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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0章 丧礼经过数月在病榻上的挣扎,晋王李存勖终于没有逃过死神的魔爪,于半个多月前撒手人寰,在此之前,他已经遣人从幽州调回了大将周德威,还将其嫡子李继岌也接到了魏州,并将自己死后的晋国的军政权力做了相应的划分。这样做固然确保了自己死后其大权不为手下大将所篡夺,但同时也使得秘不发丧,隐瞒死讯的做法变得不可能,毕竟像这样将本来留守晋阳的继承人和几乎所有大将一下子集中在一起这本身就可以说明很多了。
“奏乐!”随着略带尖利的命令声,沉重的鼓吹声打破了天地间的寂静,道旁的河东士卒们举起了手中的长枪,无数只雪亮的矛尖指向天空,向自己的统帅和君王做最后的道别。在大车两旁的护送的晋国大将们身着丧服,脸上满是悲戚之色,部分胡族出身的将领依照他们的民族风俗,脱帽跣足,身着破衫,行走在雪地里。道路两旁的魏州百姓跪伏在地,这种压抑悲痛的气氛也感染了他们,他们其中不少人都是魏博镇牙兵的亲属,从当年朱温对魏博牙兵的屠杀和后来的分镇来看,他们中很多人都对梁国有着刻骨的仇恨,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喜欢这些沙陀人,毕竟晋军在攻略相、贝诸州的时候,也对抵抗的河北百姓进行了残酷的屠杀,更不要说塞外民族和他们之间的那种巨大的差异,这一切都加深了两者之间巨大的鸿沟。但这些魏州百姓更知道李存勖的死就意味着粱晋两国之间的天平会重新向梁国倾斜,这就意味着很有可能数年前分镇引起的血腥战争很有可能会重现,由于这个原因,人群中不时传出压抑不住的哭泣声。
经过一个多时辰的行进,送丧车队来到了城外的紫陌,此地位于故邺城西北五里,行旅往来,必经之地也。漳水东出山,过邺,又北径祭陌西。战国时,俗巫为河伯娶妇,祭于此陌。后田融以为紫陌,故以此得名。石赵时,建浮桥于此地,通往晋阳的官道便经由此地。由于魏州离晋阳路途遥远,虽然此时天气寒冷,要将李存勖尸首运回晋阳,只怕半路上便会腐坏,于是张承业便决定在这里焚化尸体,然后将骨殖运回晋阳,安葬于李克用的坟墓旁。待到了葬仪所在地,将领们便将李存勖的用白布包裹好的尸体抬到事先准备好的柴堆旁,又将他平日里心爱的武器盔甲、以及服侍用具尽数堆放在他身旁,还将他喜爱的战马在一旁宰杀了,仿佛生时一般,点火一起焚毁。待到火起了,众将围在火堆旁,不少出身胡族的将领便依照胡俗,一面大声哭泣,一面拔刀割破自己的脸颊,让血流满满面,以示自己的悲戚。直到柴堆烧尽,侍从才上前从火堆中收拾骨殖,放入事先准备好的骨坛中,准备带回晋阳安葬,就这样,晋王李存勖在魏州的丧仪结束了,但是对于他手下的那些大将来说,一切才刚刚开始。
邺王宫中,灯火通明,二十余名刚刚参加完丧仪的晋国大将们分两厢坐下,坐在上首的却是李继岌,只见他长得修眉长目,皮肤白皙,面容间倒颇有几分像其父生前,只是神情柔弱,却无李存勖那股子举天下英雄莫能与之抗衡的英气,比起下首那些虎狼之将来,虽然位居上位,显得有些不对称。
“先王丧仪已毕,新君即位,军中将佐皆升爵一级,赏赐有差!”张承业尖声诵道,他站在李继岌身前,高大魁梧的身体就好像一具屏风,将其护在其后。
众将闻言纷纷下拜,依照惯例行礼谢恩。这时却有一个突兀的声音打破了礼仪的进行:“臣有过无功,不敢受赏!”
屋中所有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在了说话那人的身上,却是晋军首将,蕃汉内外马步军总管李嗣源,只见其跪伏在地,沉声道:“某随先王出征,不能克敌制胜,却让先王受重创以致弃世,实乃有过无功,如何还敢受赏。”
李继岌的目光和张承业稍一交错,随即说道:“战场上刀剑无眼,先王弃世实乃天意,总管何过之有,快快起身。”诸将也上前将李嗣源扶起,低声劝慰,此人在李存勖受创之后,实际已经掌握了魏州城内外晋国最精锐的一支军队,莫说李存勖之死他没有什么责任,就算当真有干系,又有哪个敢开口说呢?
李嗣源勉强的站起身来,躬身道:“纵然无过,亦是无功,邈佶烈长于行伍之中,无功而受赏,便是无法,无法之军,何以制敌?请大王三思!”
听李嗣源这般说话,屋中气氛立即变得微妙起来。在历史上,这种新即位的帝王往往会给大赦天下,遍赏将士,这固然是一种庆贺,同时也是一种对自身权利的一种宣示。毕竟皇帝只能对自己的臣子赏赐,接受赏赐本身也是对对方身份的一种承认,李嗣源的拒绝举动是针对李继岌继承大业还只是不愿意无功受禄,这之间的区别可就是天差地别了。
“邈佶烈,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你是要抗命不成?”对面立刻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众将立刻让开来,露出一个人来,只见那人生的身形高大魁梧,丰满的脸颊甚至有点肥胖,正是刚刚从幽州赶至魏州的检校侍中、卢龙节度使周德威。此人勇且多谋,屡建战功,领兵镇守幽州,抵御契丹人的进攻,平日里与李嗣源不和,李存勖生前让张承业将此人由幽州召回,便是为了与李嗣源相互制衡,使其无法夺取其子的权位。
周德威的话语撕破了李存勖死后那层貌似平静的画皮,屋中的气氛立即紧张了起来,诸将纷纷和平日里交好的同伴靠拢,手扶刀柄,目光闪动,寻找出路。李嗣源脸上神色还是平静的很,沉声答道:“阳五说差了,某并无他意。正好今日诸将皆在,邈佶烈并无非分之想,只是不欲无功而受赏罢了。只有一件事情,想要请大王应允!”
周德威闻言,冷哼了一声,也不再说话。上首的李继岌听了,这才松了一口气,赶忙笑道:“总管有何事,只管说便是,只要是本王做得到的,绝不会拒绝。”
“邈佶烈所求无他,请大王统领六军,渡河击贼!”
如果说方才李嗣源的话语是在室中扔下了一只碟子,那此事就是投下了一枚炸弹,惊得众人目瞪口呆,他们万万没想到李嗣源会在这个时候要求李继岌统兵攻梁!
李继岌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起来,他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张承业,仿佛要向这个熟悉的老人寻求帮助。张承业低咳了一声,答道:“总管此言差矣,先王尸骨还未曾下葬,又是冬季,并非进兵的良机呀!还是修养年后,再寻机进兵吧!”
李嗣源抬起头来,两颊数道伤痕露出血迹来。他亢声答道:“昔日先王继位之时,内外交困,粱贼围攻夹城经年,形势恶劣于今日百倍。然先王却以丧服治戎,引军长驱,大破粱贼于粱贼,老贼由此丧胆。今先王弃群臣而去,士卒疲敝,盟国离心,正当渡河击贼,以定人心。粱贼良将精卒皆已南下,余者不过老弱庸碌之辈罢了,所持不过河险罢了,如今天寒封冻,正是我铁骑击敌的良机。先父辞世时,以三矢相赠,言报得仇傂之人方为子孙,如今二矢已报,尚有粱贼未曾授首,先王言及此事,无不痛哭流涕。望大王勿忘大仇,渡河击贼!”
李嗣源言至于此,张承业也不禁哑然。原来当年李克用病死,李存勖继位之时,内有叔父李克宁企图夺位,外有梁军包围了河东屏障的上党潞州,形势万分险恶。而李存勖不愧为当世英杰,其刚刚办完丧事便在张承业的帮助下设计杀死了李克宁,然后立即领兵出发,救援潞州守兵。当世梁军已经包围潞州经年,修筑了两道长围,一道对内,一道对外,驻军其中,是以称之为夹城,持其坚固,又以为李存勖刚刚继位,权位不稳,不可能出兵援救。结果被晋军乘大雾突袭惨败,自此粱晋之间的局势为之一变。朱温得知后大惊,说:“生子当如李亚子,克用为不亡矣!至如吾儿,豚犬耳!”张承业也是亲身经历此事之人,想起先王李存勖的刚勇果决,再看看一旁唇青脸白的李继岌,心下不由摇头。
“李总管所言虽然有理,但如今形势已变,岂可一概而论?”周德威眼见的李嗣源的话语打动了场中大部分人,赶忙开口道:“当年潞州被围,先王也是不得不行险,如今晋军已经兵临河上,已居地利。如今士心摇动,若是行险渡河,战况不利,只怕河北诸州分崩离析,先王百战而得的州郡也会不复为我所有了。”其实周德威反对进兵的最重要两个理由却没有说出口,其一是他不认为李继岌有其父那样的指挥才能,在这样一个统帅下行险渡河,在军事上实在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其二便是一旦渡河,军队中实际上的统帅便是身为晋军首将的李嗣源,这样李继岌就会落入对方的控制之中,成为一个傀儡。而且如果真的打赢了梁国,从中获利最大的也是李嗣源,从这个角度来说,梁国这样一个外敌的存在对于李继岌来说是非常有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