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一十五节 哭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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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彻看着自己的兄弟们,缓缓的开口道:“自父皇驾崩,至今已有四年,诸手足封王就国,也有将近五年了!”

    “古人说三年不鸣,一鸣惊人!”

    “今已五载为王,作一国之君,为一脉之先!”

    “朕今日就待父皇,考较尔等!”

    “唯!”兄弟们纷纷拜道:“请陛下考较之……”

    至于父皇?

    皇帝哥哥当然可以提了。

    但他们却不行。

    因为从法理上来说,他们都是分支了。

    刘彻却是微微一笑,淡淡的道:“自赵逆遂之后,邯郸社稷无主至今,天下纷纷扰扰,士民多有不安,诸兄弟皆为一国之君,受命于先帝,作一地之主!”

    刘彻眨眨眼睛,问道:“以诸王之见,当今天下,谁可为邯郸主?”

    “或者,干脆以邯郸为郡?”

    毫无疑问,这是二桃杀三士之谋。

    而且是阳谋。

    刘彻就是故意要赤裸裸的在诸兄弟之间挑明了:你们谁想当赵王?

    这个问题一出,兄弟们立刻就全部都呼吸急促了起来。

    哪怕是年纪最小的刘彭祖和刘胜,也都感觉有些面红耳赤。

    赵国!

    当今天下最重要的诸侯王国之一。

    自汉兴以来,就吸引了无数诸侯王,如飞蛾扑火一般,前仆后继。

    至今,死在赵王之位上的诸侯王已有五人之多(算上诸吕的赵王)。

    实在是因为赵国太富,而且赵地美人太多!

    赵地的美人美到什么地步?

    自汉以来,历代天子,除了当今外,几乎人人都曾经宠溺过一位来自赵国的贵妃。

    而历代赵王中,甚至有着刘友这样为了妃子,而甘愿去跟吕后刚正面,最终被活活饿死的痴情男。

    男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不就是为了权势和女人吗?

    而赵国,两者都有。

    因而,刘彻话音刚落,常山王刘非就挺身而出,自信满满的拜道:“陛下,臣弟请受命,愿为赵王,为陛下之剑!”

    刘非昂起头来说道:“臣弟,年十九,已是身高八尺,力能连挽三弓,举千斤之鼎!”

    “能策马百里而不卷,能帅师千里而伐国!”

    “臣弟闻,民间有谚语曰: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今陛下胸怀大志,布德四海!请命臣弟为赵王,监燕赵兵而北向,逐匈奴于远方!”

    刘非说的倒是慷慨激昂。

    也符合他一贯的形象。

    在曾经的历史上,这位武帝朝的江都王,就不止一次上书,请求哪怕只是当个将军,也要上阵杀敌。

    结果自然是被无视。

    但刘彻却很欣赏刘非的这个表态。

    对任何一个皇帝来说,他的诸侯王们,尤其是兄弟诸侯王,都是一个老大难。

    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

    不到万不得已,没有皇帝愿意下手去对付自己的兄弟。

    所以,在历史上,历朝历代,都是把诸侯王们当成猪在养。

    皇帝对自己的兄弟们的要求是越蠢越好。

    但那是限于王朝收缩期和衰落期。

    不用看其他人,就看看周武和周成的兄弟手足们吧。

    当宗周之时,周的疆土,有大半是诸姬诸侯们开拓的。

    南方的吴越,北方的燕晋。

    宗周姬氏子弟,用着一代代人的努力与辛勤开拓,终于底定了今天的中国版图。

    刘彻想要打造一个世界帝国,同样需要诸刘诸侯们,为他开疆拓土,做殖民先锋。

    窝里横,从来不算什么本事。

    对外开疆拓土,才是大丈夫所为。

    别跟刘彻说什么北有大漠,东有大海,南有丛林,西有高山。

    宗周建立的时候,南方一片原始丛林,北方基本是戎狄的天下。

    甚至就在宗周的老巢镐京附近,也有着昆、狄等族的威胁。

    那时候,开拓天下,其实一点都不比现在简单。

    甚至,比现在向四方扩张要难上许多!

    但宗周的诸姬和天子以及诸侯们,却靠着一点一点的努力,将不可能变成了可能。

    春秋之上,记载了无数次的宗周天子和诸侯们的对外战争。

    甚至,还有天子死在御驾亲征的路上。

    至于诸侯们,战死沙场的列国诸侯,不知凡几。

    以史为鉴,方知兴衰。

    扬长避短,取用于当世,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当然,刘彻并不能确认这刘非是真想当一个锐意开拓的刘氏诸侯王,为子孙后代奉献自己的青春。

    所以,刘彻就笑着道:“常山王有这个锐意开拓之心,朕甚嘉之……不过……”

    刘彻话锋一转,说道:“赵国如今再非前线了,赵国也再非战区!”

    这确是事实!

    马邑之战标志着汉家从战略防守,走向了战略进攻。

    匈奴人但凡有脑子,就不可能再大举入侵了。

    因为,马邑之战告诉匈奴人,深入汉地,随时可能被包饺子。

    这样,燕赵就从前线变成了后方。

    刘非闻言,微微一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刘彻却是拍拍对方的肩膀,说道:“常山王若真有报国之心,开拓之志,朕在将来,便以王为蒙王!”

    “蒙王?”刘非傻傻的问道。

    “嗯!”刘彻拉着刘非的手,道:“以旧秦之九原郡、河套及阴山一带,立为蒙国,以王王之,坐镇河套之上,威逼河西,进取草原!”

    刘非听了,眼前一亮,忙不迭的点头,欢喜的拜道:“臣弟愿为蒙王!”

    “萌王……”刘彻在心里也乐了。

    在河套及河西地区的关键位置,放上一个诸侯王,至关重要。

    一个刘氏宗室坐镇于此,就可以保证河套和河西地区,永为汉土。

    为了保住自己的封国和社稷,诸侯王们会不惜一切代价的。

    而且,一个刘氏诸侯王,尤其是皇帝的弟弟亲自坐镇当地,可以有效的对当地进行开发。

    诸侯王们开发自己的国土,可比官僚用心多了。

    譬如朝鲜君刘明,在朝鲜干的就是官僚们好。

    朝鲜被纳入中国版图不到三年,现在,朝鲜王国就已经从内到外,从上到下,尽为华夏衣冠。

    过去的夷狄之礼,落后的部落制度,统统荡然无存。

    今天的朝鲜王国,变成了三郡二十五县的中国诸侯国。

    为什么会这样呢?

    因为,官僚治理地方,会磨洋工,更会出现得过且过,不敢下手的官僚毛病。

    对官僚来说,保住乌纱帽比什么都重要。

    所以,他们不敢对当地的原有的土著和部落下死手,就怕激化了局面,出了问题,上面追究。

    所以为了维稳,他们必然对当地的宗族和土著妥协。

    但诸侯王不同。

    分封给他们的土地,在他们眼里就是自己的了。

    自己的地盘上,居然还有人敢反抗,敢作死?

    别的先不说,灭了再谈其他的!

    而且,他也有这个底气和背景来做这些事情。

    像刘明在朝鲜为君三年,前后杀了三千多人。

    基本都是企图对抗他的‘仁慈统治’和‘王化’的旧贵族和旧部族。

    刘明模式的成功,给了刘彻继续推行相关模式的信心。

    放一个刘氏宗室到未来的河套与河西走廊之间,统治广大的阴山地区,成为了刘彻既定的国策。

    如今刘非愿意去做这个萌王,哦,蒙王,也算了了刘彻心头的一个问题。

    但刘非却更高兴。

    对他来说,打仗的兴趣,高于一切。

    只要有仗打,诸侯王都可以不当!

    “寡人回国之后,马上就要准备未来移封之事!”刘非搓着手在心里想着。

    他当然不可能单枪匹马一个人过去称王。

    而刘明之国朝鲜,也给他做了个很好的榜样。

    “钱粮与人才,都要开始储备了……”刘非在心里想着:“寡人要节衣缩食,励精图治,争取更多的人才和百姓归附!”

    刘明去朝鲜,带了足足五万大军外加移民数万,除此之外,还带去了无数的资源和粮食。

    正是这些,保证了这位朝鲜君能始终掌握朝鲜局面,让任何企图反抗其所带来的‘王化’的旧贵族成为了杯具。

    而他若将来移封到河套,自然需要比刘明更多的军队和人口追随。

    但刘明有个好爹,他却只能靠自己。

    假如还跟以前一样整天不问国政,只想着打猎和游戏的话,注定不会有多少人追随。

    于是,刘彻彻底的改变了一个原本要混吃等死的诸侯王的命运轨迹。

    而刘非的这番表态,同时也意味着他放弃了对赵国社稷的争夺。

    剩下的兄弟们,顿时就兴高采烈的投入到了争先恐后的表态和拍马之中。

    刘余说道:“臣……臣弟……以为……当……立以……仁君……而王邯郸……”

    刘余现在是很高兴的。

    他甚至认为自己胜券在握。

    因为,最大的竞争对手,刘荣、刘非,都已经出局。

    江都王阏远在南国,不足为患。

    而刘端又确定将王曲阜,就更没有问题了。

    剩下的兄弟里。

    年纪最大的刘彭祖,今年也才十四岁不到,根本构不成威胁。

    最重要的是,刘彭祖和刘胜兄弟的母妃贾姬当年可是得罪过东宫薄太后的。

    这样一来,他的胜算就更大了。

    至于其他什么刘发、刘彘、刘寄……

    压根就不是个事!

    他正得意洋洋之时,忽然听到自己的皇帝哥哥问道:“何以为仁?妇人之仁?宫室之仁?”

    他顿时就卡壳了,同时吓得汗流浃背,立刻就跪下来,连口吃的毛病也一下子好了,叩首道:“臣弟有罪!”

    “你啊……”刘彻意味深长的对他道:“先帝在时,对尔多有怜悯和爱护,朕亦常有赏赐和嘉赏,王切莫辜负先帝与朕的拳拳爱护之心……”

    “诺!”刘余战战兢兢的叩首。

    “昔者汤曰:苟日新,****新……”刘彻对他训诫道:“王其戒之!”

    “诺!”刘余心中顿时又起了希望。

    然而,这个希望的火花,刚刚燃起,却又被刘彻无情熄灭。

    “邯郸社稷,朕以为,还是小七和小八比较合适……”刘彻扶着手,说道。

    刘彭祖和刘胜立刻就喜不自胜起来。

    纷纷拜道:“唯陛下之命是从……”

    这让刘余眼里妒火旺盛,熊熊燃烧起来。

    只要一想到,赵国的美人们就要被刘彭祖或者刘胜抱在怀里肆意亵玩,他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哼,尔等不要以为自己赢了……”刘余在心里想着:“东宫两位太后,可未必喜欢你们!”

    刘彭祖和刘胜的母妃当年受宠时,飞扬跋扈看,肆意妄为,甚至有次差点令先帝陷入危险之中(野猪事件)。

    这个事情可是一直被两位太后惦记着,记在小本本上面的。

    但刘彻却只是说了那一句话,就不再提这个事情了。

    他负手走下山巅,立刻就有侍从官跟上。

    “只能到此为止了……”刘彻在心里面很清楚,这个游戏不能再过火了。

    再玩下去,就要出问题了。

    以程姬跟贾姬之间的恩怨情仇,事情挑拨到这一步,也足以让两个老冤家,打个头破血流。

    “估计有人要去哭德阳宫了……”刘彻闭着眼睛都能猜到,程姬和贾姬这两位太妃,必然有一个要撒泼打滚。

    只要他们随便一个去德阳宫一闹,这事情,东宫就没法子收场了。

    到时候,他再出来唱个红脸,安抚一下,遮掩一下。

    此事就可以就此完结了。

    从此天下太平,东宫方面不会再有脸面和借口出来干涉国家政务。

    但刘彻却没有想到。

    有时候,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的。

    ………………………………

    此时此刻,在长安城的戚里,一座豪宅之中。

    宗正平陆候刘礼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但他依旧顽强的坚持着,努力的支撑着。

    “吾还不能死啊……”刘礼对着跪在他面前,哭的一塌糊涂的儿子们道:“先帝亲口御封吾祀楚国社稷……可恨东宫犹豫不决……吾若死了,岂非便宜了刘富那竖子?”

    死到临头了,刘礼也没有什么顾忌了,他将自己这几年来的苦闷和怨怼,全都发泄了出来,一点也没有往日的君子风范。

    在事实上,换了任何人,都会如此。

    明明先帝都下诏了,亲口承认了他的楚王之位。

    但,谁成想先帝一驾崩,东宫就矢口否认了先帝策命之事。

    这让他如何不怨?如何不怒?

    但,怨恨又如何?愤怒又怎样?

    东宫不开口,他就只能干等着!

    一直等到今天,油尽灯枯,东宫依旧没有决定。

    “吾好恨啊……”刘礼握着拳头,怎么也不肯咽气。

    但死亡这种事情,岂是你不想死就行的?

    终于,在于死神搏斗了数秒后,刘礼头一歪,双手无力的下垂。

    “大人!”顿时整个平陆候侯府哭成一片。

    ……………………………………………………

    刘礼的死讯,很快就被相隔不远的红候刘富得知。

    刘富得知自己哥哥死讯时,他正在吞服一种丹药。

    听到刘礼之死后,刘富兴奋的手舞足蹈。

    哥哥一死,这楚国社稷岂非就是他的了?

    但俗话说得好,乐极生悲。

    刘富没跳几下,就忽然间感觉血气上涌,身子一软,就摔到了地上。

    顿时,原本还在欢庆的红候子弟们,纷纷面面相觑,然后一拥而上,凑过来查探。

    结果却发现,老父亲的生命,已经终结。

    刘富的儿子们立刻就哭成了一天。

    ………………………………

    在几乎相差无几的时间里,两位楚元王最后的子嗣先后离世。

    戚里顿时就哀乐齐鸣,哭声震天。

    等到了晚上,平陆候和红候的子孙们凑到一起商议双方父亲的丧事和后事。

    “两位大人先后撒手人寰,我等元王子弟,将要面临,无有继嗣之危!”有人说道:“元王遗德,难道要就此葬送吗?”

    顿时,数十位过去相互针锋相对的堂兄弟们哭成一片。

    两家的父亲同一天去世,这意味着大家都不能成为王子了。

    至于楚王更将成为奢望。

    大家都是刘氏子弟,对自己家族是什么德行,自然清楚。

    假如大家伙不做点什么事情,等两位老父一入土。

    嘿嘿嘿……

    老刘家绝对能翻脸不认人,在自己的嫡系血脉里,找一个人去楚国,继承王位。

    至于元王社稷和香火?

    从此就要断绝!

    这是大家无法容忍和容受的!

    没有了楚王宗庙和社稷,大家统统都要成为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要不,我等去哭太庙?”有人弱弱的提议。

    这个提议,立刻就引发群体的共鸣!

    “对!”

    “哭太庙!”

    “还要去抬棺哭诉!”

    数十位元王子孙群情激奋的振臂高呼。

    如今,他们都清楚,假如不闹一闹,把事情闹大,大家就统统要面临跟荣华富贵,称孤道寡说拜拜的命运。

    但怎么闹,也是有轻重的。

    假如要往大里闹,当然是去哭高庙,到高皇帝和太宗皇帝以及仁宗皇帝的衣冠面前,放声痛哭,哭诉自己被人欺侮和轻慢的悲惨命运。

    但,这样也容易引发天子和东宫震怒。

    但太庙就不一样了。

    太庙者,太上皇之庙也。

    太上皇刘太公在世的时候没有什么权力,死了,也照旧没有什么权力。

    去他老人家面前哭一哭,闹一闹。

    既能不让事情闹得太大,也能让天子和东宫知道厉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