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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常不见你反应这么快,今夜怎得比我还早赶过来?”岑福问他,岑寿的房间比他的还远。“阿锐说大公子房中有人,我初时还不信,后来察觉不对才赶过来。”
岑福不敢置信:“他耳力这么好!”
陆绎道:“阿锐受伤之前,功夫就在你们之上,不奇怪。”
门外,淳于敏的丫鬟一点一点地小心翼翼地探出头,一下子就看见了窗棂上的血迹,吓得哆哆嗦嗦,声音也直发抖:“是不是死人了?”
“没有。”陆绎沉声吩咐道,“岑福,送她回去,说明缘由,别吓着她们。”
岑福领命,见岑寿还杵在当地,便连他也一并拖了出去。
陆绎低头看见今夏的脚,鞋袜都没穿,烛光下,白皙地晃眼。
“连鞋袜都来不及穿,就赶来看我。”他将她抱到床上,拉过被子把脚裹起来,微笑着看她,“看来你真的很担心我。”
“那是……不过,哥哥,你究竟查到什么了,逼着胡宗宪非得杀你不可?”今夏扳着他的脸,“不许骗我,不许瞒我。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刚刚从外面回来,正好撞上屋子里的黑衣人。”
陆绎赞许道:“说说看,我哪里露了痕迹?”
“你的靴底沾着青苔和露水,你再看看窗框上,还有地上……”今夏指着窗子,比划着,“你从窗子跃进来,滑身躲过偷袭,然后再一转……再清楚不过了。”
“佩服佩服,在下佩服。”陆绎说着,身子欺过去,就势吻住她。
被他一亲,今夏脑袋就有点糊里糊涂起来,又总觉得什么事情没弄明白,过了片刻,猛得推开他,大怒道:“等等,你还没回答我为何胡宗宪要杀你……不许对我用美人计!”
想不到她还是惦记着这事,陆绎抿了抿嘴唇,偏头看她道:“美色当前,颇有定力,看来袁捕快年内升职有望。”
见他继续东拉西扯,今夏更加确定他有事故意瞒着自己,眉间蹙起:“怎得,我就这般让你信不过?就是不能告诉我?”
“不是……”
陆绎叹了口气,便将今夜见到汪杨氏之事告诉了她,只是隐去蓝道行的身份。
今夏听了半日,又想了半日,觉得此事实在是一团乱麻,叫人无从判断,只得道:“那,胡宗宪到底有没有通倭?”
“你觉得呢?”陆绎照例反问她。
“按汪杨氏所说,胡宗宪将汪直引上岸,汪直被捕,说明胡宗宪是用计,并没有通倭;可在汪直被捕后,胡宗宪还往她家送东西,这就可疑了,莫非此事是一场误会,他还想将汪直放出来,那他肯定是通倭了;但我再一想,也许胡宗宪是为了稳住倭寇,不然他们动夏正,所以佯作善待她们,那么他还是没通倭寇……”今夏嘴皮子呱啦呱啦,分析出千头万绪,“不过最要紧的一件事,今晚胡宗宪派人刺杀于你,显然心中有鬼,说明他还是通倭了!”
“那倒未必,官场之上,无风也能起三层浪,他或许对我有所误解,为求自保先下手为强,也是有可能的。”陆绎淡淡道。
今夏狐疑地盯着他:“哥哥,我怎么觉得你在帮他说话呢?你想,夏正是被他送往毛海峰处的,他又派人追杀汪直家眷,现下还来杀你,这些事情层层叠叠,至少能证明在通倭一事上他绝对有问题。”
“此案证据不足,不能草率定案,需再细查。”
陆绎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门外忽得响起叩门声,随即是沈夫人的声音:“今夏,你在里面么?”
“……我在!”
今夏掀了被子,忙就要下地去开门,被陆绎拦住,他自己去开了门。
沈夫人立在门口,拎着她的鞋子,也不进来,口气不善地责备道:“今夏,你是个姑娘家,要有个姑娘家的样子,大半夜的呆在男人屋子里成何体统,赶紧回来。”
“啊,哦……”今夏有点楞住。
陆绎面上倒是平静得很,还将鞋子递过来给她。
今夏穿了鞋子,带着一肚子疑惑,乖乖跟在沈夫人身后回了房。
陆绎掩上门,既有点舍不得,却又暗松口气:她再呆下去,刨根究底的,他还真不知该如何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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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早,杨岳盛了白粥,端给今夏,问道:“昨夜里发了什么事?”
今夏拿了个三丁大包,边吃边诧异道:“你睡得也忒死了,昨夜里闹那么凶,竟是一点不知晓么?”
杨岳很是郁闷:“我早就听见动静,想赶上去,可被你叔摁住了。他说陆大人对付得来,用不着我多事,说什么也不许我上去。他功夫那么好,劲道又大,我哪里是他的对手,被摁得动都不能动。”
“想不到我叔还挺聪明的,不用看就知晓陆大人肯定没事。”今夏赞叹了几句。
杨岳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今夏附耳过去,正欲告诉他,忽见店小二领着一名小厮进来。
“在下奉胡都督之命,将此物呈给陆大人,并请陆大人过府一叙。”
“胡都督?!”
今夏眯起眼睛,狐疑地打量小厮,昨夜刚闹那么大阵仗,今早胡宗宪就像没事一样派人上门,还要请陆绎过府一叙,真当旁人都是呆子不成。
岑福迎上前,安全起见,启了匣子看一眼,才皱眉合上。
“大公子,胡总督派人请您过府一叙。另外还送了……”
听见岑福声音略顿了顿,陆绎拉开门,看见旁边还有一名小厮,手中捧着个宽宽的长匣子。
岑福已知晓匣子内是何物,当下伸手打开给陆绎看。
匣内有两柄长剑,还有两条血淋淋的胳膊,看得出是昨夜来偷袭陆绎的黑衣人的胳膊。陆绎皱了皱眉头,示意岑福将匣盖合上,向小厮叹道:“我昨夜已放了他们,胡都督这又何必。”
胡宗宪昨夜派人杀他,应该是听到赵文华被贬后,生怕自己对他不利,急病乱投医。眼下又斩了属下的胳膊来求和,希望自己不计前嫌……看来,夏正惨死,加上赵文华被贬,朝中弹劾折子堆如雪片,这些事情让胡宗宪方寸已乱。
“胡都督原是要送上他二人的首级,但徐师爷说陆大人是胸襟广阔之人,既放了他们,定不愿见他们以命谢罪。”捧匣小厮道。
“徐师爷?”陆绎微挑起眉。
“是,徐渭徐文长。”
陆绎略一沉吟,点头道:“好,我随你去便是。”
岑福不放心道:“大公子,让我与岑寿随行吧。”
“不必,我既然赴约,自然信得过胡都督。”陆绎摆手拒绝,入内更衣。
见陆绎一身天蓝实地纱金补行衣,本色厢边经带,行至内堂,今夏不安道:“你当真要去他府里,你莫忘了……”
陆绎拦了她的话:“不妨事,我心中有数。”
“我和你一道去?”
“你腿还未痊愈,一瘸一拐在胡都督面前未免太失礼了。”他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忐忑地看着他的背影,今夏泄气地咬咬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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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吊唁夏正时,陆绎已来过一趟胡府,只不过仅在外堂停留了一盏茶功夫便告辞了。今日由小厮引着,一路往里走,直把他带至后花园。
正是初夏十分,园中数株石榴树正值花季,花开似火。
胡宗宪沉着脸,负手而立,目光不知看向何处。身侧石桌旁坐着徐渭,手抚茶杯,亦是不言不语,一径出神。
听见脚步声后,胡宗宪转过身来,看见小厮身后的陆绎,面色稍稍放松,由于昨夜之事,他一直担心陆绎不肯赴约,眼下看见他来了,想来此事还有商量余地。
徐渭也看向陆绎,因见他经昨夜一事,竟还敢孤身前来,目中便多了几分欣赏之意。
“言渊啊,”胡宗宪大步迎上前,面上笑道,“你肯来便好,我只担心你因昨夜之事误会了我,不肯登这个门了呢。”
陆绎笑道:“既是误会,卑职又怎会挂怀。”
“好!果然自古英雄出少年,你这般胸襟,我们这些老家伙自叹不如、自叹不如啊!”胡宗宪用力拍拍他的肩膀,请他入座。
陆绎却不忙坐下,转向一直静静立在旁边的徐渭,施礼道:“这位,便是人称青藤居士的徐渭徐师爷吧?”
徐渭不卑不亢地还礼道:“文长参见陆大人。”
“久闻先生大名,今日得见,言渊之幸也。”
“文长愧不敢当。”
胡宗宪倒未料到陆绎对徐渭这般敬重,当下招呼他们入座。家仆奉茶之后,他让他们尽数退下,后花园中不许任何人入内。
眼见家仆都退了出去,陆绎知晓胡宗宪要说正事,但先开口的却是徐渭。
徐渭问道:“陆大人今日孤身前来,自然是信得过都督。那么我们说话也就开门见山,不必忌讳。昨夜,陆大人让人带回的那句话‘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指得是什么?”
陆绎一笑,却并不明说,只道:“我知晓因赵文华被贬一事,而且现下朝中又有许多人弹劾胡大人收受倭寇贿赂,私通等等,胡大人心境想必苦闷得很,所以我让他们带话安慰大人。”
听出他不愿明说,想是对自己仍有顾忌,胡宗宪便干脆道:“我知晓言渊你此番来两浙身负要事,就是要查明白我到底有没有私通倭寇,是不是?”
“职责在身,请大人见谅。”
“不必请我见谅,你今日肯孤身前来,我对你也就不再隐瞒。”胡宗宪手一挥,“文长,你把我们这些年的苦心经营,都告诉他吧,究竟是不是通倭,由他来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