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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只能看着那张大修过三次的床。这张床让我们一帮人全部累折。但记载着她已知的全部疯狂和欢乐,她和迷龙全部徒劳了的辛苦。

    迷龙光着个膀子在屋里踱。大发感慨,踱得也纵横捭阖,在他正计划的事情上他的威风怕顶得两个死啦死啦再加两个虞啸卿,原来迷龙也有龙行虎步的时候。

    迷龙:“……这种事我第一眼瞅见你就定啦!咱们再要三个儿子,老大叫了雷宝儿是吧,老二叫龙宝儿,老三叫虎宝儿,老四就叫慈宝儿。你要是不乐意,老二就叫慈宝儿那也是好商量。”

    上官戒慈:“那要是女儿呢?”

    迷龙:“我生不出女儿来的。有你一个女的就够啦!”

    对着这种疯话,上官戒慈就只好就叠衣服:“迷龙啊迷龙。”

    迷龙:“咋地啊咋的?”

    上官戒慈:“这里是插根筷子就成竹林,可你也不是种竹子啊。”

    迷龙:“嗯哪,我东北人种竹子干啥玩意啊,要种也是白桦树。”

    上官戒慈:“迷龙迷龙,我在说种树?我在说你的三个儿子。你要真想他们来这世上,就得在家呆住了,半个月,一个月。你在家种麦子是这么种的?撒把种就跑?”

    迷龙:“嗯,我们那土可肥啦。”

    上官戒慈:“……迷龙!”

    迷龙:“嗳呀不好了,今天发饷,我得去盯着,不盯着他们就能把欠我的钱猫了,猫了就没钱进货了,咱家就断顿了。王八蛋也断顿了。还真是少不了我啦。”

    他是满屋里奔忙着说地,收拾点这个,收拾点那个,死啦死啦要来行贿的零碎、拿来跟我们得瑟的食物、欠条子,收拾出一个包来。

    上官戒慈就瞪着他,刚开始是生气的,后来简直比看雷宝儿还要多了些溺爱。

    上官戒慈:“……迷龙,你娶了几房老婆?”

    迷龙:“啥?啊?……嘿嘿。“他介乎于打马虎眼和感慨之间:“命真短哪,人命真短。”

    上官戒慈:“所以你想要儿子。”

    迷龙:“嗯,嗯。要儿子要儿子。”

    嘴上飙劲,脚下也飙劲。踢里空通地便下了楼梯跑作没影。

    后来上官戒慈便倚在窗户边看,迷龙早已跑出了院门,顺带着给雷宝儿狠狠啃一口,然后就望了祭旗坡跑得像个疯子,跑出很远了再回头望一望,蹦两下招一下手。然后再跑得像个疯子。

    于是迷龙在阵地上就疯狂地想念老婆,再加个儿子,便拿铐子也没法把他铐住,他要回家,回了家又疯狂地想念阵地上的人渣,再加上个他崇拜地死啦死啦,他的妻儿便拿铐子也没法把他铐住。最后他永远顾一头拉一头地奔忙。生命很短暂,迷龙要繁殖,只是他的繁殖永远只能做足热身工夫。

    上官戒慈木在那里,所有这些的琐碎让她分崩离析。每天一百遍,然后还得让人看见一个完整地自己。

    上官戒慈:“别来了别来了,迷龙,这房子得收拾。这是咱们家,这家不能这样。”

    那近乎于告饶了。迷龙没有回应,于是上官戒慈迟疑着去碰那张现在也许连猪都不乐意睡的床,迟疑得像是我们去排除踩在脚底下的一个地雷。

    她当时没时间收拾,等她有时间收拾时迷龙已经死了,她再也舍不得收拾——也许她这辈子再也无法收拾。

    但是上官终于从床上拖起一床被子,那被子象从泥沼里拖出来的。上官便无法不想起迷龙那天像个熊瞎子一样拆自己的房子。她便扑的一声笑了。

    笑完了,便是哭。“别来了。求求你。走吧,迷龙。“上官戒慈哭着对自己的笑说。

    然后她迅速擦干了眼泪,因为她听见有人在敲家里的院门。

    院门在被敲响,不轻不重,不疾不缓地三声,节奏有些机械。

    上官从楼上下来,站在楼梯上。我的父母亦在看着院门,雷宝儿看了她一眼,掉了头乖乖地吃饭——乖得有些阴郁。

    上官站了一会,回去。她不打算开门,于是那三个也就当没听见人敲门。

    门沉默了很久,不轻不重不疾不缓地又被人敲出三响。

    我比上回离得更远,离了个拿手枪打估计得精瞄的距离,瞧着死啦死啦又把门敲了三响,然后退到一个手榴弹爆炸的安全距离之外……也就是对街。

    门仍是没有动静,死啦死啦仍是像个鬼,只是有一双越来越像人的眼睛。

    我们看着门像看一个点着的炸药捻子,可它他妈的一直不炸,后来我决定走过去。

    我:“你想什么想什么?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嘴里那股药味隔三米还能熏人一跟斗?”

    死啦死啦就有些迟疑,他一直在迟疑,可就是不生退缩之心:“……炮弹总不能两次落一个坑里吧?”

    我:“谁说不能?我们就见过!亲眼!”

    死啦死啦想了想:“嗯,是常有的事。”

    “日子很难过,我知道。“我宽容地拍打他,就像他曾经拍打我一样:“想喝酒我舍命陪,要烧云土我都去给你找来,非得跑来喝耗子药?”

    他不吭气,只是站在那里,望着门。门没看,他望了很长的一气。

    死啦死啦:“我不是寻死,我是求活。”

    “我知道。“他盯着门,我就盯着他:“只是全民协助那块的药已经快用完了,这是实话。”

    死啦死啦:“哦。”

    我:“我走了。”

    这是实话,我走了。这是假话,我走到巷子的拐角就站住了,我开始抠老百姓家的墙皮。

    他又去敲了一次门,然后退回足一条街的距离。

    后来下雨了,我看着那只落汤鸡蹲在雨地里。用树棍和手指头在捣腾什么。我悻悻地偷窥了很久,发现他是在用树棍和手指头抢救落水的蚂蚁。

    后来我也看着我脚下,那里也有在雨水中挣扎求存的蚂蚁。

    此时此地,我是它们的上帝,我可以救它们或者不救它们,现在我地心情很坏,坏到我希望它们像迷龙家门外蹲的那个人一样死去,我不想救它们。

    后来我蹲下来使用树棍和我的手指头。

    对错很重要,做虞啸卿是不好的……我救了它们。

    我再抬起头来的时候,死啦死啦正踩过水洼。去敲他的又一次门,门没被敲到便开了。于是死啦死啦便看着上官戒慈平静的脸。

    似乎她从来不曾为了一个叫迷龙的死鬼伤恸,似乎她从来不曾刻意谋杀眼前落汤鸡一样的家伙。

    我就站在拐角的雨地里,呆呆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