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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望远镜看山腰的林子日军不见踪影树枝刚动了一下一子弹就飞了过去――我用望远镜看脚下的蛇屁股让他更加丑怪刚才是他开的枪。蛇屁股在望远镜里冲我咧开一个海阔天空到铺天盖地的笑容“小鬼子改娘娘腔了光挨打不还手。”
我嘱咐他:“节省子弹。”
我走开走向山的另一侧。我所过的地方迷龙正拿着他的机枪在愁这家伙总拿机枪当开山大斧使现在可招了报应俩脚架砸成了一脚架显然他是再无法固定射击了。
“咋整?”
“找日本天皇赔。”我说。
迷龙呸了我一口而豆饼怯怯地把几个备用弹匣给他。
迷龙立刻开始威“老子冲锋陷阵的时候你跑哪里去了?”
豆饼如临大祸“爬爬爬爬……。”
我趁早走开了但身后殴打声和呼痛声仍不绝于耳。我扫视我们这个阵地说真的对攻击意志旺盛的日军它是居高临下的宝地对只有防御能力的我们它可真不咋的不仅因为阿译们的散兵坑始终深入不下去更因为它在一个很容易被炮兵收拾到的山顶光秃秃的一览无余――我甚至觉得它还不如山腰上日军退进去的林子。一些石头大概是仅有的天然掩体里放下一些伤员后就基本没什么站脚的地方了那里现在被郝兽医占据着不辣坐在康丫旁边看热闹而郝兽医在擦汗我过去看康丫他恹恹地瞧着郝兽医捣咕他的伤口一脸的萎靡。
“就为踢人的屁股。今天伤得最不值的家伙。还好吗?”我问他。
康丫郁郁地地说:“不好。”
不辣的神情与我们迥异你会觉得他简直有点儿沾沾自喜“兽医擦汗啦。兽医一擦汗我们就要大事不好啦。”
老头子再不敢擦汗了拿康丫的伤也没辄只好对不辣吼:“你给我滚蛋!什么忙也不帮就会在旁边放屁!”
不辣一脸的涎笑油盐不进。康丫则长吁短叹:“你们要叫我康有财。叫康丫我活不过二十五。”
不辣说:“康丫。”
现在我明白郝兽医为什么对不辣火了连我都觉得他有点儿讨厌了。他似乎听不到因为肺打漏了康丫说话的声音都和平时大不一样。
康丫说:“有财。康有财。”
不辣坚持说:“丫。康丫。”
我喝道:“不辣你不要没完没了。”
“康丫。”
我的脚尖和郝兽医的巴掌同时招呼了上去不辣涎笑着-一个无聊家伙开了一点儿不好笑的玩笑还要自己乐烦死人。
要麻死了不辣成了烦人精。不管路边的陌生人还是受伤的自己人他都要插上去缺德一嘴子。我想在他的自暴自弃背后是不是都希望我们死了最好。
康丫又叹了一口漏着气的气“算了算了。随他叫吧。叫什么也不管用啦。”
对郝兽医这种永远无计可施的医生来说最可怕的恐怕也就是病人求死的情绪老头子便青筋暴露地冲着不辣火“滚!滚一边儿去!你把我们都咒死了要麻也回不来!”
不辣就磨磨蹭蹭爬起来走开他脸上还带着笑让你恨不得想踢他。我们刚放松点儿他就又回头“康丫想要什么?”
康丫没听清“啥?”
不辣说:“就要死的人了总有个心愿吧。要什么?”
郝兽医喝道:“你才他妈要死了呢!你死回湖南去!”
“羊肉。”康丫说。
老郝便在暴怒中愣了一下他看了眼康丫不再吼了。
康丫接着说:“这地方只有山羊嚼起来跟老羊皮似的。我是说啊来这其实我连羊皮都没吃过。我想吃绵羊肉。”
不辣骂道:“要死啊。这上哪给你找去?换个别的。”
郝兽医忙不迭地接茬儿“我去找我去找。”
“找得到有鬼了。――换个别的。你平常不老要这要那的吗?要个伸手就拿得到的别让我们干瞪眼。”不辣说。
郝兽医暴喝:“我去找啦!”
康丫想拦住郝兽医“……不要了……真不知道要啥。”
作为一个打醒了精神也火柴头也要向人要的家伙他心灰意冷的样子着实不像他。我不想看了我想走开。
“没得什么不得了的你想想。你还运气呢要麻想要什么都说不出来屁都没得一个脑袋就开花了。”不辣说。
我不知道那算是开导抑或诅咒我掉头走开。迷龙正抱着晕厥的豆饼过来“兽医这家伙怎么两耳刮子就躺地上啦?装死吧?”
正要去找羊肉的郝兽医就气得直跳“你怎么打伤员?!”
“什么伤员?怎么受的伤?仗打完了才爬上来。哪儿有伤?”迷龙问。
郝兽医气得撩开伤口给迷龙看。我迅远离这是非之地。
我看另一侧南天门之下的怒江这才是最让人忧心的地方以至我绕了那么大圈后才敢来看它。渡口仍在过人西岸仍簇拥着人群仅仅依靠原始的索渡工具要过完是一件很漫长的事情。
东岸曾和迷龙对话过的特务营长官也用望远镜在观察着我们的山头他看起来是个营长比阿译远为油滑但也和阿译一样无能的营长他的阵地仍然一团糟糕在把桥炸掉后就没做过任何战争准备。他的大部分部下在望呆看着刚过了索渡漫向禅达的溃兵难民小部分在往车上搬东西战壕里竟然连重机枪位都空着没几个人――我们在这边做什么看来与他们无干他们只是随时做好逃逸的准备。
和那帮得过且过到死才想起棺材的家伙相比我多少会想想一个小时以后所以没法像他们那样激荡胜利的豪情。
看看江对岸就知道我们又一次把自己变成了弃卒这回我确定我们就要死了。
我看我的身后迷龙已经把豆饼抱到了郝兽医的伤员堆中郝兽医在砸他的蠢脑袋。不辣还没走倒坐回了康丫身边嘀嘀咕咕也不知道讲他哪门子的人生课。
渡口奔命的人流仍未断绝凭仗那系于独索之上的一叶孤筏那个过程在我们这死守的人眼里看起来简直没了没完。东岸的阵地在做好一切撤退准备后开始吃饭我从望远镜里远远看着他们的食物我很难控制住我的饥饿感。
死啦死啦过来有时我怀疑他脚底是不是真生了猫科动物的肉垫被他拍得猛颤了一下我才现他已经到我身边。
“心虚什么?小眼晶晶不安好心。你看出来什么?”
我说:“特务营连一兵一卒的增援都没有来过他们是直属我们就是帮来历不明该死不死的野货就更不会有增援。”
死啦死啦只管抢了望远镜自己去看“早晚会有的。屁股上着了火的人当然就要嫌救火的来得慢。”
“他们本来可以挟东岸天险守住咽喉可早提前收拾好了细软就这份斗志炮响时咱们稳可以瞻仰到隔江的尊臀。”
死啦死啦一边往对岸看一边说:“我现在瞻仰的还是他们的尊容只是有点提心吊胆怕掉脑袋。特务营这样的亲信也要怕掉脑袋就是说怒江多半已经是上峰死令的最后防线。我猜指挥部现在比东西两岸更像一锅粥这是淘金的筛子淘尽苟且混世的家伙这时候敢站出来的是不怕掉脑袋又会打仗的。好事好事。”
我瞪着他我无法不这样瞠目结舌地瞪着他“好事?这一千人要在这死光了。哦八百为抢这死秃山已经死两百多了。好事。”
“是神山南天门神庙神树神石神江守神山说秃山要遭天谴的劈叉你。”他居然有心给我模仿一个被雷击的声音。
“可我们抢到的是秃山头。硬胶土火山石没筑防工具阿译就算吐血也啃不下去几寸我们还是得在小屎坑里放枪到时候――”我以炮弹的飞行和爆炸声回击“借您的话活的在泥里死的在天上圆满。”
他瞄了瞄我“你很想插了翅膀飞去东岸?”
“我们能用的阵地只能是东岸啊!你那肚子坏水从只想跑路的特务营手上抢阵地还不容易?在那边筑防。你看见的这些死了的日军连筑防工具都没带一味快攻轻取败进林子里就一枪不。是怕了我们吗?因为他们主力快来了犯不上和秋蝉死拧啊!――照他们那疯人院的度子夜也就到了!”
“我一个人守不住东岸。”
我气结“……我们啊!你有一千人!”
“你真不知道假不知道?我靠什么把你们这堆沙子拢在一起?望梅止渴画饼充饥回家的空头许诺。过了江那一条道分成了几十上百条大家有的是去处一窝蜂猢狲散谁还理空头许诺?到了江那边我怕要连个班也剩不下来。听说你败战没少吃不知道怎么打赢总知道为什么屡战屡败吧?”
我知道但是不想接接茬儿我看着江那边呆。
为什么总打败战就我所感打败我们是浑噩的生命。从来没有任何事值得做什么做什么也都无用于是当危险来临我们便只好一再开动逃跑的本能。有时我也想逆着溃兵冲它个一了百了算给自己个交代但想只是想有人为女人殉情可我不认识谁为了想撒手掉小命。
死啦死啦在一边叫我:“喂喂。魂呢?”
我岔开话题:“你喜欢这死秃山头尤其这块阵地它生得象个戏台子。”
“我烦死这山了。我没见过这么烂的阵地。”
我说:“你喜欢。你骗到手了一支军队-你要座戏台子现在你有了一眼掸到底孤立无援可万众瞩目你要在这表演拼光最后一个人这叫壮士断腕我们是腕你是壮士大智大勇连因此得以巩固东岸防御的大人物也要击节赞赏当你是砂里淘出来的金子当然砂子就沉了底砂子死球在南天门了。”
那家伙居然轻飘飘地听着轻飘飘是说他的精神状态他轻飘飘地拍打我“你又愤什么呀?我派你回东岸求援好不好?”
“求不来的。我不去。”
“别当真。我是说给你条生路。”
我摇头“不去。我看这么久就当江那边跟我们没关系了……要去了那边我会不合群的比在这边还不合群了。”
是的。我不去。这还是第一次我想冲向一场输死的战争时身边的家伙没有溃退。
那家伙猛地拍了我一巴掌开始大笑“你这家伙就是那种!嘴上永远说不心里永远说是!”
“你***嘴上说是心里说不。”
“我嘴上说是心里也说是的人。不我已经说得太多了。-好吧在这戏台子上咱们要演的只有一出……”他住嘴了。我们转过身。
我们都听见山野里传来的一个巨大声音在我所记忆的各种恐怖声音之中那是最恐怖的一种。
阵地上顿时乱了我们的人纷乱地冲向阿译这帮临时苦力造就的单向壕沟它实在是还草得很加上把挖出的土垒成松散的胸墙也只够我们在里边保持个跪姿而且根本不够我们用。
我们乱哄哄地炸着刺冲上――更该说为自己抢到一个射击位置。
那声音震动着山野鸟雀惊飞兽吠灭绝我的耳膜里似乎只剩下这一种声音。迷龙扑在我身边别扭之极地试着能不能架起他一只脚的机枪――当然不可能。
败到林子的日军远远的明目张胆地跑到了山路上来迎接那巨大的声音尽管很难击中但那仍在有效射程内可我们因那声音讶然到忘了开枪死啦死啦也在我们身后大叫着“别开枪!省子弹!”
我瞪着那声音似乎我可见看见那无形的声音。我愤怒而沮丧地冲阿译大叫:“防不住的!”
阿译在那拥挤的散兵坑里挤得根本没地去他和三个人挤在一个最多能容两人的坑里“防不住什么?”
我越地愤怒和沮丧“根本没有用!”
然后我企图把自己的坑挖深一点找不到工兵用具我用枪托在进行我的徒劳。
迷龙大骂:“你瞎整啥?那是老子的脚!”
我大叫:“机枪不管用!”
迷龙声音更大“什么呀?什么?”
“tanks!”
迷龙瞪着我不知道我在说啥我又刨了两下然后因偶然的一下抬头再也没有低头我愕然瞪着那巨大噪音的源头。
那条土黄色的毒龙从山脉里滚滚而来仅仅是它的头就完全覆盖了我们曾走过的南天门山路。当它再近了时我们终于能看清那是根本无法计数的日军他们疯狂地踩踏着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脚踏车累得像死狗狂像象疯狗在自己制造出来的巨大灰尘和噪声中使劲地咳着嗽咳嗽声几乎在我们这都能听见。他们很多人已经热得连上衣都脱掉了赤裸的身上绑缚着武器大多数人的车胎都已经爆裂他们根本是在踩踏早已变形的钢圈――那也是被我听成金属履带辗压地面引坦克恐怖症的由来。
毒龙的头已经与他们林子里迎出来的前锋会合听不见他们说话但那帮幸存的前锋使劲对我们这边挥着手势说什么也可想而知。
他们几乎立刻扔掉了他们的脚踏车废弃的脚踏车在山路上堆成了路障这个路障越来越庞大因为不断的从山脉中而来的后来者也让已成废铁的脚踏车冲撞进去以至可能真的只能用坦克才能把那障碍冲开。
他们跳下仍在驶行的车几乎不做停留就与他们的前锋冲进了山腰上的林子最多有人从车座上拿下一些类似轻迫击炮、重机枪一类的东西几个赶得奄奄一息脱力又脱水的家伙瘫在路边我相信他们会死去。
我们呆呆地看着鸦雀无声。
山脉里仍在吐出那些古怪而疯狂的军队没完没了似乎要直到世界末日。
死啦死啦的叫声在这片奇怪的喧嚣与死寂中听起来很是凄厉“防-炮!”
我们刚开始动作起来掷弹筒、步兵迫击炮和九二步炮的出膛声就已经加入了这个已经足够混乱的世界我们拱在那实在太浅的坑里简直恨不得把垒的土墙堆在自己身上郝兽医手足无措但是目标明确地去翼护他的伤员。
然后第一批迫击炮弹、步炮弹和手炮弹就带着尖利的怪啸声而来弹片在烟尘中也在我们中穿飞林子里的九二重机开始划出致命的弹道那都是我们没有也不可能有的东西。
日军主力征用了缅甸境内的所有脚踏车比我们预想的至少早到了六个小时像会飞翔的巨大毒蛇象要把我们连骨头啃掉的蝗虫风暴。
又一手炮弹在我面前的垒土上炸开说是威力最小的炮弹可整个让我的天地成了一片土墙。我们在死伤狼藉中玩命地射击让刚从林子里冲出来的日军又留下一片尸体。
我忽然现我和迷龙共同的散兵坑挤了许多迷龙也现了这回事那是因为豆饼挤在我们中间射击。
迷龙冲着豆饼叫:“王八羔子!该干啥你不明白吗?”
豆饼边射击边说:“我不用养伤!”
“谁跟你说养伤?来这块儿!趴下!”
“哦。”豆饼应道。
我看着他在迷龙的指使下出坑横趴在地上脑袋正对了我然后迷龙把机枪架在一脸惑然的豆饼身上开始射击――他算是把他的机枪修理好了他有了一个人肉枪架。
迷龙冲我得意笑“枪架有啦!能打啦。”
豆饼大叫:“烫死啦!”
“瞅你那边!”迷龙喝道。
于是豆饼也没空抱怨忙着和我射杀从侧面拎着手榴弹摸过来的日军。
死啦死啦猛然从垒堆上收回了他的中正步枪伏在坑里大叫:“七五山炮!”
再一次的天崩地裂笼罩了我们这回的呼啸和爆炸声要猛烈得多了因为它已经是来自那些正规的炮兵而非之前那些轻量级的步兵火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