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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从珂出得宫来,立刻让手下找来几名熟识汴京城中情况的太监来,引领他前往段凝的住所。李从珂一行人一路赶来,相距段宅还有百余步便远远的闻到一股熟悉马骚*味,李从珂暗叫不好。待到了段宅门前,他匆忙跳下战马,向里面一看,顿时气得满脸发青。只见段宅大门敞开,透过大门,可以看到里面宽阔的中厅内稀稀拉拉的点着十余堆还没有烧尽的篝火,在篝火旁的空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数十个已经喝得烂醉,正酣然大睡的骑兵,在他们的四周到处都是马粪和人呕吐的遗迹,本来这段宅大门的庭院两边种满了修饰的十分漂亮的灌木,但现在这些灌木早已被十几匹拴在一旁的战马啃食的七零八落,便如同生了癞痢的脑袋一般。
“快,快,给我把这些鞑靼狗全部打醒,狠狠的用皮鞭抽,狠狠的抽!”李从珂气急败坏的大骂起来,虽然沙陀人起源于西突厥,也是塞外游牧民族的一支,但他们早在唐太宗就已经和汉民族有了密切接触,唐永徽四年其首领就因为征讨西突厥阿史那贺鲁叛乱立功而受封李姓。其后虽然有所波折,但至公元808年,其酋长朱邪尽忠和长子朱邪执宜领三万帐部属投奔唐王朝,唐王朝将其分别安置在河东的定襄川和神武川的黄花堆,成为唐王朝的外族雇佣军。在这个过程中,整个沙陀部族的汉化程度也越来越深,尤其是部落的中上层,更是如此,自诩为贵种,对于塞外的其他不那么开化的胡人,反而更加鄙视。李从珂也不例外,李嗣源的军队中就有大量的从塞外招募而来的杂胡骑兵,这些杂胡虽然勇猛善战,善于骑射,但也兼有未开化民族的那种凶残和野蛮,平时有军纪制约还好,眼下攻破汴京之后,军纪暂时放松之后,这种兽性也立刻发作出来了。
在皮鞭和冷水的伺候下,那些喝得烂醉的杂胡骑兵们很快就被弄醒了,李从珂也懒得和他们多说,让手下亲兵将他们立刻驱赶出去,自己则自顾往里面走去,只见每个院子门口都有四五头装的满满当当的驼畜,在驼畜的背后,十几名被捆成一串的男女正一脸惊惶的看着李从珂,显然这些本都是段凝宅院中的奴婢和家人,这些杂胡骑兵进城后就像过去一样,划分了各自的地盘,然后将自己地盘内的财物和男女搜罗好,准备悉数搬走,在他们看来,这些战利品属于他们是天经地义的。
“把人全部放了,财物全部没收,人全部给我赶出去!”李从珂连珠炮一般的下着命令,心中暗自祈祷道,段凝的家人可千万别有什么损伤,否则倒是麻烦了。随着一阵咒骂声和兵器的撞击声,李从珂的手下终于将那些杂胡赶出府外,李从珂调来一队亲兵看守段府后,方才松了口气,开始准备前往封丘梁军受降的事宜。
封丘,位于汴京以北九十里,相距黄河的重要渡口延津骑兵不过半日路程,乃是汴京的北大门,段凝得知晋军突袭汴京之后,赶忙领大军渡河,自滑县向南行军,前锋杜晏球得知汴京已下,朱友贞自杀,震怖不知所从,解甲待命,此日,段凝便暗中遣使节向城中李嗣源请降。
封丘县衙内,首座上坐着一人,皮肤白皙,颔下微须,目光颇为灵动,不过四十,生的十分俊雅,相比起四周个个皮肤黝黑粗糙的梁军将佐来,显得格外显眼,正是梁国北面招讨使段凝。此人本是开封人,少时十分聪颖,善于察言观色。为渑池主薄时,颇得朱温欢心,其后其姐为朱温侍妾,因此成为怀州刺史。此人在怀州刺史任上,盘剥百姓,以获得财物供奉朱温,朱温以其为能吏,是以扶摇直上,一路升迁。朱温死后,他又以重贿讨得赵岩、张汉杰二人,是以取代梁国名将王彦章,登上了北面招讨使的宝座。
“都督!”一名粱将沉声道:“方才末将在城外遇到不少从汴京城中逃出的流民,据他们所说,晋军进城之后,便四出劫掠,搜罗财物子女,城中火光四起,情形惨不忍言!”
“国破家望,这可真是国破家亡呀!”
“可恶的沙陀狗,恨不能尽食其肉!”
“哎,圣人大行,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如今可是全完了!”
这粱将话音刚落,堂上便引起了一阵议论声,每一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忧虑和愤怒的神色。这些将领大部分属于梁国侍卫亲军的编制,他们的家小都在汴京城中或者郊外,如今汴京城中这般模样,他们岂有不担心的。
“都督,沙陀狗杀我家人,毁我家园,末将请为先锋,立即回师,与之决一死战!”一名粱将突然大声喊道,十余人也随之附和道:“正是,哀兵必胜,定能击破晋贼,夺回汴京!”
段凝叹了口气,道:“本都督受先皇简拔,受恩深重,岂有不想回师汴京的,为先皇报仇的?只是汴京已失陷,现在敌众我寡,且将士们家小都在城中,稍有不顺便是土崩瓦解的局面,反倒害了大家。我现在领数万将士,肩膀上的担子重的很,不得不慎重考虑呀!”
听到段凝这一番话,众人立即静了下来,正如段凝方才所说的,他们麾下将士的家人现在都在晋军手中,一旦对方放人前来招诱,立刻就会土崩瓦解;而且现在朱友贞已死,也没有任何一个皇子逃出,他们根本没有效忠的对象,段凝也没有足够的威望能够整合全军,即使能够将晋军逐出汴京,梁国作为一个政治集团也已经土崩瓦解了,在这种情况下,胜利又有什么意义呢?
正当堂上众人争论不下的时候,堂下一人快步跑上堂来,在段凝耳边低语了几句。段凝脸上的愁云立刻消散了,他站起身来笑道:“列位,汴京那边有使者前来,不如先听听再说吧!”
“汴京?使者?”堂下众人顿时一愣,一个个脸上露出了惊疑之色。原来段凝得知汴京失陷,朱友贞已死的消息后,由于他本人全凭贿赂拍马才登上北面招讨使之位,在军中并无什么根基威望,朱友贞一死,他自然也就无法继续控制这支大军了。他便决定向李嗣源请降,那这五万大军作为自己保持荣华富贵的晋身之礼,但他害怕军中那些主战的将佐不愿意归降李嗣源,便暗中派出心腹赶往汴京请降,自己表面上却装出一副持重的模样,待机而动,现在得到汴京来使的消息,他自然心中欢喜的很。
李从珂跳下战马,昂首走上堂来。他不难感觉到四周那些矛盾的目光,既有仇恨、又有恐惧,还有几分讨好。李从珂深吸了一口气,竭力在表面上显示出一副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的样子。
李从珂上得堂来,昂首高声道:“某家突骑指挥使李从珂,奉父皇之命,前来招降列位!”
“父皇?”李从珂的话语一下子激起了堂上众人的惊叹声,作为晋军中出名的勇将,李从珂和堂上的晋军将佐也是老相识了,从他口中突然冒出一个“父皇”来,叫他们怎生不又惊又疑。
李从珂低咳了一声,高声解释道:“好叫列位知晓,我义父数日前已经荣登大宝!”
堂上顿时哗然,粱将们一个个长大了嘴巴,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转眼之间,粱帝朱友贞刚死,李嗣源便又登上了宝座。虽说唐王朝崩溃后,刘仁恭、朱温的先后称帝已经将皇帝宝座的神秘感破除了不少,但五代最混乱的时候还没有来到,大唐三百年的漫长时光还给至尊宝座保留了一些神秘的力量,这越发让粱将们目瞪口呆。
堂上众人之中段凝第一个清醒了过来,作为一个聪明人,他立刻从李从珂的话语中提取了极为重要的信息。对于他来说,李嗣源的突然登基其实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原因很简单:向一个将军投降总比向一个刚刚登基的皇帝投降要有前途的多,更不要说李嗣源登基之后,就会和河东原有的晋军决裂,尽快吞并消化梁国的旧有地盘就十分必要了,那么率领着五万大军向其投降的自己一定会得到十分优厚的待遇,如果李嗣源能够一统天下,自己甚至可以在原先梁国的位置上更进一步。到了此时,段凝已经下定了决心,归降李嗣源。
“殿下请上座!”段凝笑容可掬的站起身来,让出自己旁边的那个位子。看到段凝对李从珂如此相待,堂上的粱将们不仅睁大了眼睛。
李从珂大模大样的坐上了那个位子,现在也不是谦让的时候,他傲慢的目光扫过众人的脸上,不少人的脸上露出了羞愤的表情。李从珂收回目光,大声道:“各位请放心,你们的家财妻小都安然无恙,某家已经派出亲兵保护看守,只需你们解甲归降,某家保证你们不但不会有损失,还会另有赏赐!”
李从珂粗鲁的话语在粱将中激起了一阵涟漪,他的话语虽不文,但的确触动了所有粱将最担心的地方。所有人的目光交织着,即使是刚才最激烈的反对者,现在脸上的表情也变得缓和了起来,毕竟对于他们来说自己的家人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