶揄他几句——毕竟这么多年来,欺负辱骂这个寄人篱下的孤儿,已经成了他赵大管事的一大人生乐趣!
“小子,你——”正当赵管事终于想到新的羞辱创意,开口才说了一句,就听得门那边“喀嚓”的一声巨响!
“啊呀!有妖怪!”赵管事正要往桌下躲,却听得一个不带任何感情的凛冽话语,正在大门那边蓦然响起:
“当剑。”
赵管事和景天吓了一大跳,同时回头一看,却见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袍怪客正走进屋来,手中拿着一把怪模怪样的紫刃阔剑。当然对于赵管事来说,这些都不是重点;他眼睛在这怪客身上溜了一圈,便定格在这人身背后地上的几爿破裂门板。
“什么贱啊贵的!没看关门了嘛!这门你怎么赔?”虽然这不速之客满身煞气,但赵管事可是个要钱不要命的主。当即他把挖苦揶揄景天练就的本事,用在了眼前这人身上。
“……”那黑袍男子也不说话,直把手中小半扇门板一样的阔剑往地上一顿,霎时火星四溅!赵管事被吓了一跳,拿眼一瞧,却见那剑拄之处的坚硬石砖上,已是裂纹无数!
“哎哟大爷!您可别着急啊,小人这就跟您当!”
到这时赵管事终于意识到自己今晚碰到个大麻烦,顿时那张本就狭小的瘦脸上皱纹挤成一团,满脸谄笑,急声召唤景天:“阿天!快,快!给这位大爷写当票……阿天?!”
赵管事叫了几声见没人搭茬,回头一看,却鼻子都差点没气歪:平时机灵无比、捣蛋在行的小后生,这紧要关头却像只呆头鹅一样,只管怔怔地看着这位客人!
“阿天!阿天!你出什么神?”
看似狡黠多智的赵管事并不知道,此时这位呆若木鸡的少年,却与他不同。景天此刻在这位怪客身上,嗅到无比凛烈奇特的气息!
破门而入的怪人,面容英俊不凡,尤其是身材显得十分高大。只不过,和一般个子高的人不同,这人站在面前,就像一座高山;那气势巍峨,雄峻,凛然,给人以泰山压顶般的压迫感。他身上裹着的那团黑色袍服,无风自动,让他大部分身躯都隐藏在身后门外凄迷的夜色中。这身黑袍,穿在这个男子身上,就好像一团黑暗的乌云,遮住绝大部分山体,使它显得不那么盛气凛然;或者又像是一只漆黑的剑鞘,盛住了一口绝世的利剑,使它显得不那么锋芒毕露。
如果说这一切都让景天感到这人高峻沉稳、深不可测,但再看他满头飞扬的暗棕色发丝和雪白额间一朵鲜红跳跃的烈焰火纹,却又让景天觉得,自己在无边无垠的深沉与苍茫中,还嗅到了一丝性烈如火、犹如雄狮般暴躁的阳刚气息。
“怎么会这样……世间有这样的怪人吗?”明明只是一个英风爽朗、沉默寡言的青年男子,怎么自己会从他身上看出这些犹如冰与火不相容的奇异感觉呢?一时少年陷入了罕见的迷思之中……
“哼!”
景天陷入呆滞,那男子看到他这样子,却冷哼一声,眉毛微微一扬,流露出一丝不屑的神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