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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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也许是禅达连往外界的公路中我最熟悉的路段我曾作为逃兵在这里被追捕我们从西岸返回时也从这里的山径踏上公路。

    车停在路边它已经没法再上我们要去的山径了。我和死啦死啦从车上拿下我们需要的装备麦克鲁汉也帮着拿一点。死啦死啦搭着司机的肩叮嘱他在这里等着。

    然后我们走上小径我几乎能从路面上找出上一次和再上一次留下的脚印。

    到怒江的江湾这又是我们熟悉的地方我能找到那个日本人在这里自杀留下的血迹也能找到我父亲晒书留下的痕迹。

    麦克鲁汉一直用审视的眼光在研究我们的一举一动但当我们轻车熟路地给自己做了防水工作后从水里拽出一根松垮在水下的绳索时他的审视变成了惊诧。而我们把绳结松开拽出一直泡在水里的一段再重新打结于是怒江江面上有了一条半浸在水里无论从视觉还是触觉都悬乎得很的索桥。

    麦克鲁汉:“你从没说过你有过江的办法!这是瞒报军情!”

    死啦死啦:“是我们自己的疏忽。如果费心打听光禅达人就能告诉你四五条这样的路马帮道、走私道、土匪道还有……”

    我岔话是为了防他说出红脑壳道来:“能过小股人大队人马和装备想都不要。师里要知道一定是派个敢死队去打它一仗喊得满天下都知道――然后这条道被日本人封掉谁都不要玩。”

    麦克鲁汉:“你们用它做什么?走私?”

    索桥已整好死啦死啦向麦克鲁汉做了个请的手势麦克鲁汉看看江面又看看对岸倒退了一步。

    死啦死啦:“你说我们打不了这场战我也想跟我的师长这样说。你会说中国话可他听不懂他耳朵不好使我该拿什么跟他说?”

    麦克鲁汉:“疯子。要看清马蜂窝的构造不用把脑袋伸进马蜂窝。”

    死啦死啦:“我想用竹杆捅啊。竹杆是你们的飞机虞师的攻击计划就是照航空侦察做的不灵啊。这地方只好把脑袋伸进马蜂窝。”

    麦克鲁汉:“……疯子。为什么指挥官要做这种事情?你没有斥候吗?”

    死啦死啦:“有啊。两个。”

    这恰好是我郁闷的症结:“这两个。其他人把南天门放在盘子里端上来也看不出个态势。看得来也画不出字都不识还画屁图?”

    麦克鲁汉:“还是疯子。”

    死啦死啦又伸手:“请。”

    麦克鲁汉:“我很想去可这不是我的工作。”

    死啦死啦:“我真眼红你能说这种话。(WWW.mhtxs.cc 好看的小说)我真想有一天能像你这样说话。”

    他已经把着绳子走向水里我随上。

    麦克鲁汉:“自杀。”

    我:“麦师傅回去吧去找我们的麻烦让他们把该做的做好就行啦。说句吉利的话你从来不说好话。”

    麦克鲁汉:“疯子在自杀。”

    我:“我说了你会噩梦的。不能说话了这水太急淹过肚子就说不出话。”

    水淹到了我的胸腹之间。我被冲倒水迅没了胸部我再也说不出话只能尽力把头挣出水面盯紧前边死啦死啦挣扎的背影。

    有时我被水冲得转了向就透过水浪看见岸上的麦克鲁汉他在茫然转圈呆低声咒骂。但毫无疑问他很快会回我们的营地回一个他觉得还有道理可讲的地方。

    一只手抓住了我把我拨转了方向于是我吐出被拍进嘴里的江水在虚脱中尽量跟随我的团长。

    我和死啦死啦。我们把自己打扮得像是漂在江岸边的枯草脸上涂着从植物里挤出来的绿色枝叶有时我们在岸上爬行有时浸在江水里。虽然还看不见但我们能清晰地听到遮掩江岸的丛林里日军清晰的号令声。我很想钻进林子里给自己找一个掩护可我们还是得在光秃秃的江岸上一览无余。像两堆枯草一样。用一种肉眼难以察觉的度先伸出一个肘子停很久。再伸另一个肘子把自己挪出几公分不到的距离。

    这是第四次一次比一次更接近南天门也一次比一次更像一个漫长的噩梦。忘掉路程往南天门的路程是按厘米算的忘掉其他活物忘掉生命忘掉恐惧忘掉世界忘掉父母忘掉小醉忘掉一切。我是石头我是杂草我是枯树腐烂的尸体我是粪便。怒江在身下流逝逝者如斯但忘掉时间。我不存在我不存在了我不存在。

    死啦死啦忽然连那一个一个的公分也不动了。我知道那是为什么我们能听到上溯才十几米的一个暗堡我们甚至能听见他们吃饭时出的咀嚼声。过了一会垃圾倾倒在我们身上我纹丝不动地研究着某个日本商标。

    用从正午到凌晨穿过一子弹就能飞到的距离在某个日军过于紧张的节点上你狂地想念黑夜到了夜晚你祈祷不要有人拿你这堆枯草练夜间射击因为你得一动不动被他打成烂泥。

    暗堡里的日本人开始射击了像我们一样对东岸的乱射也许在试验他们的机枪是否好使。我们面无表情地听着感觉着因射击而变得炽热了的空气等待天黑。

    克虏伯从炮眼里用望远镜看着对岸那是徒劳除了黑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不那么黑的是黑夜更黑的是南天门。

    于是克虏伯坐回去又一次擦他永远有限的那几炮弹横澜山向南天门打的一照明弹让他蹦了起来。还是什么也看不见除了那白萤萤的惨光下丛林、枯草和礁石。

    然后是黑暗。

    枯草中的两堆开始爬行。

    我们终于有了遮掩南天门与怒江交界处地一小块礁石而已它跟行军床差不多大小窄到以那里为隐蔽小腿以下便要浸在江水里。但那总是个可以动弹和喘气的掩蔽。死啦死啦先到位我爬向那里时用了一种过于急促的度于是到位后被狠揪了耳朵。

    管它呢。我们早已在手肘和膝弯垫了很厚的衬布但现在烂得和没垫一个样了我整理了一下那堆破布拿出了望远镜我第一个要看的不是南天门而是我们的阵地。我迅寻找到了我和死啦死啦的防炮洞我甚至找到了那个枯草下西岸很难看出来的炮眼我捅了捅我身边的家伙。现他在和我做一样的事情真没正形。

    死啦死啦:“很近呵。”

    我:“因为隔河望景。”

    死啦死啦:“咱们来这。好像不是为隔了河望自己家景哈?”

    于是我们就看南天门从这个角度上它根本是压在你头上的它像是垂直的如果持意要仰望到它的顶一定会掉了头盔。它的顶端云雾缭绕但仍能看见半山腰上那块巨大的黑石和山顶那棵碉堡化的巨树那棵巨树像是缭绕在妖雾里像是成了怪成了精。

    离我们最近的日军阵地才几十米为了防潮才没有更靠近江边它像是祭旗坡的很多阵地一样是明沟上覆以植物遮掩的圆木某些露出段便是进出口。在天一夜后的爬行后我们从装具里掏出我们的什物。

    用指北针校正方位在地图上量取方位角我们开始干活。死啦死啦使用着一个便携式的炮兵镜观察我绘图经常我们要互相再核实一下。那很艰难因为我们是自下而上看对许多地方只能在漫长的观察后――观察诸如某处不自然的突起、某处挖掘过的土痕、为了射界而砍伐掉的树木才能得出一个结果。

    死啦死啦举着那个观察镜我们几乎听得见堑壕里日本人的鼾声。我们从仪器里搜索着那些蛛丝马迹眼睛都快酸了。

    死啦死啦:“第一防线。231到297度。九二枪巢六个。t型阵地全部连通半环防御临江射界三人和两人阵地数不出来轻机枪和掷弹筒可以机动……”

    那是足以让我这样听得懂的人吓一跳的“一定是预备阵地。这点射界放六挺重机枪?”

    死啦死啦只是把观察镜递给了我:“那疯子把整座山都挖成蚂蚁窝怎就放不得六挺重机枪?”

    我看了一会还给他。我再没说什么而是画我的图。

    死啦死啦:“半圆形翼护壕。227、273、296各一九二步炮……怎么不说话?”

    我:“你想能有说服虞啸卿的东西。竹内的阵地是了疯啦可咱们虞师座也了疯啦我不知道你怎么才能说服他。”

    死啦死啦:“3o1帮我确定下像暗堡又像假目标。”

    我确定:“没数的。机枪步炮都进得去是机动堡。312也是互为倚助双子堡。”

    死啦死啦:“手抖什么?怕劲还没过去?”

    我:“过去啦。我只是在想虞啸卿的精锐们这回倒血霉啦。”

    死啦死啦:“你真那么恨他们吗?”

    我勉强干巴巴地笑了笑:“只是有点烦有点烦。”

    但我无法控制住我抖的手。

    我无法不看见张立宪、何书光这帮子精锐在了狂的火力在我们还从未见识过的密集射界中抽搐摔倒南天门的每一个火力点都以每分钟数百的度喷吐着弹丸年青人洒尽自己的血但甚至无缘踏上西岸的土地。

    死啦死啦从观察镜里观察着半山腰上的那块巨石石头边有我们这个角度无法看见的半身壕有日军的身影在那里一闪而没但快得难以辩认。

    而我决定从那漫长的观察测绘一观察测绘中抽出了手休息一会我翻过早已僵硬的身子太阳正在升起我看着太阳慢慢从我们的祭旗坡上升起――我不想承认但那真是很夺目的美丽。

    于是我从指缝里偷看着太阳:“太阳出来啦。”

    死啦死啦:“它晒着我的屁股和你的脸我们来做什么的?想一想你就该不好意思改掉那个三心二意的毛病。”

    我不会不好意思说真的我对我自己现在很满意我很惬意地小小牢骚。

    我:“天亮啦以前虞啸卿也跟我们说天亮啦可黑得很我们人均一条裤衩满林子乱蹿。来了个你天亮都不说逼着我们走夜路。”

    死啦死啦:“这样下去不行。我们看到的虞啸卿也看得到悲观点想就是竹内那鬼头子存心让咱们看到。那块石头他可以炸掉它的留着做什么?阻碍自己射界?你听见哨声没有?机枪巢也有动静他们要吃饭了。”

    我:“他们吃三顿比我们多一顿。”

    死啦死啦:“啥动静也没看到就是突然开始吃饭了。饭从哪里来的?我们连炊烟也没看到它是在很远的地方做的送过来的。饭能送到人、武器、弹药也是一样那就是我们看到的都做不得准啦这里现在是六个机枪巢也许转眼变成十六个它是变的怎么要咱们命怎么变。”

    我:“你就当我是虞啸卿罢。”我就做出很臭屁的样子:“虞某人有美国武器不怕死的精锐和怕死也得去死的炮灰它怎么变我怎么要它命别来扰老子的豪情快快滚蛋吧――他准这么说弄好了还能给你个五指山。”

    死啦死啦翻着眼睛看我能让丫生气真好――但是他很快不生气了而专注于他的观察镜。我不敢再泄他的气了我也使用着我的望远镜后来我推给他看半山腰上的一个小点。

    几个日军在石头边的半身壕一闪而没度快得他刚来得及用观察镜捕捉到他们的身影刚影影绰绅能看清他们手上提的炊具。

    死啦死啦:“是送饭的。有地道通到每一个机枪巢。”他有一种大事不好的语气:“他们真挖通了整座山。”

    我:“硬胶土火山石挖得通?”

    他没管我的质疑拿了地图为了目标小点我一直是把地图折叠成块的现在为了找到那个送饭家伙出没的两个点他得把地图打开一部分翻开了我叠的两个折面――那条可能的地道延伸了这么远。

    死啦死啦:“他们真挖通了整座山。”

    后来我们不再说话了我们现在没功夫去讨论这事有多严重我们只能继续。

    被我赞叹过的太阳由东向西它悬于怒江之上时我们便在石头地上被烫着我只能弄一些水小心地浇在我们身上。

    观察绘图校正再观察绘图校正。漫长的正午。

    太阳终于被南天门遮没从我们这个角度看南天门淹没在金色里满江滚着金暮色来临。

    观察绘图校正再观察绘图校正。漫长的傍晚。

    后来夜色降临。

    我偷隙看看刚现身的月亮它出世而皎洁但我已无暇赞叹。

    南天门再度沉入黑暗。

    从占领西岸日本人就像蚂蚁一样从不休息如其说他们有多高明的战术不如说他们从不休息。三层原木、一层铁皮、半米厚的土、再三层原木、一层铁皮、半米厚的土他们机械地修筑这样的工事简单枯燥但是有效我们最大的一百零五毫米炮最多啃掉一些地表――南天门了疯磨尖了牙等着啃碎先天不足的虞师。

    我又一次看着我们那厢的阵地听着日军阵地上传过来的鼾声。我们阵地之上最后的黑夜和最初的黎明在做对抗仍然很美但我的心情已经全然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