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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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在日军曾经隐匿并封杀我们的林沿慢慢走动这里停着一辆吉普车车边有四具日军的尸体而车上有一具中国兵的尸体。我们沉默着没人想跟这么个无法预测的家伙说话我们一声不吭地解除死人们的武装归我们所用往下是衣服。那家伙似乎也不想理我们他背着我们一直看着那两栋燃烧的建筑。

    但这疯子真的救了我们据说他乘的飞机平安降落在机场然后他就和他的亲兵弄了辆车来找散落在四周丛林里的部队。他现我们被围便在雾里喊着万岁左冲右驰日军以为上司驾到而暴露位置集合被他用一匣机枪子弹全部报销。如果不算不辣开的枪他毫无伤传令兵死得也与此无关传令兵死了因为他曾经驾车冲过包围机场的整个日军联队。

    我们是他找到的第一支中国部队。他说他叫龙文章正在找应该归他指挥的川军团。

    龙文章忽然回过身来叫我:“孟连长!”

    我用日军的水壶喝水他那样毫无前兆的大叫让我呛着我忍着咳嗽沉默地看着他。

    他说:“你被撤职了。到底了二等兵。”

    我轻轻地把忍住的那半个咳嗽咳完因为往下需要愤怒的力量“你不是我们的团长。我们是川军团。”

    他厚颜无耻地看着我“拨给我指挥的就是川军团。”

    我盯着他“川军团的团长是虞啸卿。”

    龙文章半点不嗑巴地说:“他死了。你们现在归我管。就是这样。”

    我只好沉默现在他最大怎么做他说了算你能怎么办呢?

    那家伙解决了我之后思维立刻跳到另一个地方去了“和英国佬儿打交道是真他娘叫三尸神暴跳。你们不会正好有人会说英语吧?”

    我立刻力图离开他的视线但那群折腾日本零碎的家伙无一例外地看着我。于是我们这位初次谋面的团长把大手一挥把我们全包在里边“你们从现在起就是我的指挥部了。”然后他对我说:“你升级了上等兵你以后做我的传令兵。”

    我无法让自己不去看车上那具中国兵的尸体他的上一位传令兵现在成蜂窝了。他明白我那意思自觉有趣地看了我一眼说:“看你运气了。那条腿怎么回事?”

    郝兽医替我回答:“他拿手榴弹敲死一个军曹时被敌军用刺刀从后边捅了。[www.mhtxs.cc 超多好看小说]”

    老头儿有点儿气乎乎的所有人都有点儿因为都知道我在替阿译受过。

    龙文章饶有兴趣地重新打量着我“原来你能做好一个上士可做不好连长?上士放心这仗打完治不好你的腿就拿我的腿给你接上。”

    我们无法不错愕地看着他。但我看着他的时候绝对不是错愕是恐怖。

    我的连长做了二十八小时二等兵做了一分钟上等兵做了二十秒钟现在我是孟烦了上士。我怕得打寒噤他完全不在乎衔称心比天高一个心比天高的指挥官眼里我们全是长了腿的炮灰他会让你死九十九次还问为什么不凑够一百次。

    现在他完全不管我了他走向我们那群正在打劫日本尸体的人现在我们又多了四支三八步枪一支中正步枪和一支布伦机枪就算不好意思扒中国兵衣服我们还有四个人可以穿上裤子四个人穿上衣服我们正在做这件事。

    龙文章打量着我们“你们怎么找着什么都往身上套?”

    康丫也并不总是随和看来人人对他有义愤“我们光着呢长官。”

    长官讥讽着下属“身上包的旗袍还是裙子?”

    蛇屁股答道:“缅甸布。我们就找着这个。”

    龙文章摆摆手“都扯掉连鬼子衣服都脱掉。”

    我保证这比撤我的职更让人们愤怒从那一瞬间所有人的表情都看得出来。

    迷龙冲着龙文章不快地说:“长官送死就送死死不高兴趴个一字死高兴了躺个大字可至少得有块布。”

    那家伙干脆利索地说:“你们有裤衩了。扯掉就算只是裤衩它也是条中国裤衩。”

    只有人僵峙没有人响应。

    我身边的郝兽医跟我附耳:“这家伙……搞不好鬼子骂声中国猪他就会让我们为这三字往枪口上冲。”

    但是那家伙耳力好得出奇手一抬立刻就把类似郝兽医的这种异议给说服了“我没那么疯――你们都听好了这里是缅甸这些天这里会死很多黄种人死了以后唯一能拿来认人的是死人身上裹的布片。(WWW.mhtxs.cc 好看的小说)这仗打不赢很多人的尸体都回不了家能和同袍埋在一起就叫作回家了――你们愿意死了以后跟日本兵埋在一起吗?你们死了做鬼再跟日本兵同寝同食同出同入?一日三餐?”

    我父亲爱看《三国》诸葛智似半妖被他喜称为妖孽。我眼前有这么个妖孽妖是智孽是逆流激进他能轻而易举让一群人做他们最不想做的事情。

    所有人都在忙不迭撕扯掉身上的缅绵或任何不属于中国的衣服。

    近夜的雾色下一个仓库在爆炸我们曾待过的那个仓库已经烧得在坍塌我们在火光衬映下搬送中国兵的尸体把他们排列成行放置在空地上。

    后来我们把我们的死者排列成行我们的伤员死了龙文章要求我们把林间死于日军追杀的尸体也集中过来天黑了我们只找到五具尸体加上他我们还有二十二个活人。

    迷龙和康丫把车上那具中国兵的尸体搬过来并排放置迷龙把尸体放下后开始扒中国兵身上的衣服。

    龙文章拦住迷龙“干什么?”

    迷龙是理直气壮的两只解人扣子的手仍停在死人的扣子上“穿衣服啊。这样死了也不会跟小日本埋一块。”

    “你要穿就得有人脱。手拿开。”

    “是活人穿死人脱。”迷龙明显是不忿的他的手仍停在原处没有动过。龙文章从他身边走时在他头上推了一把让他坐倒“我不希望你们觉得你们死了以后还会被人扒衣服。这样就更加没种死啦。”

    然后他开始脱地上有四具只有裤衩的尸体他摘下帽子为其中一个戴上然后把上衣脱给了另外一个对第三个他脱下了他的衬衣对第四个他脱掉了他的裤子。

    “帮他们穿上。”那个已经像我们一样赤裸了的男人说声音有点儿闷。

    我们在短暂的沉默后开始做那件事情。只有一条裤衩的中校背着一支中正步枪在我们身后看着我们做这种忙碌我们的动作慢慢地由开始的机械生硬转成后来的柔和郝兽医甚至用手托着死人的后颈以免放下时磕了他的头。

    “你看你们开始记事了他们是你们的同袍死了也是。”龙文章在我们背后说。

    当我们忙完这件事后我们在尸体边沉默着他往前走了两步看了看那些已经被打上了中国标记的尸体他又走了几步几乎已经濒临了那两栋烧着的建筑一栋在炸一栋在塌。他转身看了看我们“现在我跟你们一样了我要死了就会跟你们埋在一起。你们不要嫌烦。哈哈。”

    那种直接念白出来的笑声让我们有点儿不寒而栗那栋爆着的建筑又爆炸了一次然后整堵墙坍塌了下来那家伙又回头看了一眼不是被惊着了而是为了提醒我们该看着哪里。

    “你们知道在爆炸的是什么吧?――那个一脸驴劲儿的我问你呢。”龙文章用下巴指指迷龙。

    一脸驴劲儿的迷龙悻悻地地说:“枪、子弹、手榴弹那啥那啥的。”

    龙文章揶揄着我们所有人“连你都知道那就所有人都知道。在爆炸的是英国人本来说要给我们的枪你们本来可以有武器的你们直奔那里边就有了武器可你们直奔你们的遮羞布然后被区区四个日本兵围起来打。”

    “英国人把弹药库点上了它在爆炸。”阿译说。

    龙文章看着阿译“被炸死被少你们五倍的日军围起来打死喜欢哪个?”

    我们沉默。哪个都不喜欢但如果非得选择肯定每个人都会选择前者。

    “现在英国人可以说了连交给我们的枪都保不住。”龙文章说。

    然后他跪了下来是向死人下跪在身前炸着烧着的雾夜里他向那五具中国兵的尸体单膝下跪姿势很怪单膝一手拿着武器一手垫在膝上然后他把自己的额头放在垫在膝头的手背上――他那样做了足有半支烟的功夫。

    我们看着他现在这个神经质的家伙做什么我们都不奇怪了。

    他给死人下跪――好像在和死人说话说的什么真的只有死人才知道。他和死人说话时变得很平和再也没有嘲弄。他对死人很尊敬和他们很平等。

    龙文章抬起头静静地看着死去的士兵“走啦走啦走啦现在可以走啦。”

    火光映着那张平和恬淡的脸映着冷静与疯狂映着伤逝与悲悯。

    我没见过对这样专心对待死人的人对活人却漫不经心。

    远处的火仍在烧着。我们找到了一个废旧的汽油桶往里边灌注了水。

    那个只对活人缺德的家伙用一个手提的五加仑油箱往桶里倒着东西黑乎乎的也许是染料或者是沥青甚至是原油总之让整桶水立刻成了黑色。

    我们在禅达听到的大胜现在已经成为溃败英军不希望中国盟军进入他们曾经的殖民地以至我军坐失良机日军横插直入成为缅甸土地上的决胜者。我军主力向滇边撤退而英军撤向印度。

    我们这样的人被草草组织然后扔进战场填补空白结果只是在溃兵中增加更多溃兵。我们赶上的是这场战争的尾巴最糟糕的部分。

    龙文章放下了桶钻进了桶里我们瞪着那小子又做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他看了看我们把头也浸进了那黑漆漆的液体里。

    黑色液体上冒着那家伙在里边呼吸造成的气泡。迷龙拿着上了刺刀的三八步枪做了个刺杀的姿势当然现在那还只是半真半假。

    那家伙再冒出头来时已经完全成为一个黑色的人他抹了抹脸笑了一下龇一口白牙露两个眼白笑道:“像黑夜一样摸着黑走黑林子。”

    那个黑色得像妖异一样的生物从油桶里跳出来像狗一样抖擞着身子甩得我们一身黑点子。他做着请君入瓮的手势-往下到我们。

    那玩意臭得让人想呕吐――我们一个个钻进去把自己浸进去。

    他弄了一桶臭哄哄的东西让我们钻进去当出来时我们足够吓死自己的老妈。我庆幸我的父亲不在否则他一定会说我有辱门庭――辱及了我从来不曾觉得光耀的门庭。

    我们一个个钻出来站在那儿一个个淌着黑水不知所措――连郝兽医也没曾被放过。很难形容这样的一支军队光着裸着黑得象霉烂了的树皮原始得如同上古洪荒身上挂着临时凑就的背具、弹袋手榴弹用绳子束在脖子上刺刀绑在腰上我们尽可能地均分了来自死人的武器让每一个人都有可用的家伙有人操着一头粗的树棍。

    而龙文章在整理自己的李恩斯菲尔德步枪“走啦走啦活人就得有动静活人去打仗。”

    不辣牢骚:“他妈光着。”

    龙文章文绉绉地说:“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大老粗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我和阿译几个听得懂的我们要很久以后才明白他那八个字有够多贴切。

    于是我们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