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一章: 第一千四百二十节 作死的刘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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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刘彻却紧紧的攒着那份奏疏,手背上青筋暴起。终究没有骂出口。
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压抑住内心深处狂躁的杀意,刘彻挥手道:“朕知道了……”声音之中,甚至连半分波动也没有,仿佛就跟没有看到这本奏疏一样。
直到那宦官远去,刘彻才铁青着脸,一屁股坐回御座。
“刘荣……”坐在御座上,刘彻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尔真以为朕不敢杀你?”
过了良久,他长出一口气:“朕现在确实不敢杀你!”
是的,刘彻现在确实没有胆子对刘荣下狠手。
倒不是杀不得,而是杀了刘荣,代价太大了!
从宗法礼仪上来说,刘荣是哥哥,是长兄。
即使不能兄友弟恭,也断不能做到弟杀兄的地步。
弟杀兄,在民间,称为逆、弑。
在皇室之中,更是一个不可触碰的禁忌。
后世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杀死哥哥李建成,弟弟李元吉,被人在史书上指责了一千年!
无论李世民怎么为自己的行为辩护,终究难逃悠悠众口。
而另外一个活宝,雍正皇帝,为了遮掩自己的过失,写了一本《大义觉迷录》,在这本书里,尽是瞎说大实话,雍正自己还洋洋得意,结果,等他儿子一上位,立刻就尽毁一切。
甚至恨不得将这本书的每一个字都用刀子挫一遍!
而在如今,弟弟杀哥哥这种事情,全天下是不可能接受的。
哪怕是刘荣扯旗造反,刘彻撑死了也就关他几天紧闭罢了!
而且,经过淮南厉王之事的教训,哪怕刘荣真的扯旗造反,在事实上来说,刘彻也就最多让人将之软禁在王宫之中。
显然,刘荣正是看准了这一点。
诚心的给刘彻添堵。
不然,在淮南国,上有高庙,下有太宗庙,他何必非要跟自己的老爹的仁宗庙过不去?
不然,他从前不干,为何非是现在干?
很显然,刘荣的行为,就跟一个娇惯的小孩子,故意捣毁大人的麻将桌或者电视机的行为是一样的。
只不过,刘荣这个家伙今年都二十五岁了,都是做爹的人,是以,毫无疑问,他是在跟刘彻示威,是在与自己的弟弟较劲。
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你虽然是皇帝,是天子,还是天下人口中的圣王,但是……我不服!我就要跟你对着干!就要给你添堵!我就喜欢看你奈何不了我,还得帮我擦屁股的样子!
刘彻甚至都能看到那个远在寿春的哥哥得意、骄纵和猖狂的模样。
事实上,刘荣从来没变。
他依然是那个自以为是、狂妄自大、自鸣得意的家伙。
深深的吸了一口,刘彻咬紧牙关,呢喃着道:“尔真以为……朕就奈何不得你?”
在刘彻眼里,刘荣这简直就是在自寻死路。
挑衅皇帝的威权?
刘荣该不会真以为他是不死之身了吧?
整个中国历史上,从未有人能够在羞辱和挑衅了一个皇帝后,还能活下去的人!
天子一怒,流血漂橹,伏尸百万。
这可不仅仅是家言!
沉思片刻后,刘彻就召来一个侍中,吩咐对方:“去请蒙王入宫……”
蒙王刘非,自从受封之后,就一直逗留长安。
没办法,燕蓟之战,牵扯了国家大量的精力。
等到战争结束,后续的撤军、收尾和重建工作,也使得汉室顾不得帮刘非移封。
这个事情就这么拖着,估计要到大朝议以后,国家才有可能腾出手来,帮其移封。
在长安,刘非最大的爱好,就是去武苑听讲,或者在茂陵城外看赛马、马球比赛。
特别是马球比赛,他是现在汉室最狂热的马球赛事粉丝。
来了长安,接触到马球比赛后,这位帝国的诸侯王,就没有落下过任何一场马球比赛。
人们甚至可以常常在赛场的贵宾观礼席上看到这位帝国的大王,天子的弟弟欢呼雀跃的模样。
由是,刘非成为了汉室诸王之中最亲民的代表。
他的知名度和好评度,甚至几可与宗室中的模范,楚元王父子相提并论。
没办法,他天天在人们眼前晃来晃去……想不熟悉他都难!
而他只需要稍微演一下,做做样子,就可以人民生出好感。
所以,刘彻派出去的使者,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正在赛马场里观看比赛的刘非。
两个时辰后,在夜幕降临之前,刘非就出现在了刘彻面前。
一见面,刘非就发现了,皇帝哥哥似乎有些闷闷不乐,眼睛更是有些发红,仿佛流过眼泪一般。
这让他心里大惊。
这个世界上,能够让皇帝大兄,当今天子伤心和泪流的事情,已经不多了。
特别是数年前,故安候去世后,已经很少看到或者说听说天子伤心流泪了。
所以,刘非马上就收敛自己的心神,小心翼翼的拜道:“臣弟非拜见吾皇!”
“蒙王来了啊……”听得皇帝哥哥柔声一叹:“来朕面前坐吧……”
刘非受宠若惊,连忙拜道:“臣弟岂敢!”
但整个人的身体却不受控制的跑到了皇帝哥哥面前,乖乖坐下来——开什么玩笑,这种能够更皇帝哥哥拉近距离与感情的事情,只有傻瓜才不做!
“陛下……”坐到皇帝哥哥面前,近距离观察过后,刘非还真发现了天子脸上的泪痕,这让他更吃惊,也更急切——他急切的想要知道,皇帝哥哥为何伤心!
刘非又不傻,他自知道,这是一个绝佳的接近和拉近皇帝哥哥与自己之间感情和关系的机会。
于是,刘非拜道:“陛下因何伤心呢?”
“朕没有伤心……”刘彻却是倔强的摇了摇头,说道:“只是有些感叹而已……”
作为演技派,刘彻此刻的脸上情绪,真是饱满到了极点,凄凉之中,带着些许的悲叹,悲叹里却又包含着一丝丝的愤恨和无奈。
让刘非看的,真是心里如同猫抓了一样。
在这个时间线上,由于先帝,也就是刘非和刘彻共同的老爹,并没有来得及对自己的亲弟弟梁王玩出那一手过河拆桥,顺便挖坑埋人。
特别是,现在梁王与刘彻之间的叔侄感情,可谓是典范。
大汉天子拼了命的各种补偿‘为国家和社稷立下大功的皇叔’,又是封镇梁王诸子,有了好处,更是绝不忘记拉皇叔一起分享。
这个事情,连梁王刘武自己都信以为真。
更别提其他人了。
所以呢,没有经过这个事情教育的刘家诸侯王们,对皇帝和自己之间的感情联系,还是看的很重的。
谁都想自己成为梁王第二。
哪怕做不了梁王,也不要做淮南厉王。
所以,刘非立刻就大着胆子说道:“陛下,臣弟虽然不才,但年已十八,臣弟虽无孟贲之勇,蔺相如之智,廉颇之勇,然亦愿为陛下效死!诚如陛下诏书所言: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二人同心,其臭如兰!”
潜台词自然无非就是——皇帝哥哥皇帝哥哥!弟弟我最乖了,有什么事情,交给弟弟我去办吧!保证做好!
刘彻感慨了两声,装出一副痛苦的模样,将一张奏疏,递给了刘非,沉痛的道:“臣弟看看,这淮南的所作所为吧!”
刘非接过那奏疏一看,立刻就只感觉,一股气血直冲大脑,整个世界都跟撕裂了一般。
他马上就捧着那奏疏,痛哭流涕起来,说道:“父皇宗庙,竟受如此大辱!”
对刘非来说,他比刘彻更在意,更需要,更依赖于已故的仁宗孝景皇帝,他的父亲的保护和照顾。
原因很简单,没有仁宗孝景皇帝的地位。
那么,包括他在内的所有兄弟,统统都将失去称孤道寡的资格。
他的权力,他的财富,他的所有一切,都将立刻如梦幻泡影一般破碎!
甚至,就连他的妃嫔妻儿,也将化作泡影。
是以,当他看到刘荣在淮南国,居然侵占仁宗宗庙的土地,他的反应也就很正常了。
刘荣的行为,在某种程度上,就像大宗族里的庶长子,将祖宗的宗祀的墙给推倒了一样。
他伤害和侮辱的是所有的兄弟姐妹的切身利益和权益。
刘非几乎是立刻就咚咚咚的磕头,拜道:“臣弟请命,请为陛下使者,前往淮南,稽查和督办此案!”
他抬起头,咬着牙齿,看着刘彻,斩钉截铁,充满了杀气的道:“断不能让淮南肆意妄为,凌辱先帝!”
无疑,现在在刘非心里,他已经将刘荣开除出了兄弟的行列。
没办法,刘荣与他本来就关系不好。
如今,刘荣居然胆敢侵占先帝的宗庙土地。
这等于是一巴掌,直接扇在了包括刘非在内的所有仁宗子嗣的脸上。
火辣辣的,疼的厉害。
更严重的是——倘若刘非不能立刻端正立场,与之划清界限。
那么,在天下人眼里——你爹的宗庙的土地都被你哥哥侵占了,你居然无动于衷?是不是你也想这么干啊!!你这个不孝子!
刘彻却是幽幽一叹,道:“淮南终究先帝长子,朕之长兄,朕实不忍致法于王!”
这就是刘彻和刘非的区别。
作为皇帝,作为刘氏皇族的宗主,刘彻还可以转圜,还可以忍让。
但刘非、刘余、刘阏、刘胜、刘端等诸兄弟,甚至包括现在还完全不懂事的刘彘、刘舜都是完全没有退路的。
他们只能选择,干死刘荣,以此来维护和确立自己确实是仁宗孝景皇帝的孝顺儿子的地位。
“陛下!”刘非恳求道:“淮南忤逆无道,骄纵日凶,天下所共睹,人神所共见!今陛下以为,淮南先帝长子,陛下长兄,陛下不忍致法于王……而臣弟不能认同!”
“淮南今日可侵先帝宗庙,来日自可伤太宗、高庙之安宁!”
“今陛下不忍,臣以为,日后恐将有管蔡之乱!”
说着,刘非就不断磕头,脑袋都磕破了,血流如注,却依然不敢也不肯停止。
但刘彻却是知道,仅凭现在的这个罪名和罪证,是弄不死刘荣的。
甚至,根本伤不到刘荣!
可能,他将此事公之于众后,舆论会沸沸扬扬,朝野会物议汹汹。
尤其是自诩以仁宗孝景皇帝忠臣自居的那一帮人,更会跳起来,喊打喊杀。
但终究,到了最后,屠刀举起的那一刻。
同样上这群人,会前仆后继,此起彼伏的唱上一曲救王之歌。
道理很简单——刘荣确实做了了不得的大错。
但……
他到底是先帝的长子,皇帝的哥哥啊!
怎么能杀他?
必须保下来!
这既是保护先帝长子,也是维护天子的名声。
弟弟杀哥哥?哪怕哥哥犯下了滔天一般的大罪,也不该责罚嘛!
舜尚且不杀企图谋害他性命的弟弟,天子怎么可以随便诛杀和怪罪自己的哥哥?
伦理上,没有人能接受!
若只是舆论,刘彻还可以不在乎。
但问题是——天下人都是这么认为和觉得的。
哪怕是民间的一个庶民,一个老农,也会反对天子诛杀自己的哥哥。
更何况,东宫两位太后,特别是太皇太后,必然会阻止。
历史上,刘荣侵占太宗宗庙被迫自杀,窦太后就责怪刘彻的老爹:帝杀吾孙,还利用自己的威权,赐死了逼死刘荣的郅都。
是以,刘彻知道,自己若想借这个事情弄死刘荣。
根本不可能!
既然如此,刘彻自也不会用这个事情来搞刘荣。
但他也不是那种能忍得下这口气的人。
刘荣想死?
刘彻自会成全他。
会看着他一步步自己作死,一步步走向灭亡!
正如那句话:天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刘彻感慨两声,扶起已经磕头磕得鲜血淋漓的刘非,叹道:“朕悔不过使蒙王知此事……”
他将刘非扶着坐下,然后取来伤药,亲自为刘非敷上,动作非常熟练,让刘非感觉有些奇怪:“陛下是如何会的包扎伤口?这未央宫温室殿之中,又是如何有的伤药?”
但他来不及想太多,脑门的血不断流出,分散了他的注意力和思维能力。
加之,耳边传来天子的叮嘱:“此事,蒙王就不要去告诉其他人了,朕让人去责备和教育一下淮南就好了……”
天子拿着纱布,将他的伤口包扎起来,叹着道:“终究,朕与淮南,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啊!手足之情,骨肉之情,纵使淮南不念,朕不能不念!”
“且,淮南如此,想必是因朕德薄,不能教其所致……”
“朕当斋戒沐浴,素服以避正殿,告罪于仁庙,请求父皇宽恕……”
一副友爱哥哥,关怀弟弟,愿意为了兄弟,而情愿自己受罪,自己受委屈,自己吃苦的仁厚兄长形象立刻就在刘非心里树立了起来。
刘非都被感动得稀里哗啦,哭着说道:“陛下仁厚无双,只是臣弟恐怕淮南未必领情啊!”
刘彻拍着刘非的肩膀,语重心长的道:“昔者,舜不曾去想弟弟象会不会领情,一心一意,为了弟弟考虑,朕虽然才德不及舜之万一,犹愿从之!”
刘非被这一碗鸡汤一灌,整个人都糊里糊涂里,只觉得皇帝哥哥真是太伟大了!
为什么我以前不能发现呢?
这天下,真是合该皇帝哥哥来坐啊。
于是心悦诚服,五体投地,当即顿首说道:“陛下厚恩,不忍罪淮南,然臣弟弗忍,当告诸兄弟姊妹,以示汉贼不两立!”
“唉!”刘彻叹了口气:“这就是朕为何后悔将此事告知蒙王的缘故啊!此事传出去,知道的人,知道朕的心意,不知道的却以为朕乃是要败坏淮南的名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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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屏风后面,一位史官,在默默的奋笔疾书,记录这今日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