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白话仙人喜宴哭丧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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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是在很多年以前, 谢怜遇到了一只白话仙人。

    那次, 他刚刚凭一己之力,盖好了一座小茅屋。正当他站在下面欣赏新房子时,突然,角落里有一个细小的声音说道:“你这房子,过两个月就要塌啰。”

    师青玄道:“你怎么办?”

    谢怜道:“没怎么办。我说:‘过两个月?七天之内它还能立着, 那才是奇怪。’”

    “……”

    花城微微一笑, 随即, 这笑容便淡去了。

    那白话仙人躲在暗处,等着吸谢怜的恐惧、烦躁、不安之情。然而, 它巴巴地吸了半天空气, 等谢怜都洗洗睡在新屋子里了,也什么都没吸到。

    虽然谢怜没看见它的真身, 但也能感觉出, 它大概很生气。

    没过几天,夜里一道苍雷劈下, 整个房子都焦了。

    那只白话仙人颇为高兴,大概是觉得焦了和塌了差不多, 它的诅咒算是应验了,这下谢怜总该害怕了。然而并没有。它还是没吸到任何可以果腹的东西。它当然不甘心, 于是, 它便跟在了谢怜身边,等待下一次喜事到来。

    谁知,这一等就是大半年。这大半年间, 谢怜身上居然一件喜事都没有!

    要是一般人,也就放弃了。但白话仙人还有个特点,就是爱死磕,盯上了一个人就要死死跟着,所以也跟着苦苦饿了大半年。最后,机会终于到来了。

    某日,谢怜收破烂进账一大笔,发了一小把横财。白话仙人乐坏了,憋了这么久,立即使出浑身解数,爆出长长一串谢怜有钱之后吃喝嫖赌染上一身病倒欠一屁股债的精彩人生,滔滔不绝诅咒连连。谢怜一边点着钱,一边听得津津有味。听完依旧是洗洗就睡了,那白话仙人也依旧什么都没吸到。

    当天夜里,谢怜的破烂堆就失火了。

    火扑灭之后,满脸黑灰的谢怜对那白话仙人慨叹道:“可惜了。全都烧光了,一个子儿也没了。昨晚你说的那些醉生梦死、浮世流金,我还一件都没有体验过呢。我觉得,你讲的挺有意思的,要不然,你再说一遍吧。”

    如此下来三四次,到后来,谢怜甚至会主动上去问它,你有没有什么想讲的?你要不要讲几句?那白话仙人终于再也受不了了,它逃跑了。

    对白话仙人而言,谢怜这种瘟神,真是极不友好。要么他就没有喜事,空等数年;要么他就对一切厄运习以为常,没有任何恐惧不安;而且他运道之差,超乎白话仙人的想象,所以它们的诅咒对谢怜而言不痛不痒,简直是祝福,或是在讲白日梦。

    总之,从此以后,谢怜便与白话仙人绝缘了。他甚至有点怀疑,是不是那只白话仙人逃跑后到自己族群内部大肆宣扬过他有多恶劣了。

    听到这里,师青玄没绷住,噗了一下。花城淡声道:“很好笑吗。”

    师青玄也知不妥,立即正色了,肃然道:“对不住了,太子殿下。”谢怜笑道:“无事。反正我也觉得挺有趣的。”

    他总结道:“白话仙人是从人的恐惧之心中吸取法力,再借此法力,促使预言成真,然后再作出新的预言。如此循环往复,到一个人被彻底打垮、心如死灰为止。所以,越是心志不坚,越是吃亏;而拥有的越多,害怕失去的就越多。”

    顿了顿,他又提醒道:“是有风师大人的信徒接到了此类祈愿,向您求助吗?您是风神,这东西不在您的管辖范围内,接到的话,可以移交武神。”

    师青玄却道:“不是信徒遇到了,是我自己遇到的。”

    这下,谢怜更奇了:“您自己遇到的?白话仙人一般应该不太敢惹神官。就算惹了,以神官之尊,也用不着怕它们的。”

    师青玄叹道:“若是在我飞升后遇到的,自然不足为虑,但……此事说来话长。”

    话说数百年前,风水二师在为人时,生于豪门大富商贾之家。

    师青玄为次子,出生之时,举家欢喜,为此子取了乳名“玄”,广施粥点,行善积德。当时,有一位算命先生喝了粥,看到了襁褓里的婴儿,问了生辰八字,说了这么一番话:

    “吃了你们家的粥,我说句话。你们家这个儿子,命格虽好,但一言难尽。要是想救,必须得尽量低调,别让他从小养成张扬的性子,不许他出风头,记住闷声发大财,如此方可平安渡过一生。绝对不要给他办喜事,会招来不好的东西。”

    这话可太不好听了,简直跟白话仙人也差不多了。师家又是商贾人家,格外重这些,当场拉下脸把人撵走了,他的话自然也没放心上,几日后,便又为师青玄开设宴席,张灯结彩,锣鼓齐鸣。

    然而,宴席上,正当众人喝得高兴,纷纷对着襁褓里的师家二公子唱祝词时,蓦地从地下传来一个声音,唱道:“不得善始,不得善终!”

    这声音真是从地底下传来的,盖过了在场所有其他人的声音,把众人都吓呆了。

    宴席惶惶而散,当天夜里,还是婴儿的师青玄便发起了热,啼哭不止,怎么都退不下去,还直吐苦水,全家魂飞魄散。师家想起前不久那个说怪话被赶走的算命先生,忙到处找,又把人请了回来。那算命先生道:“让你们别张扬,你们非不听。这下这孩子撞了真仙,这辈子都要后患无穷了。这一场高热还不算什么,不久就会退了。但这个,只不过是它的见面礼!”

    那撞上的东西,自然是白话仙人了。只是,这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赶跑的普通白话仙人,而是一只岁数最大、道行最高的白话仙人。高到何处?不逢喜宴,也能哭丧。所以,被叫做“白话真仙”。

    这“真仙”可谓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眼光毒辣,缠上的人,无一不是大起大落、一生传奇的大人物。有的人战胜了它,但也与它斗了一生,供给它不少食材;有的人败给了它,便彻底成为它法力源泉的一部分。千百年积攒下来,根基深厚。如今,它已休息了一百多年,算算日子,也该出来走动了,这次开口,肯定要吃一口大的。恰好在此时出生的师青玄命格很对它胃口,便被这真仙“定”下了。虽然眼下的小小婴儿即便听见了它的预言也听不懂,但小婴儿总归会长大的,总有一天能听懂,总有一天会知道害怕。并且,从幼时埋下的这份恐惧,将深深根植于心,挥之不去。

    好在,这种精怪往往脑子一根筋,想东西的方式很奇怪,和常人是不同的,于是,算命先生想了个办法骗它:先让师家把师青玄送出去,假意送人,再把儿子换个模样,伪作女婴送回来,说是从外面接回来的养女,让全家都管这位公子叫小姐,将他从小扮成姑娘养。只要那白话真仙一直找不到当初定下的男婴,时间一久,没准就不记得当初他挑中的是谁了。

    如此,师青玄果然平安无事长到了十岁。

    十年间,当初的豪门大富之家渐渐衰颓。二师父母去世,家中勾心斗角,争夺财产。师无渡不胜其烦,于是,在他十六岁那年,带着比他小好几岁的师青玄离家了。

    兄弟二人相依为命,师无渡先一步上山拜师修行,把弟弟寄养在山下小镇。他每日修行练功到很晚,大傍晚才下山。山上没有吃的,夜里才能回家吃上饭。有一天晚上,师无渡与人切磋入了迷,忘了时辰。师青玄等了好久都没等到哥哥回来,担心他没饭吃肚饿,便决定送饭上山。

    那时师青玄尚且是个孩子,不会走山路,夜里又漆黑一片,拎着饭盒子走了许久,等得内急。一急,便在山路边脱了裙子。这时,山路前方远远走来一个黑影,问道:“前方的可是玄儿?”

    师青玄一听有人叫他乳名,以为是哥哥叫来接自己的人,连忙把裙子又放下了,应道:“是我!”

    那陌生的声音又问:“你的生辰八字,可是某年某月某日某时?”

    师青玄更奇。一奇为什么突然问生辰八字,二奇这人说得竟是分毫不差,也应了:“没错!你怎么知道的?你是谁?你认识我哥哥吗?”

    那声音不答,最后说了一句:“你过来,让我看清你的脸。”

    这是命令的语气。到这里,师青玄终于觉得不对劲了。

    他抱着送饭的盒子,拔腿就跑。跑着跑着,听得身后上方呼呼狂风、哈哈狂笑,竟是那东西紧紧追在后面,喝道:“你马上就要摔倒了!”

    师青玄魂飞魄散,说到“倒”字时,他果然摔倒,摔破了饭盒子,饭撒了一地。那东西就要扑上去时,师无渡赶到了。

    见人一来,那白话真仙便消失不见了。师无渡抱起了摔得满脸是血和饭的弟弟,兄弟二人都是心惊不已。

    还是给它发现了!

    被躲了这么多年,白话真仙尝到了第一份甜头,从此开始定时出没,一次比一次神出鬼没。这东西道行太厉害,师家家业已垮,师无渡能请来的道人法师毫无办法,也无力怒砸百万功德,向上天直接传达自己的声音。虽然它一直没要师青玄的命,但兄弟二人皆知,这东西不过是在等养肥了再杀。眼下只轻轻打你几个小耳光,提醒你要害怕它,总有一天要来个大的。这就仿佛一个猎人,不给猎物一箭来个痛快,偏偏要擦着身子来几箭,教猎物恐惧到极致,而它便以此为食。

    简直像是一场凌迟。

    好在,转机终于来了。苦修狠冲数年后,师无渡飞升了。

    他一飞升,立刻把师青玄提到中天庭,猛砸天材地宝,没过几年,师青玄也顺利飞升。那白话真仙,从此便销声匿迹了。

    师青玄理所当然地以为,是它终于放弃,知难而退了。然而,这似乎只是他想得美。

    前几日,他找了一大帮朋友喝酒,醉醺醺之时,忽然听到耳边有个声音恶狠狠地道:“你永远也别想再见到你哥哥!”

    那声音熟悉至极,在他十岁以后到飞升的日子里,几乎年年都能听到一两次这个声音,对它的恐惧早已刻入骨髓,简直是一个炸雷响在耳边。师青玄瞬间就酒醒了,吓得连夜跑去裴茗的地盘,亲眼看到了师无渡正好好的和灵文他们聚会,这才定了心神。

    事后,他怀疑那声音会不会是自己的幻听。毕竟从小被这东西种下太深的阴影,以前也不是没有过。但前思后想,还是有点放心不下,便拉了明仪,又顺便来找谢怜问问,岂料在菩荠观撞上了花城,真是冤家路窄。

    听完,谢怜道:“如此说来,风师大人你遇到的,和我遇到的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思索片刻,又问花城,“三郎,你可亲眼见过那白话真仙?”

    花城手里把玩儿着一支筷子,道:“嗯?未曾亲眼见过。不过,我有认识的人见过。”

    这个“认识的人”是谁,谢怜虽好奇,但也没多问,只道:“它道行究竟有多高?当真厉害?”

    花城把筷子丢了,缓缓地道:“很高。”

    闻言,师青玄和明仪的神色都越发凝重了。花城又道:“它跟一般的小喽啰可不同,的确难对付。”

    虽然说着“难对付”,但他依旧神色如常,仿佛只是客套一下。不过,能得到花城这般评价,也是极不容易了。谢怜道:“风师大人,看来问题不小啊。这事你为何不告诉水师大人?”

    师青玄摆手道:“不行不行。你知道的,我哥眼下又要渡劫了,万一他在这个节骨眼去斗那白话真仙,分心了怎么办?这事我得保密,不能让别人知道。跟我哥交好的神官,我也一个都没告诉。”

    一位神官并非一生只能渡一次劫。渡过的天劫越多,境界越高,地位越稳,法力越强。师无渡乃是有二道天劫加身的神官,谢怜早先也在通灵阵的闲聊中隐约听过,他现在正在等第三道。如若分心,确实不利。渡劫失败,怎么说也是要掉境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