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四十八节 诸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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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异的效率极高,不过数日,他便摆平了长安城之战的儒家诸博士,让胡毋生、董仲舒等巨头为他背书,更说服了其他派系,共同认可和支持。

    这可简直太了不得了!

    自元德五年的石渠阁之会后,儒家各派就一直处于混乱之中。

    谷梁派与公羊派日常互怼,重民与思孟混合双打,这都已经是日常了。

    每逢考举、石渠阁之会以及博士官评定之时,那才叫精彩!

    什么倒钩狼、冲锋狼、煽动狼,阴阳倒钩狼……

    苦肉计、悲情牌、煽情牌……

    只有想不到,没有你看不到的!

    更让人瞠目结舌的是——以上所有战术和策略,在百分之九十的情况下,是儒家内部之间互用。

    只有极少数的特殊情况,才会用到法家或者黄老派身上……

    你得理解儒家各派的苦衷,攘外必先安内嘛。

    内部的异端不扫清,贸然开启外战,纵然打赢了,岂非便宜了在旁边看戏的谷梁派/公羊派/思孟派?

    聪明的儒生,断断是不会上这个当的。

    大家都憋着劲,不扫清异端道敌,誓不罢休!

    儒家各派现在唯一的共同点,大约就是在斗争过程中,大体还保持着君子风范。

    吃相也相对文雅。

    还没有闹到后世的党争之时,要把竞争对手从精神到肉体全部消灭的恶劣地步。

    诸学派的巨头们,也都还存着,要说服/教育回那些误入歧途的可怜人的念头。

    都觉得对方,还是可以抢救一下的。

    至少在高层,是这么一个态度。

    所以,当颜异展开游说,各派系勉强看在孔夫子的面子上,为了相同的理念和理想,而暂时的放下了分歧,达成了共识。

    不过,私底下,大家伙对于怎么‘教化’幕南诸部,又起了纠纷和分歧。

    比方说,公羊学派觉得,幕南各部,还是应该甄别甄别的。

    得按汉化程度/亲汉程度和聪明程度进行分级,区别对待,理由是《春秋》之中明确表明了三世传续。

    既所谓的‘据乱世’‘升平世’‘太平世’。

    公羊派认为,今日大汉帝国,虽然已经过了据乱世,正值升平世末期,太平世萌芽期。

    但终归还没有到太平世。

    所以呢,对于夷狄不可以‘进至于爵’,在国际关系上也不能‘天下远近大小若一’,还是要区别对待的!

    还是得按照孔夫子的微言大义,对夷狄严加管束,悉心教化。

    使得他们能沐王化而知中国礼节,循礼守法,臻于诸夏。

    毕竟,现在还是一个内诸夏外夷狄之世。

    谷梁派表示:你们公羊派的良心大大的坏掉了!

    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人匈奴人都跪下来了,你们居然还起这么大的杀心,有着这样大的戒备心!

    你们还是君子吗?

    还是人吗?

    还是孔子子夏的传人吗?

    谷梁学者纷纷表示,孔夫子的棺材板已经压不住了!

    子夏先生在墓穴之中痛哭流泪!

    不孝子孙啊!

    重民学派则冷眼旁观,漠不关心。

    他们只关心,这次能从幕南拐回来多少个廉价劳动力,只关心幕南各部,能买他们多少商品。

    至于谷梁和公羊派的辩论,重民学派表示:这两个白痴!为了夷狄之人的死活操心,真特么无聊!

    思孟学派,也有相似的态度,不过立场上更接近谷梁。

    毕竟,思孟学派与谷梁学派,在某些事情上面有着相似的立场。

    刘彻旁观着这一切,有些莫名的即视感。

    他甚至想起了北宋灭亡前夕,汴梁城里忙着党争的诸公。

    大难临头,儒生们尚且得打个头破血流。

    如今这样的乱象,只能说是正常。

    甚至可以说是相当和平。

    最起码,他们只是嘴上嘴炮,并未将嘴炮向人身攻击,乃至于诋毁对手的先人。

    挠了挠头,刘彻对一旁的绣衣卫官员问道:“现在有多少儒生报名了?”

    “回禀陛下,除上次情愿者三十五人外,目前只增加了四十余人……”

    好嘛……

    长安城里嘴炮打的震天响,搞得刘彻都以为董仲舒、胡毋生等人都要跳到天上去了。

    结果……

    就忽悠了这么点人……

    是胡毋生等人逼格太低,号召力太差?

    还是这些家伙,只是在演戏给他这个皇帝看?出工不出力?

    刘彻不得而知。

    妈蛋!

    刘彻在心里腹诽了一句,站起身来,望着那个绣衣卫官员,对他问道:“给朕继续观察……加大侦刺强大,必要时,可以启动密间!”

    这些年来,随着绣衣卫名声渐显,吃过亏的官僚贵族和名士们都学乖了。

    现在,再也没有人敢公开议论怎么造反。

    更没有傻蛋在公共场合大肆宣扬自己对于国政的不满了。

    大家都学会了暗箱操作和暗室商议。

    不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绣衣卫早在数年以前,就已经针对性的在很多敏感人物和重要大臣、贵族的身边,埋下了暗子。

    这些暗子,平时恭谨如常,循规蹈矩,甚至有人成为了监视对象的心腹乃至于女婿。

    在正常情况下,他们不会传递任何情报,也不会与绣衣卫有任何联系。

    除非被唤醒。

    不然,他们就是泰山的好女婿,老师的好学生和上官的忠诚爪牙。

    一旦被唤醒,他们就会立刻将过去侦查到的情报,全部传递回绣衣卫。

    对于那些被监视的目标来说,这样的密间,根本无法防范。

    当然了,不是人人都有资格,配备密间。

    只有那些重要人物和敏感人物,才能享有这种绣衣卫的贴心‘保护’待遇。

    如今刘彻下令,准许暂时唤醒一些密间。

    这让这个绣衣卫官员很惶恐,甚至嗅到了一丝危险。

    按照过去的经验,密间一旦唤醒,就可能会出现大案,毕竟,这些人手里掌握了大量某些高贵的大人物不为人知的黑暗和龌龊之事。

    一旦翻出来,足以让一个君子形象轰然倒塌。

    所以,这个官员不得不请示:“陛下,若有它事,是否启动调查?”

    刘彻闻言,思虑片刻后,摇了摇头,道:“若无必要,不要唤醒密间,也不要轻易的去调查……除非有朕的批准……”

    文人嘛,怎么能没有一点臭毛病和丑事?

    无论古今,那些看上去衣冠楚楚,风度翩翩的大文豪、大学者,哪一个又真的如他们的文字一般光明磊落了?

    反正,野史之中,故事之内,总有很多段子在传。

    至于真假?

    只能说,空穴未必无风。

    别说后人了,孔夫子自己也不是尽善尽美的完人。

    所以呢,对于文人,刘彻的容忍度还是很高的。

    只要他们安安静静的做自己的学问,别随随便便就跳出来跟他唱对台戏,刘彻就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乐的让这些家伙自娱自乐。

    毕竟,与文人为敌,胜负姑且不说,后果和代价,常常会沉重的让人难以接受!

    …………………………

    接下来的日子里,这场源自长安的呼吁和倡议,开始向关东地区蔓延。

    雒阳的儒生,对此的反应,与长安差不多。

    嘴炮喊的震天响,私底下辩论起来也是轰轰烈烈,但是,具体到行动,就没有几个人了……

    毕竟,雒阳人又不傻。

    塞外多冷啊!

    而且条件艰苦,环境恶劣,吃吃不好,睡,睡不好。

    君子们才没有这个决心和毅力呢!

    再说了,曾子说了,父母在不远游。

    为了孝顺父母,承欢膝下,大家就只能暂时将公义放在一边。

    恩,等到将来,条件成熟,大家一定会遵从内心的公义,前往幕南,实践先贤的道义的!

    至于现在,烦请诸公先行!

    死道友,不死贫道!

    睢阳的儒生,大抵也是如此。

    没办法,小资产阶级都有这么个毛病。

    倒是齐鲁地区,反响热烈。

    尤其是鲁儒的学者们,简直就跟遇到了流连夜店,烂醉如泥的美女一样,立刻就急不可耐的跳了起来,相应了颜异的呼吁。

    短短十日之内,鲁国报名愿意前往幕南‘教化夷狄’的儒生数量就突破了四百!

    这个数字,可谓是极为庞大,甚至可以说,超乎想象的。

    因为,今日之鲁儒,总数可能不过千人了。

    一下子四百人报名,等于小半个鲁儒,集体参加了此番的大业。

    这与鲁儒本身的困境有关,也与他们的主张有关。

    鲁儒一系,虽然迂腐、保守、顽固且过于纠结自身。

    但,也并非全是缺点。

    至少,在教化夷狄的事情上面,他们的热情是真的。

    更别提,其实,他们在鲁国举步艰难。

    鲁地曾经支持和拥护他们的地主阶级,现在已经消散的干干净净。

    百年来,鲁儒经营的关系网和保护伞,更是全数被拔除。

    鲁王刘端,对于鲁儒的态度,更是恶劣到令人发指!

    他居然干出了挖坑埋鲁儒的事情!

    至少有十几个鲁儒的精英,被刘端坑进了监狱!

    刘端甚至已经迷恋上了玩弄和戏耍鲁儒的事情,也就是这最近,鲁王得子,欢喜的不得了,沉迷于做父亲的喜悦之中,没有时间来调、教鲁儒,不然,鲁儒的境遇可能很更惨!

    鲁儒仅存的精英们,已经知道,鲁地已非久留之地。

    他们必须搬家,重新找一个老巢,重新找一个地盘,这样鲁儒才能有东山再起之日。

    再留在鲁国,等到鲁王回过神来,大家就得等死了!

    而幕南,虽然条件差了些,但总归是一个广袤之地。

    而且,人口以数百万,只要用心经营,好好维护,未来未尝不能又是一个王霸之地,未尝不能成为鲁儒的关中!

    是以,鲁儒在闻知此事后,马上就响应号召,并且倾其所有和最后的底蕴,精英尽出,剑指幕南,他们想效仿杂家当年东渡安东,建立平壤学苑的故事。

    将幕南建设成为自己的基地。

    但,很可惜,楚诗派也同样看上了幕南。

    在楚诗派德高望重的精神领袖申公的号召下,楚诗派学者们,再次集合了起来。

    就如之前数十年,楚诗派学者,前仆后继,络绎不绝的前往三越、西南夷地区开拓和经营一样。

    楚诗派为了自己的天命使命,再次以莫大的决心,集合在一起,准备前往幕南,开启他们的教化之旅。

    短短半个月,楚诗派的学者,就鼓动了超过三百余人主动报名。

    这些人中,有年轻的莘莘学子,也有满腹故事的中年私塾老师,更有历经沧桑的多年老吏。

    比起目的不纯的鲁儒,楚诗派的学者,根本就没有起什么把幕南变成自己地盘的想法。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楚诗派学者在申公影响下,其实是儒家内部最积极的传道人。

    他们迫切的想要将儒家的思想和诸夏的文明,传播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让所有人都能知道他们的理想与追求。

    他们就像是后世,印度来华的佛教徒一样,只是怀抱着一个信念,就可以踏足万里之外,远赴异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