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一章: 第一千一百五十九章 嫉贤妒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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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乾沉着脸,用手指节敲了敲面前的桉几,缓缓道:「大敌当前,吾辈应当团结一心、一致对外。朕费是寡恩多疑之辈,谁能立下功勋,谁便能够得到封赏,绝不会有功高震主那等荒谬之事!同样,汝等有什么能力当可尽量施展,只要功在社稷,谁敢不认、谁敢不服?自今而后,朕不愿见到嫉贤妒能之风肆虐朝堂。」作为自幼接受皇储教育的李承乾而言,深明「平衡」之重要。
文武双方因为根本利益之不同,从来都不可能和睦友爱、共同进退,无论明争还是暗斗,古今如一。如此局面,自然不利于朝廷政策之实施、不利于国家力量之推广,但对于皇帝而言,却是维系「平衡」所必不可少的条件。
一旦文武合流,皇帝便会彻底丧失对于朝政的掌控,皇权沦丧。
譬如被朝中文武大臣、关陇门阀逼的连皇宫都不敢住不得不跑去南方的隋炀帝……
但是当下,可不仅仅是文武相争那么简单。
水师自江南击溃门阀私军,而后顺着运河一路北上、狂飙突进,兵锋直指洛阳、函谷关,功勋何其之大?
如此功勋,足以使得权力构架失衡,不仅仅是文武之间失衡,纵然是军队之中也会失衡——相比于战无不胜、攻城掠地的水师,其余各军要么龟缩长安被动挨打、要么散布各处隔岸观火,可以想象等到叛军平定之后,水师将会受到什么样的封赏。
文官那边坐不住,军方一样坐不住。
所谓「故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水师如此光耀夺目,自然引发旁人忌惮、妒忌之心。
这是目前局势之下李承乾所绝对不能容许的。
叛军不仅尚未剿灭,甚至正发兵反攻长安,你们不思量如何破敌获胜,反而在这里勾心斗角、嫉贤妒能,这如何能行?
就算要斗,那也得等到天下太平之后……
刘自慌忙起身,一揖及地,羞愧道:「陛下教训的是,都是微臣湖涂。」
岑文本微阖双目,面无表情。
文武之争乃是利益之争,不是仇恨之争,即是刀光剑影、有进无退,却也母须你死我活、有死无生,讲究的是一个策略,有时候要循序渐进,有时候又要试探底线。
这一点,刘自做得不错,既主张了自己的立场,让朝中文臣知道向他团结,又不至于疾风骤雨使得陛下不能接受,其间之尺度拿捏的还算稳妥。
李承乾面容缓和,微微颔首:「刘侍中乃朕之肱骨、帝国之功臣,朕相信你始终以帝国利益为重。」
刘自道:「微臣知罪。」
李承乾摆摆手:「固然有些不妥,但也在情理之中,何罪之有?刘侍中快请入座。」
刘自:「多谢陛下。」
转身回到座位跪坐下去,抬眼看了对面,却发觉房俊正与相邻的李靖低声交谈着什么,根本看都没往他这边看一眼。好像自己努力争取的话语权,在对方眼中根本不屑一顾……呵!虚伪。
李承乾也向房俊看去,见到军方正在低声商谈,遂开口问道:「不知各位可有取舍?」
李靖闻言,先看了李勣一眼,见其面无表情、无动于衷,只好说道:「商议之后,吾等一致认为应当采取守势,以免与强敌野战导致伤亡增大,可退守霸桥一线堵住叛军进军之路,同时命令薛万彻沿着渭水北岸布置防线,确保渭水万无一失,而后静待水师攻陷洛阳、函谷关,到时候叛军即便没有不战自溃,也可集结兵力与水师前后夹击,一举歼灭叛军。」
李承乾魏巍颔首,目光从一众文武重臣面上掠过,询问道:「诸位可有异议?」
他虽然对兵事并不精通
,但却非一窍不通,简单的军事道理还是懂的。这个策略可以说是当下最为合适的战略,既能避免与叛军野战导致巨大伤亡,又能防备其余十六卫大军骤然反叛威胁长安。
问题在于如此一来就不得不将改变局势的希望寄托于水师身上,如若战略如期达成,水师的功勋将会盖过所有人,稳稳当当的新朝第一功勋。
所有事情都在于「不患寡而患不均」,几十万大军猬集于关中,最后让水师攫取这桩功勋,其他人岂能甘心?
军事乃是政治之延续,所以古往今来没有任何一场战争能够单纯从军事角度出发,而是要兼顾很多的政治形势,权衡利弊、予以取舍……
他最后将目光停留在李勣面上。
李勣虽然慢悠悠的喝茶,并不参与战术的讨论,但此刻也感觉到李承乾灼灼目光,心底暗叹一声,放下茶杯,缓缓道:「卫公运筹帷幄,水师战力强悍,进退自如、攻守兼备,此乃最佳之对策,微臣无异议。」
他想毫发无伤的脱离新朝之中枢,保存势力的同时避免功高震主,但是很显然,李承乾并不这么想。从一再逼迫他表态便可看出,这位陛下对于他此前隔岸观火之作为极为不满,已经有了「非此即彼」之印象,要么你给我出力,要么咱秋后算账。
皇权的确是人世间第一等良药,居然能够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将一个原本性格柔和、甚至有些懦弱的人改造得如此咄咄逼人,这令他自觉有些失算……
李承乾又看向李道宗。
他虽然征询文官的意见,讲究一个「畅所欲言、虚心纳谏」,但也知道各司其职、术数有专攻的道理,关于如何制定对敌战略,最终肯定要采纳武将的意见。
李道宗自始至终话不多,这会儿见到李承乾征询的目光,也只是颔首道:「可。」
李承乾这才说道:「既然诸位爱卿并无异议,那么便照此执行吧。」
众臣齐声道:「陛下英明。」
当即,由李靖、李勣、房俊三人制定了详细的战略部署,派人将军令传递各方。
这可时候原本应当结束这次会议,以便让军方更快速的完成部署,但李承乾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忽然说道:「自先帝驾崩,朝纲混乱,又因晋王叛乱,朝野上下多有依附者,致使各处衙门之职能或多或少都受到影响,甚至许多衙门因为主官缺失导致完全停止,后果很是严重。诸位皆乃国之干城,应当协助朕查缺补漏,将朝廷职能尽快恢复完善,促使关中乃至于全国各地恢复秩序,将损失减少到最少。」
众人有些愕然。
事情的确如李承乾所言,自关陇兵变之时起,朝中三省、六部、九寺等大大小小的衙门皆有人遭受牵连,各家衙门官员缺额不少,堂官、胥吏更缺失严重,导致衙门运作迟滞、效率受限。
这的确是大事,但当下难道不应全力以赴剿灭叛军为先吗?
不将叛军剿灭,纵使朝政顺畅又有何用?
房俊抬眼向主位看去,见到李承乾正看着他,心底思忖一番,便明白了李承乾的用意。
想了想,开口道:「陛下此言,实乃正理。各部衙门官员缺失、职能受限,导致朝政运转不畅,极大延误了布置作战计划、筹集后勤辎重的时间及效率,譬如军机处……作为总理军机、布防作战的衙门,应当第一时间重建起来,在剿灭叛军的行动中发挥其本身职能,这一点极为重要。」
很显然,已经登上皇位的李承乾面对当下纷乱局势、动荡人心,仍旧夜不安枕、食不甘味,亟待将军机处抓在手中,以此彻底掌控军权,达到皇权集中之目的,才能放心一些。
李承乾既然授意自己来说,那么自己绝无拒绝的理由。
但皇权集中有利有弊,似李承乾这样并不算英明的君主掌握唯我独尊的权力,对于帝国、对于天下来说绝非幸事。
好在,不仅仅是他不愿见到皇权集中、无法遏制……
他话音刚落,刘自便愤然道:「万万不可!如今局势纷乱,关中十六卫大军大多隔岸观火、居心叵测,追根究底其原因便是担心陛下登基之后他们军权不保,被投闲置散。如今若重新设立军机处,使得军权尽归于陛下一手,那些素来桀骜的统兵大将岂能甘心?这不明摆着将他们推向晋王那边吗?陛下,越国公看似公忠体国,实则另有居心,他是在动摇陛下皇权根基。其罪当诛!」
一众大臣无语,你又来?
陛下刚刚训斥必一顿,还能不能消停一会儿……
李承乾果然面色一变,目光不善的看向刘自。
他心知肚明,这次刘自绝非如以往「文武之争」那么简单,而是摆明车马阻止军机处重新设立。
军机处设立之处,其宗旨便是将天下军权尽归于皇帝一身,表面上提升因为朝廷各部衙门在紧急军务发生之时由于职权分散而导致的延误军机、效率低下,实则极大提升皇权之集中。
说到底,皇帝用什么去统治天下?
不是世家,不是门阀,也不是文官,而是军权。
只要将军权紧紧攥在手中,皇帝便可睥睨四海、威凌天下,做一个真正口含天宪的九五至尊。
反之,任谁都可以在你面前咆孝弹劾,甚至如同隋炀帝那般有家归不得,一代帝王丧家之犬一般被臣子缢杀于江都行宫……
但是对于臣子来说,没人有愿意见到一个牢牢把持兵权、金口御言不得违逆之君王,那种一言而决人之生死的感受,明知君王昏聩、祸国殃民却无力反抗的滋味,谁也不愿承受。
现在,已经从文武之争进化为兵权之争,乃至于君臣之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