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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证严一起进来的正是余慈。他脱离妖魔乱局之后,没有耽搁,便向谷顶攀登。他有照神图支应,在白日府诸人还在辛苦寻找向上的路途、与猛禽凶兽纠缠的时候,他却能选择最近、最安全的路途,速度快了何止十倍。所以,比黄泰等人出发晚了近一天时间,到最后也就是一个前后脚。
也因为如此,他看到了谷顶这场冲突。
不过,屠独现身太过突然,下手也又快又狠,他没来得及动用“一气三呼”之术,双方便分开来,这其间的事情他不太清楚,但后面明蓝和证严的古怪交谈,他却看个正着。
出于某种考虑,他主动招呼证严和尚,请他引路到万灵门的驻地,证严和尚竟也爽快地答应了。这才出现了让成荣猛吃一惊的这幕情形。
“成道友身体可安妥了些?”
余慈的态度比之头回见面时,可要温和太多。毕竟今日这档子事,与他脱不了干系,更别提中间还有一个全然无辜的小丫头,因为他被屠老怪伤害。
成荣朝旁边证严和尚瞥了一眼,就明白余慈已经知晓了内情,这时候他当然要自称无碍,不过余慈却没有和他再客气,直接提出来:
“小九如何?”
成荣也就是刚刚醒来的时候,抽空看了小姑娘一回,此时除了担忧吁叹,也说不出个究竟,干脆邀请余慈二人一同探视。
小九的睡帐中,只有一个从家里带来的仆妇,修为平平,此时正是手足无措。只因小姑娘在发呓症,此时小脸苍白,嘴里胡言乱语,身子也不安份,仆妇按也不是,不按也不是,正慌乱的时候,余慈三人掀帐进来。
“九丫头。”别的不说,成荣对小九的关切是肯定假不了的,见了小姑娘这般模样,已是惊得魂不附体,忙扑过去安抚,把后面两个客人都忘在了一边。
余慈一言不发,走到榻前,半跪下身子,举手轻抚小姑娘额头,触手冰凉。
后面证严低声开口,声音愈发像蛇类一般,阴森可怖:“大概是被阴神魔性伤了神魂,说起来不是太严重,但要好好调养一年半载,不可再有惊吓。”
证严所言正是最紧要处。
要知阴神乃是修士洗炼隐识、清净心魔后得来,但人之心魔滋生,随起随灭,便是成就阴神后,也并不消停。寻常修士,会时时洗炼,以求阴神纯净。但也有人会以某种手段,收化心魔为己用,对敌时放出,损人神魂,十分阴毒。
屠独大概就是修炼此类法门,阴神化形之后,心魔缠绕,阴气逼人。对小姑娘这样修为浅薄的孩子,也不需要用什么手段,只要阴神沾染,立时心魔上身,损伤神魂。
成荣的牙齿挫得咯吱做响:“我与屠独老儿不共戴天!”
余慈没说什么,证严却是嘿了一声,摆明是不屑成荣的狠话。他倒未必有什么恶意,而是天生这样的脾气。按说成荣也知道,但眼下小九这般模样,他如何受得了,当即怒目而视,双眼已是血红。
证严哪会怕他,斜睨去一眼,倒想看看这家伙敢在帐里动手不?
余慈皱起眉头,还未说话,身边小姑娘忽地停止了动弹,眼睛大睁,里面充斥的是满满的惊惶,然后,她尖叫起来。
帐内的气氛被尖叫搅动,当场就绷散了。等三人回神,小姑娘已经就近抓着余慈的胳膊,像是即将溺顶的人抱着一根浮木,拼命地纠缠上来。
她的神志分明有些混乱。一会儿把余慈当成避风的港湾,在里面哭泣,一会儿又当成生死仇敌,又抓又咬,折腾了好久,才勉强安静了一会儿。
旁边成荣又是心疼,又是尴尬,又怕开口惊扰,只能以目示意,向余慈表示感谢。
余慈未及回应,已经把大半个身子都埋在他怀里的小姑娘,似乎有些清醒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视线越过衣襟,扫到了余慈的脸,很显然是看清了,却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用这样一个称呼:
“鱼刺哥哥?”
轻唤声细若羔羊,柔柔地在余慈耳畔回绕,慢慢又弥漫开来,像是是被久远之前刮来的风吹散了。
余慈呆住。
很久以前,有很多人这样称呼他,但几乎每一个这么称呼他的人,最后都在双仙教那深不见底的魔窟中堕落乃至死亡。所有明亮的回忆,最后,都会蒙上一层阴翳,困得人呼吸不畅。
他在天裂谷上和小姑娘聊天时,曾说起过一些双仙教的事,却没想小九旁边不说,先把那称呼用了,这里面自然有小姑娘一点儿可笑的心思,可眼前这一声呼唤,却似乎重新把阳光照射进来!
在他发怔的空当里,略微清醒的小姑娘终于发现,眼中人不是在梦里,她轻呀了一声,苍白的脸上腾起了晕粉般的微红。小孩子也有自己的心思了,软绵绵又乱糟糟的,像一团搅在一起的棉花,但到最后,却被单纯的喜悦冲淡了:
“余先生,真的是你啊!”
小九眼睛发亮,而这光彩似乎弥漫到整张小脸上,让她彻底地清醒过来,活力一下子就注满全身:“我看那个黄泰的脸色,就知道余先生一定没问题。别说是他们那些人,就是……”
她话没说完,这里面事关不己,也是最冷静的证严和尚一声咳嗽:“神魂损伤未愈,切忌大悲大喜!”
余慈立时醒悟,忙温言安抚小九,哄她闭目休息。
九丫头很显然是不想睡的,便拿眼瞪证严和尚,只是看到和尚丑陋的面孔,却又怕了,干脆把脑袋埋到余慈胸口中,说什么都不拔出来。
成荣的脑子总算是转过来圈儿,要说万灵门“腐殖魂火”有一半的功夫用在神魂上,他比余慈和证严要更明白一些。知道帐中几人都不擅长治疗神魂损伤,便派人去请虞玄长老过来。
那位长老性子虽是个温吞水,却非常精于安神、迷魂等术,入帐后使出几个安神符咒,果然大有效果,小姑娘唔唔几声后,终于在余慈怀里睡了过去。余慈没有立刻放开,直到确认小九熟睡,才小心翼翼地将她安置好,帐中几人对了下眼,都退了出去。
帐外,成荣首先做的还是向余慈致谢,不过经由这么一回,他的精神是愈见萎靡,虞玄长老也说,成荣神魂创伤要比小姑娘重得多,若是调理不善,三年五载都未必见好,甚至修为还会大幅退步,实实在在是出了大问题。
但这时,成荣反而什么都看开了,他也不管证严会怎么看,告罪一声,强打着精神,扯余慈到旁边,沉声道:
“余先生,天裂谷这边,有屠独在此,除非宗主或胡师叔亲至,否则无人能敌,呆下去也只是自取其辱,且九丫头损了神魂,必须回去调治,我的意思是,今日便拔营回返……”
此时,成荣已经不现称呼余慈为“道友”,而是跟着小九叫“先生”,更显亲近,余慈可以理解,但不明白成荣为什么告诉他这些。
成荣紧接着道:“当日遇到先生之后,我以鬼相花之事,请示门主,门主当即答应,将宗门所藏的两朵鬼相花送来赠于先生,此时已在路上,我会在营中留人看守,接收此物,到时先生自来取便是。区区心意,先生务必答应。”
这话却是出乎预料了。余慈怔了怔,没想到万灵门在此事上竟是如此痛快,交接之心一览无余。
成荣更是彻底放开了,他沉声道:“先生是明眼人,见到敝门这情形,也知这几十年,白日府是怎么个嚣张跋扈法。敝门与白日府,实是不共戴天,只是现在实力不济,只能忍辱一时,只等时机成熟,便是拼个鱼死网破,也不枉了。如今只请先生保重,避过白日府的报复,来日再见,必与先生并肩破敌!”
说罢,他拱手一礼,转身便走。
没一会儿,驻地就是人声鼎沸,万灵门驻扎在此地的人员开始拔营,集结撤走。正昏睡的小九,也在其中。
余慈站在营地之外,嘿了一声。说实话,便是成荣说得再慷慨激昂,也很难触动他的心弦。堂堂修行宗门,不去登仙道、求长生,反而为着莫名其妙的利益,拼生打死,眼界全都锁死在绝壁城这一隅之地,那格局心胸,不免让人摇头。
在这个层面上,白日府、万灵门全都是一路货色,丝毫不值得同情。
然而,这里面却有一个小九……
正沉吟间,身后有人咝咝发笑,只听着这声,便知是证严和尚。
证严和尚发笑,自然不是为了卖弄他那破嗓子,而是用他一贯的毒舌,挑战他人的承受极限,乐此不彼:
“瞧你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义愤?”
余慈不知证严和尚哪只眼睛看到他义愤了,旋又想到这大概是一次试探,并不在意,只因他所思所想,并无不可对人言处:
“万灵门到了白日府的位置上,未必会干得更漂亮。”
余慈一针见血地指出事实所在,随即摇头道:“我只是奇怪,屠独老怪怎么说也是成名已久的人物,何苦与一个孩子为难?”
证严的笑声更是难听:“你想和一个疯子讲道理?”
“哦?”听他有发挥的兴趣,余慈洗耳恭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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