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七百八七章 当世大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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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承乾一直以为火枪、火炮之威力在于火药,却是第一次听闻原来造枪、造炮的工艺同样重要,不解问道:“枪炮之制造果真如此困难?”

    房俊笑道:“兵部是六部之中最富裕的衙门,此事一直遭受御史弹劾,然而兵部平素无论福利、待遇、开销皆与其余五部并无不同,那么钱都花在哪里呢?答案便是铸造局。”

    喝了口茶水,他觉得有必要给这几位普及一下自然科学之威力:“枪管也好、炮管也罢,想要将火药的威力最大化,必然要严丝合缝、不能透气,这就只能铸造。而众所周知,铸造之器件最大的问题在于密度分布不均,如何解决这一问题就不细说了,但想想也能知道需要庞大规模的实验,不断改良钢铁配方、不断改良铸造工艺,数万技艺精湛、经验丰富的工匠围绕着数十座上百座高炉夜以继日、年复一年的炼钢、铸造,这需要多大的花费?多少精力?况且若是没有一个正确的方向,再多十倍、百倍的努力也没用,而这才是大唐的优势所在。”

    他正色看着李承乾:“陛下,相比于铸造工艺、钢铁配方,这些工匠才是大唐远超当世冶炼技艺之所在。一种工艺或许只在某一个天才一念之间便可产生,但是却需要优秀的工匠付出巨大努力才能实现,而这些工匠更需要长时间、高强度、无以估量的钱帛去培养,他们才是大唐真正的财富。”

    李承乾不大看得上工匠,但他明白其中的道理:“我又不是昏君会将这些工匠埋没,之前你在工部以及现在于兵部搞得针对工匠晋爵、奖励的那一套,每日里不知多少人弹劾,我不都给你挡住了?这种事我不懂,你只管努力去干,有什么麻烦我给你挡着就是。”

    “陛下圣明!”

    “所以你的意思是即便胡人学会火药的配方,却断然学不会造枪造炮的工艺与冶炼?”

    “配方一看就会,但工艺却需要常年累月、无数金钱去积累、沉淀,在他们追逐我们的时间里我们依然在不断前进,且速度比他们更快,他们怎么追得上?”

    房俊直视李承乾,眼睛里泛着光彩:“但最重要是我们能够深刻认识到这些东西的重要性,不能一味的在经史子集、道德文章上下功夫,以儒学为纲、以自然为辅,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不能一味鼓噪自然科学之重要,当人没有了心中的道德伦理、仁义纲常,强大的科技工艺反而会成为出柙猛虎,终将遭受反噬。

    儒学纵然缺陷明显,却可以使得社会平和、人性湛然,“礼仪之邦”并非讥讽之词,并不是谁想学就能学会的。

    李承乾郑重颔首:“放心,朕虽然比不得先帝英明神武、文韬武略,却也绝对不是昏聩之君,既然见到了自然之妙、格物之强,又岂会倒行逆施、自断臂膀呢?无论何时,铸造局会一直作为帝国探索自然科学的重中之重,任何人都不能予以终止。”

    虽然陆地上的功勋几乎已经被太宗皇帝拿完了,攻城掠地、开疆拓土臻达极致,想要更进一步难如登天,可如今大唐在海洋之上横行霸道、灭国无数,无数船只沿着航线将大唐天威传播寰宇,这就是他这个皇帝向世人证明“称职”之基础。

    而支撑他海洋霸业的根基,就是自然科学,造船、火药、枪炮、航海……

    新材料、新技术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已经从这扇门里领略到世界的风景,又岂能将之关闭?

    当大唐的商船、战舰纵横七海,大唐的船港、码头遍及寰宇,大唐的神威震慑诸国,谁又敢说他李承乾配不上大唐皇帝的宝座?

    刘洎摇摇头,暗自叹气,房俊这厮最是善于灌迷魂汤,瞧瞧陛下那副血脉贲张、士气高昂的模样,不仅约束水师权力的目的是达不到了,便是现在这份合约也肯定无可更改。

    他不觉得自己鼠目寸光,也不觉得自己心胸狭隘,只不过如今海权之膨胀远远超过陆地,这是千古未有之事,以往波涛汹涌风浪险恶的大海却成为凝聚财富、宣扬国威的坦途,整日里无以计数的商船、战舰游弋在大洋之上远至万里之外……

    其中运作之规则、风险之掌控都让他深感迷茫,不知所措,这才是他对海上一切都生出反感的原因。

    可是如今看来,海权已然成为时代发展之必需,谁不能掌握大海,谁就得被淘汰。

    刘洎拧着眉毛暗自忧愁,自己都这个年岁了又官至宰辅,难道还要点灯熬油的夜夜学习?可若是不学就要落后,自己身后可是无数人都在虎视眈眈的盯着这个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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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知“卷”为何物,却在这个年代感受到那样一股“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恶意,很多事情不是你自己想不想做,而是别人做了你不做就要面临淘汰……

    *****

    房俊从太极宫出来没有回家,而是策骑在亲兵簇拥之下由春明门出城,过灞桥直奔骊山,去往房家的农庄巡视。今年又是一个丰收年,种了半个骊山的玉米产量激增,筛选留种自然是重中之重,毕竟玉米已经用事实证明了是不次于小麦的优质粮食,只要不适合种植的水稻的田地,小麦与玉米是最好的庄稼……

    落雪纷纷,寂然无风,策骑而行雪花迎面扑来并无多少寒意,整个骊山笼罩在雪粉茫茫之中,别有一种诗情画意。

    沿着山路直行,路边便是由骊山山顶发源的一条河流,河水潺潺流淌堪堪淹没河道中段,两侧的河床因为水少而裸露在外,行至半途,便有一座简易的水坝横亘河上截住上游的河水,这才导致下游水量浅少。

    路边河畔一辆牛车停在那里,一个戴着幞头、身姿佝偻的老者正在仆从的搀扶之下自车上下来,扭头见到房俊一行疾行而至,所幸负手站在路边。

    房俊行至近处,赶紧勒马站定翻身下马,疾行几步,笑着道:“这下着雪呢,您老人家不在府上烤火享福,跑到山里作甚?这若是磕了碰了,师古兄怕是要找我拼命啊。”

    老者鹤发童颜、身形消瘦,虽然已经老得整个身体快要佝偻在一起,但精神却不错,笑眯眯的看着房俊,憋着没牙的嘴巴:“你这小子没大没小,你爹见了老夫尚且要尊称一声叔父,你怎地就与师古称兄道弟了?”

    老者名叫颜思鲁,琅琊颜氏的家主,隋唐大儒、天下名士颜之推的嫡长子,儒学大家颜师古之父。

    原本颜师古应该兵卒于追随太宗皇帝东征途中,但现在太宗皇帝东征之时并未让颜师古随行,故而尚未病故……

    而颜思鲁当年曾在秦王府任记室参军,与房玄龄有袍泽之谊,两家也算是世交。

    房俊平白涨了一辈儿,得了便宜卖乖:“这不是上回喝酒的时候师古兄拽着我非要磕头结拜嘛,盛情难却之下我也只能勉为其难的答允,您老该不会不认账吧?”

    “哼哼,老子才懒得管你们小儿辈的破事儿。”

    颜思鲁不在意这厮是儿子辈还是孙子辈,转身向河坝上走去:“在家闲得无聊便上骊山来转一转,想要去当年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烽火台饮酒凭吊、追昔过往,正好见到这河坝便过来看看。话说你一天到晚总是弄些新奇的东西,这河坝又是作何用处?”

    老头子脚步稳健、精神很好,房俊略微放心,搀着对方一条胳膊慢行,闻言道:“是一处磨米房,用来粉碎玉米的。”

    骊山农庄产出的玉米筛选留种之后,其余自然是要充作粮食,只不过整颗的玉米没法吃,要么磨面、要么粉碎成碴子……

    颜思鲁嘀咕道:“又是劳什子机械么?”

    背着手走进一间房屋。

    河坝上并排修筑着几座房屋,此刻正隆隆作响,河水由坝下的水道流出,水流冲击铸铁的螺旋桨驱动齿轮带动屋内的机器,飞转的叶片将倒入其中的玉米迅速打碎,玉米碴子从另外一个出口流出……

    颜思鲁看着这一幕,沉默不语。

    房俊跟在后边,略有自得:“这就是机械的力量,若用人工来做,起码需要几百人日夜不息的劳作才抵得上这里一日的产量。”

    “的确很便捷,可如此一来,岂不是跟多人不能因为做工而赚到钱?”

    “……”

    房俊略感诧异,果然真正的大儒绝非守旧迂腐之辈,不仅与时俱进且能从细微处关注国事民生。

    “当一件新兴事物出现的时候,无论它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我们首先要做的是如何正确认知、然后加以引导,而不是因为其短期的弊端对其加以限制甚至屏蔽、排斥。天地之规则不外乎阴阳五行相生相克,世间又岂有一以贯之的正确?利弊相生、正反相克,这才是世间之正确,而非是一家独大、排斥异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