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八百零一章 吐蕃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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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臣两人相对而坐,都对论钦陵不合情理的贸然进击疑惑不解,一筹莫展。

    半晌,桑布扎问道:“关于塞如贡敦此番战败,赞普打算如何处置?”

    这是又一个难题。

    败军折将、陷城失地,无论任何时候都是大罪,即便以塞如贡敦的地位、功勋也难逃责罚。可现在论钦陵勇猛进击、不管不顾,很可能造成吐蕃内部的动荡,心怀不臣之辈恐已蠢蠢欲动,整个时候处置塞如贡敦势必引发诸多反感、惊惧,愈发扰乱人心、人人自危。

    松赞干布摇摇头:“噶尔部落得到唐人之援助,论钦陵军队无论装备、军械、辎重都远远胜过塞如部落,塞如贡敦虽然战败,却非战之罪,岂能归咎于他呢?”

    桑布扎点点头,赞普这是要重视内部团结了,的确,相比于吐蕃内部的团结,一场战争的失败确实无足轻重。

    “那现在要如何应对?不如颁发谕令,让那仓六部的首领们即刻抵达逻些城,商议应对论钦陵之策略?”

    松赞干布微微沉吟。

    如此做法就等同于将那仓六部的首领叫来逻些城软禁起来,当然,也有逼迫他们选择站队的意味。

    喝口茶水发现已经温凉,放下茶杯,道:“如此也好,这帮家伙平素总是阳奉阴违,不能总是这般含糊其事。”

    逼人站队这种事有些过于激烈,但现在论钦陵长驱直入即将兵临城下,他也不得不关注内部的团结问题,否则等到论钦陵抵达逻些城的时候这些人忽然反叛、起兵响应,那麻烦就太大了。

    防范于未然,不得不如此。

    桑布扎赶紧将一旁的水壶拿来续水,点点头:“微臣马上就拟定谕令,请赞普加盖玺印之后发往那仓六部。”

    顿了一顿,又问:“那现在如何应战论钦陵?”

    松赞干布婆娑着茶杯,道:“让王子率领其部曲前往当拉山增援塞如贡敦,但仍以塞如贡敦为主帅,王子为辅。”

    桑布扎一愣:“这……”

    吐蕃王子贡日贡赞今年十八岁,迎娶吐谷浑公主为妃,刚刚诞下一个儿子,虽然王子也算是天资聪慧,但身体多病、不够强壮,且从无率军打仗之经验,岂能担当如此重任?

    毕竟再羸弱也是吐蕃王子,名虽为辅,可塞如贡敦毕竟是臣子,到时候谁主、谁辅,却是不好说了。

    但旋即他就明白松赞干布的用意,这是笃定塞如贡敦在得到增援之后能够守住当拉山防线,以此为王子攫取军功、增添履历,为以后继位做准备。

    毕竟一个身体羸弱、多病的王子若是没有亮眼的功勋,即便继位也难以服众。

    可松赞干布就这么一个儿子……

    “赞普放心,微臣定挑选精锐之士随同王子出征,确保万无一失。”

    松赞干布点点头,心头忧虑。

    他难道不知自己的儿子身体羸弱、不适合领兵出征吗?万一儿子出了意外,他的王位传承岂非断绝?

    但他不得不如此,因为他信不过塞如贡敦,只能派遣自己的儿子率军赶赴当拉山,既是支援塞如贡敦,也是监视,迫使塞如贡敦不敢生出什么不臣之心。

    不是他不信任塞如贡敦这个并肩作战多年的战友,而是信不过在利益面前权衡取舍的人性。

    若塞如贡敦孑然一身也就罢了,必然会对他这个赞普忠心耿耿、誓死效忠,可其身后毕竟还有整个部族,部族的利益远远高于个人之品德操守。

    当个人之忠诚与部族的利益相悖,谁也不知道最终的选择会是什么……

    *****

    冰冻的牦牛河无法阻挡具装铁骑的脚步,塞如贡敦根本不敢恋战,一溜烟向南撤退直至当拉山口这才停下脚步,不是他不想跑而是一口气从紫山口逃到此地已经精疲力竭,纵然战死也难以挪动脚步。

    当然,人马俱甲的具装铁骑更是耗费体力,即便明知塞如贡敦已经无力再逃,却也没力气发动攻势。

    双方在当拉山口对峙,一在山口、一在山下,暂时谁也奈何不得对方,所幸给予塞如贡敦喘息之机,让他能够收拢残兵败将借助地势稳住防线,同时向逻些城求援。

    至于会否因为战败而被赞普问责治罪,他已经顾不得了,看着冰天雪地之中残破不堪的部队,他的心都在滴血。

    之所以能够成为吐蕃地位仅在禄东赞之下的大臣,不仅仅是依靠这些年追随赞普南征北讨一统吐蕃的功勋,更在于身后兵强马壮的“塞如”部落,这才是能够保证他权势与地位的根基。

    可现在两万部族精锐折损过半,伤者不计其数,他如何向部族父老交待、如何继续保持自己的权势?

    翌日清晨,号角声将浑浑噩噩睡不踏实的塞如贡敦惊醒,一骨碌爬起,好在昨夜入睡之时并未更衣,一把抓起桌上的弯刀便走出门外,看着自己的卫兵惊问:“发生何事?”

    卫兵道:“论钦陵开始进攻了!”

    塞如贡敦赶紧在卫兵簇拥之下走到前边,居高临下眺望,只见到山脚之下密密麻麻的敌人正在展开进攻,所幸当拉山口地势陡峭,平常虽然也能走马但此刻山路被冰雪覆盖难行,且冲锋之时战马难以提速,故而敌人只能放弃战马以步卒进攻。

    没有了具装铁骑的威势,噶尔部落的战斗力下降了不止一个层次,否则以塞如贡敦之能力也不至于一触即溃,实在是具装铁骑在野战之时的冲锋阵势过于无解……

    眼下虽然都是残兵败将,但塞如部落与简单整编的苏毗国溃兵死守山口,敌人一时间难以突破。

    不过未等塞如贡敦松口气,先是见到山脚阵地上腾起几股烟雾,而后沉闷的炸响声才传到耳中,是敌人使用了震天雷。塞如贡敦居高临下看得清楚,震天雷在己方冰阵之中炸响,破碎的弹片四溅乱飞方圆丈许之内一大片兵卒倒伏,极其惨烈。

    塞如贡敦握紧了刀柄,紧紧抿着嘴,眼神惶然。

    噶尔部落看来并未得到太多震天雷,但尽管如此,震天雷、火箭、具装铁骑就已经使得吐蕃军队难以抵挡,如果是唐军装备了这些火器、甲具,又会是何等摧枯拉朽之场景?

    当然,唐人不能适应高原之气候,纵有火器、甲具也难以发挥其威力……可若是唐人全力支持某一个吐蕃部族呢?

    赞普也好、各个部落也罢,有谁挡得住?

    某种意义上来说,只要唐人愿意全力支持某一个吐蕃部族,那么吐蕃改天换日的可能性将会是无限大……

    塞如贡敦目光幽深。

    山脚下的战斗持续了半个时辰,噶尔部落向前推进了几十丈,终于因为守军在人数上的优势以及顽强的抵挡而难做寸进,不得不终止战斗撤下山脚。

    战斗告一段落。

    可塞如贡敦心里没有半分轻松,心事重重的回到营帐,让人准备了食物一边吃着一边琢磨着什么。

    吃完饭喝着酥油茶,身上寒气被驱逐干净,刚想睡一个回笼觉便有卫兵进来,禀报道:“首领,王子已经率领援军抵达十里之外。”

    塞如贡敦吐出一口气,站起身取过一件皮裘披上,又抓起一顶花纹繁复、装饰华丽的皮帽子扣在头上,沉声道:“汝等随我前去迎接王子,其余人看顾好敌人,千万不能被其偷袭得手!”

    “是!”

    塞如贡敦叮嘱一番,出了营帐,策马带着一众卫兵沿着山口一路向南,穿越整个山口之后便见到远方风雪之中隐隐约约的旗帜,以及无以计数的车辆战马……

    上前通禀身份之后,被兵卒带领向前骑行一段,便见到浑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小半张脸的吐蕃王子贡日贡赞。

    塞如贡敦翻身下马疾行两步来到贡日贡赞马前,跪伏于地大声道:“臣塞如贡敦,恭迎王子!”

    “哎呀呀,可算是等到塞如将军了,快快请起。”

    马背上的贡日贡赞居然也翻身下马,可大概是骑马时间太长导致两腿发软,一个跄踉差点摔倒,吓得左右护卫面色大变,幸好塞如贡敦反应敏锐一把搀住。

    “王子,小心!”

    塞如贡敦扶住贡日贡赞,却发现这位王子浑身哆嗦颤抖不止,不禁有些疑惑……

    贡日贡赞则拽住塞如贡敦的胳膊,牙齿打颤:“我临行之际赞普有要事交待将军,快快随我登车,让我详细叙说。”

    塞如贡敦愕然,有什么事不能等到了山口再说?

    不过见到贡日贡赞已经在护卫的搀扶之下登上后边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也只得跟了上去。

    “呼!将军若是再晚来一会儿,我怕是要冻死了!”

    一钻进车厢,护卫便将一床皮被子围在贡日贡赞身上,又将一个暖炉塞进他手里,再灌了一口热水,贡日贡赞一张青白的小脸儿这才缓缓红润,身体也不似方才颤抖的那般剧烈了。

    塞如贡敦这才恍然,王子这是被冻得受不了,可又要在全军面前保持吐蕃男人风雪不惧的气度不肯登车取暖,直至见了他这才有了登车的理由……

    看着贡日贡赞瘦小的身子围拢在皮被子里瑟瑟发抖,塞如贡敦叹了口气。

    赞普英明神武、一代豪雄,可这个继承人怎么看都不似个英明之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