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刽子手刀光一闪.鲜血飞溅。
她看见了这闪光,她甚至还看见了飞溅出的血珠。
血珠竟像是从她两眼之闻溅出去的。
她看见这些血珠,就好像一个人看见了自己的鬼魂,就好像看见了自己的一双腿已脱离了躯体,反而踢了自己一脚。
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左眼伤佛已能看见自己的右眼。
有谁能了解她这种感觉?没有人。
只有活人才能了解别人的感觉,死人的头颅却绝不会,因为已经被劈成两半。
头颅已被劈成两半的人,本来应该什么都看不见的,绝非刀太快,刀锋砍下时,视觉仍没有死,还可以看见这刹那间发生的事,这最后一刹那,一刹那究竟有多久?一弹指问就已是六十刹那。
奇怪的是,人们在临死前的最后一刹那,竟能想到很多平时一天一夜都想不完的事。
现在她想起了什么也没有人知道,她自己当然也永远不会说出来了,倪平三十三岁。
“藏珍阁主”倪宝峰次男,使长剑,江湖后起一辈剑容中颇负盛名之快剑。
独身未娶。
倪家大院溃散后,常宿于名妓白如玉之玉香院.四月十九,傅红雪杀倪平。
倪慧,二十岁。
“藏珍阁主”次女,聪慧机敏,轻功极高,独门暗器天女花歹毒霸道,曾杀三人。
独身末嫁。
四月十九夜傅红雪杀倪慧。
多情子,三十五岁。
本姓胡身世不明,幼年时投入西方屋宿海门下少年时武功已有大成,所练“天绝地灭大搜魂手”为武林中七大秘技之,杀人无算。
独身末娶。
三月入关,奸杀女人六人。
四月十九夜傅红雪杀多情子。
罗啸虎,四十二岁。
纵横河西之独行盗使刀,极自负,自命为江湖第一快刀。
独身未娶。
四月二十一,傅红雪杀罗啸虎。
杨无律,四十四岁。
“白云观主”杨无忌之堂弟,昆仑门下,“飞龙十八式”造诣颇高,气量编狭;含眺必报,颇有扬无忌之风。
少年出家,未娶。
四月二十二,傅红雪杀杨无律.阴入地三十岁。
金入木三十三岁。
两人联手,杀人无算,号称“五行双杀”,武功极诡秘.两人性情刻薄,一毛不拔,近年已成巨富。
阴入地好色.金入本天阉。
四月二十三,傅红雪杀阴人地,金入木.诸葛断,五十岁。
关西“罗一刀”衣钵传人,冷酪多疑,好杀人.鳏居已久。
本曾娶妻三次,妻子三人都死于他自已刀下。
无子女。
四月二十四,傅红雪杀诸葛断.一枝花千里香,二十九岁。
采花盗,擅轻功迷药。
独身未娶。
四月二十五,傅红雪杀千里香。
厚厚的卷宗中还有一大叠资料,是始在他对面的两个人从各地找来的。
他只翻了这几页,就没有再看下去。
站着的两人,一个是青衣白袜的顾棋,另一人穿着件一尘不染的月白僧衣,却是天龙古寺中的疯和尚。
现在他看来一点都不疯了。
他对他们的态度很温和,他们对他却很恭谨‘就像是忠心的臣于对待君主。
他们虽然就站在他对面,中问却随着很大、跟宽的一张桌子。
无论在何时何地,他都永远和别人保持着段适当的距离。
他的笑容虽可亲,却从来也没有人敢冒渎他;因为他就是当今武林中最富传奇的人物。
他就是公子羽。
屋子里清雅幽静,每一样东西都经过极仔细的选择,摆在最适当的地方。
桌子上的东西却不多,除了那叠卷宗外,就只有一柄用黄缓包着的长剑。
窗外花影移动,听不见人声,屋里也只有他们三个人。
他不说话的时候,他们I连呼吸的声音都不敢太大,他们I都知道公子喜欢安静。
卷宗合起。
公子羽终于叹了口气,道,“你们为什么总是要我看这些东西?”他用两根手指,轻轻将卷宗推还给他们,仿佛生怕沾着了上面的血腥和杀气。
然后他才接着道:“你们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这些日子来,他一共杀了多少人?”吴画看看顾棋。
顾棋道:“二十三个。”
公子羽皱了皱眉,道:“十七天二十三个人?”顾棋道:“是。”
公子羽叹了口气,道:“他杀的人是不是已太多了些?”顾棋道:“是太多了。”
公子羽道“听说你的棋友杨无忌也被他砍断了一只手T”顾旗道“是。”
公子羽笑了笑,道:“幸好用左手也一样可以下棋……顾棋道,是。”
公子羽道“杨无律是想为他的堂哥报仇,才去找傅红雪的?’顾棋道“是。”
公子羽道:“罗啸虎当快?”顾棋道“是。”
公子羽道“诸葛断为什么要将他三个妻子全都杀死?”顾棋道“因为她们对别的男人笑了笑。”
公子羽道“这两人个全无自知之明,一个太多疑,这种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们以后千万不列吸收这种人加入我们的组织。”
顾棋,吴画同时道“是。”
公于羽颜色又和缓了,道“但是我知道他们的刀法却不弱。”
顾棋道“是。”
公子羽道:“星宿海的大搜魂手,也可以算是很厉害的功夫……顾棋道“是。”
公子羽道“据说傅红雪近来一直很消沉,几乎天天都沉迷在醉乡里。”
顾棋道:“是。”
公子羽道;“可是你找的这些好手们,却还是连他的刀都挡不住。”
顾棋不敢再开口,连一个“是”字都不敢说了。
公子羽却在等着回答。
他提出的问题,回答必须明确简短,可是必须要有回答。
没有回答,就表示他的问题不值得重视。
任何不重视他的人,保证都会得到适当的惩罚。
顾棋终于道“他喝得虽多,手却还是很稳……公子羽道:“酒对他没有影响?”顾棋道;“有一点。”
公于羽道“什么影响?”顾棋道“他出手反而更凶狠残酷。”
公子羽沉吟着,缓缓道我想他—定很愤怒,所以他的刀更可伯……顾棋没有问为什么。
在公子羽面前,他只回答,不问。
公于羽却已接着道“因为愤怒也是种力量,种可以推动人做很多事的力量.”顾棋看着他,充满了佩服和尊敬。
他从不轻视他的敌人。
他的分析和判断永远正确。
他对敌人的了解,也许比那个人自已更深刻。
所以他成功了,他的成功,绝不是因为幸运。
公子羽忽又问道“他还是要等别人先出手再拔刀?’顾棋道“是。”
公子羽四了口气,道“这一点才是最可怕的,能后发制人的,绝对比先发制人更可怕。”
顾棋道“是。”
公子羽道“你知道为什么?”顾棋道“因为一招击出,将发末发时,力量最软弱,他的刀就在这一瞬间切断了对方的命脉。”
公子羽道“别人能不能做到?”顾棋道:“不能。”
公子羽道:“为什么?”顾棋道,“这一瞬即纵即逝,除了他之外,很少有人能抓得住。
’公于羽微笑“看来你的武功又有精进了。”
顾棋道:“略有一点。”
他不敢说虚,他说的是实话。
在公子羽面前,无论谁都必须说实公子羽笑容欢悦,道“你想不想去试试他的刀有多快?”顾棋道“不想。”
公予羽道:“你自知不是他对手?”顾棋道“据我所知,天下只有两个人能制住他。”
公子羽道:“其中一个是叶开?”顾棋道“是。”
公子羽慢慢地站起,走到窗前,报开了窗户,满圆花香扑面面来。
他静静地站着,不动,也不开口。
顾旗、吴画更不敢动。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缓缓道:“有件事你们只怕还不知道。”
顾棋仍然不敢问。
公子羽道:“我不喜欢杀人,我这一生中,从未亲手杀过人……顾棋并不惊奇。
有些人杀人是用不着自己动手的。
公子羽道“没有人能制住他,我最多也只能杀了他。”
—因为他的人就像是一把刀,钢刀,你可以折断它,却绝不能使它弯曲。
公子羽道:“可是我现在还不想破例杀人。
’—因为他还有顾忌。
他仁义无双的快名,并不是容易得来的,所以他不能杀人,更不能杀傅红雪。
因为傅红雪并不是个大家都认为该杀的人。
公子羽道:“所以我现在只有让他击杀人,杀得越多越好。”
—让他杀到何时为止?杀到大家都想杀他的时候为止,杀到他疯狂时为止。
公子羽道:所听以我们现在还可再给他点刺激,让他再多杀些他回过头,看着他们“我好I甚至还可以给些人让他杀.”顾棋道“我去安排。”
公子羽道“你准备安排些什么人让他杀?’顾棋道“第一个是萧四无。”
公子羽道“为什么要选中这个人?”顾棋道:“因为这人已变了。”
公子羽道“我想你一定还可以安排些更有趣的人让他杀的。
’他微笑着,馒慢地接着道现在我已想到最有趣的一个。”
花香满园。
公子羽背着双手,倘样在花丛中。
他的心情很好,他相信他的属下定可以完可是他自己却不杀人的,从来都不杀.四静夜,夜深。
傅红雪不能睡。
不睡虽然痛苦,睡了更痛苦。
——一个人睡在冰冷坚硬的木板**,屋里充满了廉价客栈中那种独有的低贱卑俗的臭气眼狰睁地看着碰懈图顿购屋顶,翻来覆去的想着那些不该想的往事。
——没有根的浪子们I,你们I的悲哀和痛苦,有谁能了解?他守可一个人游魂般在黑暗中游荡。
有的窗户里还有灯光。
窗户里的人还在于什么?为什么还不睡?是不是夫妻两个人在欢愉后的疲倦中醒来,正用晚饭时剩下的莱煮泡饭吃?是不是孩子们在半夜醒了,父母们只好燃起灯替他好I换尿布。
这种生活虽然单调平凡,其中的乐趣,却是傅红雪这种人永远享受不到的。
听到了孩子的哭声,他的心又开始刺痛。
他又想喝酒。
酒虽然不能解除任何痛苦,至少总可以使人暂时忘记。
前面的暗巷中,有盏昏灯播曳。
一个疲倦的老人,正在昏灯下默默地喝着闷酒。
他摆这面摊已有三十五年。
每天根早就要开始忙碌,买最便宜的肉骨头熬汤,卤点大家都可以吃得起的下酒莱,从黄昏时就开始摆摊子,直到凌晨。
这三十五中来,他的生活几乎没有变动过。
他唯一的乐趣,就是。
只有夜喝了一点酒之后,他才进入一个完全属于他自己的世界。
一个和平美丽的世界,一个绝没有人会吃人的世界。
虽然这世界只有在幻想中存在,他却已觉得很不错了。
一个人只至还能保留一点幻想,就已很不错了。
傅红雪到了昏灯下.“绘我两斤酒。”
只要能醉,随便什么酒都无妨。
面摊旁只有两三张破旧的木桌,他坐下来发现自已并不是唯一的客人,还有个身材很魁伟的大汉本来正在用大碗吃面,大腕喝酒,此刻却停了下来,吃惊地看着傅红雪。
他认得这个脸色苍白的“病鬼”,他曾经吃过这病鬼的苦头,在那个头戴茉莉花的女人的小屋里。
仗着几分酒意,他居然走了过来,随着笑道想不到你也喜欢喝酒,这么晚了,一个人出来喝酒的人,酒量一定不错。”
傅红雪不理他。
大汉道:“我知道你讨厌我,可是我佩服你,你看来虽然是个病鬼,其实却是条好汉。”
傅红雪还是不理他。
他脸皮再厚,也不能不走了,谁知傅红雪却忽然道“坐”一个人就算已习惯了孤独和寂寞,但有时还是会觉得很难忍受,他忽然希望能有个人陪在他身旁,不管什么样的人都好,越极俗无知的人越好,因为这种人不能接触到他内心深处的痛苦。
大汉却喜出望外,立刻坐下来,大声叫酒“再切一条猪尾巴,两个鸭头。”
他又笑道/只时惜鸭头是早巳被人砍下来的,让我来砍,一定更干净利落。”
卖面的老人也有了几分酒意,用眼睛横着他,道“你常砍鸭头?”大汉道:“鸭头人头我都常砍。”
他的着胸脯:“不是我吹牛,砍头的本事,附近几百里地内只怕数我第一。”
老人道,“你是于什么的?”大汉道“我是个刽子手,本府十三县里,第一号刽于手,有人要请我砍他的头,少说也得送我个百儿八十两的。”
老人道“你要砍人家的脑袋,人家还要送银子给你?”大汉道“送少了我不干。”
老人道:“你凭什么?”大汉伸出巨大的手掌,道“就凭我这双手,和我那把份量特别加重的鬼头刀。”
他比了个砍人的手势“我一刀砍下去,被砍的人有时候甚至还不知道自已的脑袋已掉了。”
老人道“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刀,人家凭什么要送银子给你?”大汉道:“因为长痛不如短痛,由我来砍,至少还能落个痛快……老人道“别人难道就没法子一刀把脑袋砍下来么?”大汉道;“你还记不记得上次跟我一起来的那小伙子?”老人道“他怎么样?”大汉道:“他也是个刽子手,为了要于这行,用西瓜当靶子,练了好』L年,自已就觉得很有把握了,来的时候根本就没把我看在眼里。”
老人道/有什么不对?”大汉道:“法场上的威风和杀气,只伯你连做梦都想不到,一上了法场他两条腿就发软,砍了十七八刀,那犯人的脑袋还连在脖子上,痛得满地打滚,象杀猪般惨叫。”
他叹着气,又道“你想想,一个人被砍了十七八刀还没断气,那是什么滋味?”老人的脸也已发自,道“由你来砍,就只要一刀?”大汉道“保证只要一刀,又干净,又痛快。”
老人道“砍脑袋难道还有什么学问?”大汉道:“这其中的学问可真大极了。”
老人忍不住把自己的酒也搬了过来。
坐在旁边,道“你说来听听。”
大汉道“那不但要眼明手快,还得先摸清楚被砍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老人道:“为什么7”大汉道:“因为有的人天生胆子大,挨刀的时候,腰干还是挺得笔直,脖子也不会缩进去,欧这种人的脑袋最容易。”
有了听众,他说得更高兴“可是有些人一上了法场,骨头就酥了,裤档里又是屎,又是尿,连拉都拔不起来。”
老人道“他爬在地上,难道你就砍不下他的脑袋?”大汉道:“砍不下。”
老人道“为什么?”大汉道“因为颈于后面的骨头强硬,一定要先找出骨节眼上的那条线,才能一刀砍下他的脑袋。”
他接着道:“我若知道挨刀的犯人是个孬种,我就得先准备好。”
老人道“准备好什么?”大汉道:“通常我总会先灌他几杯洒,壮壮他的胆子,可是真把他灌醉了也不行,所以我还得先打听出他的酒量有多大。”
老人道“然后呢T”大汉道“上了法场后,他若还不敢伸脖予,我就在他腰眼上踢一脚,他—伸脑袋,我就手起刀落,还得尽快拿出那个我早就准备好的馒头来。”
老人道:“要馒头于什么?”大汉道“他脑袋一落,我就得把馒头塞进他的脖子里去。”
老人道“为什么?”大汉道“因为我不能让脖子里喷出来的血耀到我身上,馒头的大小刚好又能吸血,等到法场的人散了,那馒头还是热的.我就乘船把它吃了下去。”
老人皱眉道“为什么要喧那馒头?”大汉道“因为吃了’能壮胆。”
他喝了杯酒,又笑道“干我们I这行的,人杀得太多了也会变得胆寒的,开始时只不过晚上睡不着,后来说不定就会发疯。”
老人道:“是真疯?”大汉道“我师父就疯r,他只干了二十年刽子手就疯了,总说有冤魂要找他索命,翌砍他的脑袋。
有—天,他竟将目己的脑袋塞进火炉里去了。”
老人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道:“今天你喝的酒我请客。”
大汉道“为什么?”老人道:“因为你赚这种钱实在不容易,将来你一定也会发疯的。”
大汉大笑“你要请客,我不喝也是白不喝,可是我绝不会疯。”
老人道“为什么?”大汉道“因为我喜欢于这行。”
老人皱眉道:“你真的喜欢?”大汉笑道“别的人杀人要犯法,我杀人却有钱拿,这么好的事,你还能到哪里去找?”他忽然转头去问傅红雪:“你呢?你是干哪一行的?”傅红雪没有回答。
他的胃又在收缩,仿佛又将呕吐。
黑暗中却忽然有人玲冷道:“他跟你一样,他也是个刽子手。
’长夜已将尽。
黎明之前,总是一夜中最黑暗的时候,这人就站在最黑暗处。
大汉吃了惊;“你说他也是个刽子手?”黑暗中的人影点点头,道:“只不过他还比不上你。”
大汉道:“哪点比不上我?”黑暗中的人影道“对你来说,杀人不但是件很轻松的事,而且也是件很偷快的事。”
大汉道:“他呢?”黑暗中的人影道“他杀人却很痛苦,现在他晚上就已睡不着。”
——开始的时候晚上睡不着,后来就会发疯。
大汉道:“他己杀过不少人T”黑暗中的人彤道“以前的不算,这十七天他已杀了二十三个。”
大汉道“他杀人有没有钱拿T”黑暗中的人影道“没有。”
大汉道“又没有钱拿,又痛苦,他还要杀人?”黑暗中的人影道“是的。”
大汉道“以后他还要继续杀?”黑暗中的入影道:“不但以后要杀,现在就要杀。”
大汉立刻紧张,道“现在他要杀谁T”黑暗中的人影道“杀我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