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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兽医的医院很破是连在破屋子外的一个草棚破桌子上有些次九流的江湖郎中看了也要拂袖而去的简陋医疗工具有张架在两条长凳上的竹床算是手术台这是此地作为医院的仅有的特质。破屋没有门可以看到除了地上铺的稻草之外空无一物但是躺着昏睡的人――那便算住院部吧?“脱了。”地方很破烂可声音很权威也是总得维护。
我脱了让裤子掉到脚踝上露着我一直拖着腿走的原因――装死时被日军捅过的大腿早已溃烂草草纠缠的绷带上不再有血是脓黄和透明的体液。
郝兽医并未急于检查而是找了根笤帚进他的住院部。里边很快传来抽人声和郝兽医喝畜牲一样的喝叱以及呻吟和“王八操的郝兽医”这类有气无力的骂声。
一会儿郝兽医疲倦地出来放下他的笤帚开始洗手――他倒是尽量注意一个医生应有的细节哪怕那仅仅能保持一种尊重。
我和我搭在脚踝上的裤子等待着“你就让他们睡不好吗?”
郝兽医开始忙活我的药“有几个。睡着啦也就翘辫子啦。”
“老爷爷您别烦啦。人家想翘。”
“人家犯糊涂。清醒的谁想死?烦啦你想死?拉张半死不活的脸可全世界人死光你也不想死。”
“您瞅着我这条腿能撑到全世界人死光?”
郝兽医不爱斗嘴他开始检查我的伤势。他脸上有种医生独有的司空见惯的木然我脸上有种绝症患者独有的木然。
我的救星做了审判“都烂完了。再不手术就要高位截肢了。”
我在一瞬间打量了那张竹床上的血迹和地上的血迹。床边有个桶你最好不要想它盛过什么郝兽医的工具中有锯子你最好不要想它用来做过什么。所有的血迹斑斑都褪了色它们不像人身上流出来的。
“手术是什么?”
“手术就是高位截肢。”
我们平静地聊这条腿像在聊做白菜猪肉炖粉条可能用到的劈柴。
“你上星期就这么说的。一字不差。”
“你上星期也这么答的一字不差。拖不得也孟少爷。”
他一边尽可能地给我换了绷带裹的是鬼知道有没有用的草药糊糊旧绷带扔到了一个水桶里洗干净了还得用。我想着自己的心事穿上了裤子系着裤子往外走我不喜欢这儿。
郝兽医把我叫住“烦啦你有钱吗?没钱有能换东西的东西吗?”
我奇怪地瞧了瞧他一副“老子一条腿由你造还敢要钱”的表情。
“你要钱?”
郝兽医摇头“东城市场的祁麻子有黑市药你跟他换点儿磺胺多少能拖拖。我要有东西早就跟他换了我这里好几个伤员也缺磺胺。”
那就得了我转开头说:“我什么也没有。”
郝兽医“嗯哪”了声只管继续忙他的到我都出了棚却冷不丁来了一句:“阿译还有只表。”
我就乐了“他爹留给他的。他爹在日占区做顺民去上班被日本人当靶子来着。卡――踏――啪――勾。”
我弹了下自己的额头那表示日制六点五毫米子弹在人头上找到的进口。阿译他爹从脚踏车上飞跌而下那日本子弹在他后脑上找到了出口。
我拍了下自己的后脑嘲笑着“没招谁没惹谁就是有个日本兵想试试刚擦完的枪。”
郝兽医蹲在那洗绷带闷闷地哼道:“嗯哪。”
“嗯哪嗯哪。”我陪他哼着。你能怎么回应呢?
我离开时与一个年青的少校错肩而过他的精气神和那满身征尘一看就不属于这里的他走向郝兽医但是那关我什么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