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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蹲,开火!”随着一声叫喊.黑暗中闪过一阵火光和轰鸣声,最前面的十几名晋军仿佛遭到雷击一般,身躯剧震着倒地,但这些生长于塞外的胡人几乎生下来就是在生死线上挣扎着长大,悍勇之极,依旧怪叫着扑了上来。发射完火器的吴军士卒赶忙退入身后的矛手行列中,由于黑暗中装弹困难,他们也不再装弹,而是拔出佩刀转向两翼,准备包围敌军。“站稳了!”吴军的军官大声叫喊着,由于涉水偷袭的缘故,这些吴兵并没有携带平日里使用的那种两根套接起来长达十三四尺的长矛,而只是九尺长的短矛,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战阵交兵与单个厮杀不同,千万人列成阵型,白刃相交,箭如雨下,无法腾挪躲闪,比的就是甲坚兵利,这数尺的差距往往就是生死之别。只听到一阵人马的嘶鸣惨呼声,最前面的六七骑晋军已经跌落马来,有的已经身中数枪,眼见的不得活了,不过在他们的冲击下,吴军阵中也倒下了十余人,撕开了一个口子,后面的晋军虽然黑暗中不辨前方如何,还是向前猛冲,两边杀成了一团。
随着战斗的持续,从河堤上来的吴兵越来越多了,开始猛攻晋军的侧翼,这些担当夜不收的晋卒都是老兵,眼看得情况不对,纷纷转身逃走,虽然不少人都背后中枪而亡,但还是有六七个手脚快捷的,抢了战马飞驰而去。吴兵都是步卒,追赶不及,只得眼看着他们逃走。
“校尉,现在当如何行事?”先登的旗头的向指挥此次夜袭行动的校尉禀告道,他生的五短身材,生的十分壮实,站在那边便好似一个石墩子,脸上黑红黑红的满是烟尘和血迹,也不知道是敌人的还是他自己的。
那校尉向远处望去,只见远处的晋军前营传来一阵号角声,在夜空回荡,显得尤为凄凉,显然方才的枪声已经惊动了晋军的前哨,虽然作为不熟悉当地地理的客军,晋军将佐不太可能派兵出来攻击,但想要继续执行夜袭的计划显然不太现实了。校尉看了看四周,在火光下,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四五十具尸体或者受伤者。吴军士卒正将受伤的同伴扶到水边去,至于晋军的伤员,自然是一刀结果了,还有六七个人在队头的监督下,在晋军的尸体上摸索着,看看有无随身的钱财,依照吴军军法,这些随身财物都归军士和低级军官所有;不远处还有六七匹无主的战马,这是逃走的晋军来不及带走的。
“将受伤的弟兄们搬上船,死了的也带走,别留下给晋贼糟蹋了!把首级割了,还有这几匹马!咱们回城!”
那旗头闻言,脸上立即满是笑容,赶忙应道:“喏!”吴军战功最重,方才他是先登,又斩首两级,算来至少能迁转一级。随着命令的传达,吴军加快了动作,半盏茶功夫之后,这里便又恢复了平静,只留下地上一具具无头的尸体。
晋军帅帐,李嗣源坐在当中,下首一名军吏跪在地上,高声禀告道:“陛下,昨夜前营丙哨遭到吴贼夜袭,亡人二十一,马十三,逃回八人,甲仗也都尽数遗弃!”
“哨长呢?”李嗣源问道。
“回禀陛下,哨长已经战死!”
李嗣源站直了身子,沉声道:“哨长虽寡不敌众,但临阵斗死不降,赏帛五十段,家中赐复三年,荫子一人为陪戎校尉;其余战死士卒皆赐复三年,赏物减半。”说到这里,李嗣源停顿了一下,向一旁的军吏问道:“依照军律,这些逃回者当如何处置?”
那军吏赶忙躬身答道:“依照军吏,将佐没于阵中,所属吏士逃回者悉斩,妻子没入官府为奴!”
李嗣源点了点头,道:“便这般办吧!”
帐外很快传来一阵惨叫声,那是八名逃回的军士正在在帅帐前的广场上鞭打,鞭打完毕之后,他们将被押送到辕门外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大可汗还是太心软了,若是依照咱们族中的旧例,这等软骨头的都要一个个用木槌槌死方才合粘罕的心意!”
这时,一个吐字十分生硬的话语声传来,众人向声音来处看去,只见说话的是一个耳戴金环的胡人,他身形魁梧,身高足有八尺,光着脑袋,前半边脑袋剃的光秃秃的,后半边梳了两条辫子,垂在肩上,在一众戴着纀头上显得格外扎眼。
“粘罕!休得无礼!圣上面前岂有你这莽汉胡言乱语的地方!”那胡人身旁的晋将赶忙叱呵道,晋军中虽然胡人颇多,胡风也很盛,但帐中的将佐基本都是已经有了相当汉化程度的胡人,穿戴打扮与北地汉儿并无什么差异,对于这个还处在半野蛮人状态的同僚来说,只怕这些沙陀子比汉儿出身的还要鄙视三分。
“粘罕是真正的勇士,大可汗正需要勇士作为鹰犬,又怎会怪罪!”粘罕亢声道,他走出行列,对李嗣源一甩袖子,躬身行了一礼,大声道:“听说有几万南军进了徐州城。依粘罕看这些南蛮子就和草原上的老鼠一般,白日里只敢躲在洞穴中,到了夜里才敢出来,像这等懦夫,我粘罕部落里的好汉子一个可以打倒一百个,若是大可汗将多多赏赐子女玉帛给粘罕,最多三天,粘罕便能让可汗的大旗插在徐州的城楼上!”
粘罕话音刚落,帐中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晋军的将佐们一个个涨红了脸庞,愤怒的叫嚷起来,粘罕目中无人的言语激怒了每一个人,不少人按在腰间的刀柄上,目光凶恶的盯着粘罕,但粘罕却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站在当中,一双眼睛盯着上首的李嗣源。
“肃静!”李嗣源做了个手势,帐中渐渐安静了下来。他一双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粘罕,沉声问道:“粘罕,你方才所言当真?”
粘罕昂首答道:“勇士的话语就好像开弓的箭,只要出了口就再也没有回头的。粘罕这次带来了十个一百人,每个勇士里都能打败一百个南蛮子。只要大可汗一声令下,就算徐州的城墙有索岳尔济山那么高,可汗的苍鹰们依然能越过城墙,将南蛮子们的心挖出来呈现在大可汗面前!”
粘罕正说话间,一旁便有人嗤笑道:“什么十个一百人,明明是一千人都不会说,这蛮子只怕都不知道天底下有比一百更大的数吧!”
一旁人迎合道:“正是,我看这蛮子只怕也就在咱们面前穿衣直立,在家里恐怕还是光着屁股地上爬吧!连话都不会说,还想带兵打仗,当真是笑死人了!”
李嗣源稍一沉吟,问道:“你可知道吴兵火器犀利,中者必死!”
粘罕满不在意的笑道:“火器粘罕也是见过的,声音倒是挺吓人的,多听几次也就是了。粘罕会弯弓射箭,也不比他差。懦夫就是懦夫,就算再好的兵器马匹,在懦夫手中也是给勇士准备的。”
听到这里,李嗣源脸上露出喜色来,笑道:“好,好!你要什么条件!快快说来!”
粘罕昂首道:“吴贼们夜里来,咱们也夜里去,我那些勇士们在水里就是水獭,在岸上就是猛虎,便是城墙再高他十丈,也爬的上去。只是甲仗差了些,还请大可汗赐给!”
“那容易!”李嗣源笑道:“来人,领这位勇士去后营,军中甲仗任他挑选!”李嗣源破汴京之后,梁国武库中的精甲利兵悉数落入他手中,若说天下精甲利兵所在,只怕便是在这里了。粘罕听了,不由得大喜,赶忙下拜道:“粘罕拜谢大可汗!”
李嗣源起身走到粘罕身旁,将其扶起,拍了拍对方肩膀道:“破城之后,你麾下每个勇士都可以拿走两匹马驮着的财物,为朕苦战的勇士,绝不会贫困!”
听到李嗣源的慷慨许诺,粘罕膝盖不由得一软,跪倒在地,亲吻了李嗣源的鞋底,高声唱道:“勇士们为了大汗,越过高山,跨过流水,粉碎岩石,挖出心脏!便是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
五日后,徐州城头一片寂静,城中传来一声声梆子。守碟的军士一个个疲惫不堪,斜倚在女墙和城下的窝棚里鼾声大作,这几日来的连续苦战已经将他们的体力和精力压榨的干干净净。
城头上,守兵恒护缩着脖子,探头探脑的看着城下的水面上。他本是徐州本地人,家中早已败落了,只能在城外的码头买些苦力过活。敬翔来了徐州之后,便投军吃了这碗断头饭,这几日苦战下来,眼见一开始是被驱赶百姓,后来则是得城外满山遍野的晋军,就好像不要命一般,猛的往城下涌,尸体铺陈的到处都是,虽然徐州城墙坚固,吴军也火器犀利,但守军中被城下的箭矢火器打死了的也不在少数,更不要说精神和体力上的折磨了,白日里打仗的时候还不觉得,到了夜里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鼻中满是一阵阵的尸臭味,耳中不时听到若有若无的呻吟声,有时恒护简直怀疑自己已经身处鬼蜮。
突然,恒护听到一阵悠扬的乐声,他侧耳听了听,依稀是从城外晋军营那边传过来的。恒护是个贫家子弟,哪里听得出这便是胡笳的乐曲,只听得那乐曲又是哀伤,又是凄婉,好似有人在揉弄他的肠子一般。待到一曲终了,恒护才如梦苏醒,一摸脸上已经满是泪水,原来他为这胡笳乐曲所感。不知不觉间已然涕泪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