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流波夔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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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纷纷色变,姬泪垂只觉那股既麻且痒的热浪直冲头顶,心中狂躁不能自抑,猛地将那定海神珠含入口中,清凉遍体,欲念全消,嘴角那莫测的阴冷笑纹却越来越深。

    夔牛悲吼之声越近低沉,在金光中辗转挣扎,眼看便要被纳入春秋镜里。拓拔野双脚飞踏,真气滚滚旋舞于脚底,朝百里春秋冲去。快船纵横,无数水妖乘风破浪阻住去路。

    箭矢迎面激射,长矛戈刀四面八方朝他围攻。这支“水娘军”乃是水族九大水师之一,训练有素,骁勇善战,以拓拔野一人之势,能否披靡所向,将夔牛从百里春秋手上夺回?

    龙族群雄担忧焦虑,只待六侯爷一声令下,紧随相护。

    六侯爷却乜斜众人一眼,悠然笑道:“你们担心什么?倘若这点本事都没有,怎能做龙神太子?”

    却见拓拔野光芒卷舞,真气纵横,“呛然”一声,断剑出鞘,一道碧光闪电般劈入万倾波涛。

    涛声轰隆,浪花沿着碧光两翼激卷而起。惨呼声中,两艘快船被剑气倏然斩断,血雾喷洒。

    拓拔野断剑挥舞,光芒纵横,瞬息粉碎七艘小船,穿越三十余丈,破浪而去。水妖纷纷落入海中,被冰蚕丝卷住,海木蚕虫吸肤入骨,惨叫凄厉,目不忍睹。

    海水冲天激涌,暴雨如注。水妖杀声如雷,前赴后继。

    拓拔野眼见夔牛困兽之斗,危在旦夕,怒火越燃越炽,忖道:“不出狠招,不足以震慑这群亡命之徒。”硬起心肠,大喝道:“挡我者死!”声如雷霆,震撼千里,刹那间,连那风雷狂浪的声音都被压了下去,冲在最前的十余水妖被这一声大喝震破肝胆,惨呼落水。

    断剑“嘭”的一声,光芒暴长,拓拔野默诵潮汐诀,真气汹汹爆涌。双臂握剑,疾如闪电,斜劈入海。

    “轰隆”巨响,远远望去,仿佛那海面也被刹那劈为两半。数十艘小船或被剑气粉碎,或被巨浪掀翻,悲声惨呼,不绝于耳。

    拓拔野只觉真气如长虹贯日,破体而去,这一刹那,仿佛自己也不能控制,身不由己,随着那断剑凌空飞起。心中又惊又喜,知道自己已初步达到“剑气互御”的境界。当下借势空中踏步,狂飙掠进。

    涛声悲奏,雷电似鼓。

    眼见与百里春秋只有七丈之遥,拓拔野长啸声中,手腕一抖,断剑脱手飞出,万钧雷霆,狂风卷舞。那断剑突然光芒四射,一声怒吼,一只似龙似鹿的怪兽从剑中飞出,在空中昂首奋蹄,朝百里春秋扑去。

    百里春秋与夔牛苦苦纠缠,即将大功告成,却感觉到那股凌厉的杀气急速挺进,森森寒意直令全身鸡皮泛起。心中惊怒,不知那姬泪垂缘何迟迟不动手。突觉杀意凛冽,吹得自己须眉乱舞,怪叫声中,白龙鹿已疾扑而来。

    他又惊又怒,心神稍分,夔牛立时怒吼着朝后退了几尺。百里春秋立刻又凝神聚意,将夔牛收束在春秋镜的金光中,左手屈指微弹,真气劲射。

    白龙鹿被那真气击中,痛吼一声,高高跃起。但断剑却如急电般从后射到,剑气破风,“嗤”地将他的衣袖洞穿了一个小孔。

    百里春秋大骇,张开双眼,见那断剑青光舞动,径刺自己眉心,右手急忙移转春秋镜,金光若电,猛击断剑剑锋。铿然龙吟,光芒四射,断剑盘旋着冲天飞起。

    春秋镜方一移开,夔牛立时狂吼挣脱,落入滔滔怒浪。

    拓拔野正要御使断剑,凌空进击,却见四周海水飞溅,千万颗水珠笔直跳起,宛如无数珍珠倏然串在一处,回旋流舞,变成一道荧光闪动的水带,朝他飞速卷了过来。

    拓拔野双掌翻飞,真气如风狂舞,将那水带吹成万千水珠。但那千万颗水珠在黑暗中粲然生光,散而复聚,缭绕飞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周身紧紧缠住。

    忽听右侧船头传来清脆如泉的笑声:“管你是龙是虾,到了我这网里还想出得去么?”那笑声虽然甜美,却说不出的冰寒阴冷。循声望去,那人眼如眉月,艳若桃李,正是水娘子姬泪垂。

    她适才隐忍不发,便是等待最佳时机,务求一击中的。拓拔野奔袭突围,又倾力掷出断剑,真气难免有些续接不上。她便乘隙施放水带,将其束缚。

    姬泪垂的水带是她称雄大荒的三大法宝之一,归根结底,仍是借助沉于体内的定海神珠,御水为带,聚散无形,分合随心,与海少爷的春水剑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有定海神珠相辅,威力自当更强于那春水剑。

    拓拔野只觉水带缠绕,奔转不息,缚得他无法动弹,喘不过气。当下默念潮汐诀,真气怒放,想要将那水带崩散。岂料水带柔韧无匹,纵被真气迸裂,立时复合凝聚,反倒越箍越紧。

    百里春秋功亏一篑,恼羞成怒,对这少年又惊又惧,决意先将其收伏,再倾力对付夔牛,冷冷道:“小子,既然你想代这禽兽受过,那我便成全你吧。”春秋镜金光炫目,笔直的照在拓拔野的脸上。

    拓拔野只觉得眼前一白,剧痛攻心,仿佛一把利刃当头劈入,直至心骨。恍惚中仿佛瞧见无数凶狂的猛兽,正从那金光之中狂奔而出,咆哮嘶吼着张开巨口獠牙,交替咬下。

    疼痛爆涨欲裂,意念仿佛被无数獠牙、无数利爪撕扯得粉碎,又有一股极强的涡旋吸力将他连根拔起,朝那春秋镜中吸去。

    眼见拓拔野全身动弹不得,满脸痛苦地被那束金光硬生生拔起,一寸一寸地朝镜中移去,龙族群雄无不惊怒失色。

    白龙鹿怒嘶长鸣,旋风般撞向百里春秋,却被水娘子玄冰箭倏然射穿肋腹,悲鸣着掉入海中,被冰蚕丝缠住。海木蚕虫很快便附上身去。

    六侯爷也已忍耐不住,低声道:“动手罢。”话音刚落,忽见海水迸涌,光芒四射,夔牛狂吼着一跃而出,也朝那百里春秋猛撞而去。巨口开处,一道雪亮的闪电陡然劈出!

    百里春秋骂道:“畜生敢耳!”却不敢直攫其锋,衣衫飘舞,霍然避开。

    水娘子接连三箭,又射中夔牛。那夔牛悲声怒吼,却不退却,反而转身扑入金光之中。

    “轰!”巨响狂震,金光陡然被夔牛切断,拓拔野立时朝下坠落。迷迷蒙蒙之中,他瞧见夔牛悲鸣着被吸入神镜,那双火眼始终望着自己,滢光泫然,又是感激又是愤怒又是哀伤。

    海风呼啸,雷声喧嚣。

    他突然记起了当日南际山龙牙岩上,神农所说的那句话:“伏兽的根本之道,在于与它心智相通”。在这刹那之间,他似乎与夔牛灵意相通,能够感觉到它的呼吸、它的愤怒,还有那骄傲狂野、勇猛不羁的灵魂。

    风声呼啸,一道闪电横空掠过,天地轰雷。

    拓拔野急速下坠,下面便是那横亘海面的巨大渔网。海木蚕虫在蚕丝上闪着幽冷妖艳的光芒。

    夔牛那感激、愤怒、哀伤的眼神,让他蓦然从混沌中清醒。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他反而怒火尽消,恢复了从容不迫的冷静。水带在周身循环流转,越缚越紧,他的意念可以感受到那颗颗水珠旋转奔流,相互激撞的微小声音。

    拓拔野灵机一动:“是了,我怎地如此之笨!在这汪洋之上,与定海珠的水带对抗,那不是如同与大海抗衡?只有因势力导,随形变化,才可以百战不殆。”精神大振,凝神辨析那水带流转的方向与力道。

    一股强大而妖异的念力从姬泪垂的丹田旋转发出,源源不断地将周遭海水聚入强大的气流之中,交缠聚合,急速飞转。

    定海神珠乃是镇海神器,借力使力,压制强势真气,是其最为玄奇之处。他体内真气一旦在某处激生抵抗之力,立时有更多的海水交缠着真气,成倍困缚镇压。抵抗越强,反激出的困缚之力便也越强。

    拓拔野微微一笑,已有了主意。当下意如日月,气似潮汐,随着体外水带的流转方向飞速旋转,那水带困缚压迫之力登时消掉大半。

    他的身体越转越快,刹那间便已超过那水带的转速,反而以他的气海为轴心,由内朝外,带动水带急速飞旋。如此一来,原本紧缚着的水带纷纷四下甩飞抛散,纵然立时回聚凝合,也被他强猛飞旋的真气再度离心震飞。须臾间,那水带竟已消散大半。

    姬泪垂心中惊异,脸上却依旧是那妖娆阴冷的笑容。真气运转,腹内“定海神珠”逆向急旋,波涛汹涌,海水反转飞聚,顿时又在拓拔野周围形成更为雄浑的滚滚水带。

    岂料拓拔野立即也跟着逆转真气,身体反向疾转,借着定海神珠的所产生的强大涡旋,陀螺般朝她飞旋而来。

    他体内的真气浩瀚无边,如黄河九曲天上来。受其所激,姬泪垂只觉体内定海珠越转越快,反而逐渐为他的节奏所控制。惊怒之下,便想挽弓取箭,将他射死,但自己的真气却又仿佛所“定海珠”所吸,顺着那滔滔不绝的旋转真气冲入拓拔野的体内,浑身酸软无力,连箭都拔不出匣来。

    众水妖只道拓拔野被水带制住,束手就擒,欢呼鼓舞,号声长鸣。六侯爷、哥澜椎等人瞧出端倪,露出惊喜期盼之色。

    拓拔野如飓风般卷舞奔掠,四周卷起巨大的螺旋水带,浪涛飞洒,转眼间便冲到水妖主舰船头。周围水妖被那急速飞旋的水带卷入,登时惨呼一片,四下抛落。

    姬泪垂眼前一花,身不由己地离地而起,吸入水带漩涡的中央。耳边轰鸣,全身转瞬湿透。

    忽听拓拔野低声笑道:“借你嘴唇一用。”话音未落,一只手托起她的下巴,温暖的嘴唇立时压到她的唇上,舌头顶开她的贝齿。一道强霸已极的真气便从她的口中涌入。

    水带急舞,天旋地转。

    姬泪垂又惊又羞又怒,隐隐之中又有种说不出的欢悦,脑中一片混乱,仿佛有一种黑暗而痛楚的欲念从腹中汹涌而起,贯穿每一处经脉与肌肤,直想纵声哭泣,将这少年紧紧抱住,撕咬成碎片粉末。然而全身绵软,虚脱无力。

    恍惚间,感到那少年体内真气急旋,传来一股强大的螺旋吸力,将她腹内的定海神珠一寸寸地朝外拔起。

    姬泪垂蓦地惊醒,这才明白他的意图,惊怒交集,却丝毫无计可施。猛然间,定海神珠滑过唇舌,被拓拔野倏然吸入口中。

    拓拔野大笑道:“多谢赐珠!”气旋突止,水带崩散。姬泪垂急速落下,重重地撞在船板上,骨骼剧痛欲散。

    她心中又是羞愤又是惊骇,空茫无措,五脏六腑仿佛被瞬间掏空一般,眼角忽然流出一颗泪来。冰冷的泪水滑过面颊,让她初次觉得自己如此屈辱而又脆弱。

    拓拔野一击得手,立时御风转向,朝着百里春秋与夔牛急速掠去。雷声轰响,雨暴风狂。

    百里春秋坐在凤尾龙上飘飘若仙,春秋镜金光眩目,夔牛的头已被纳入镜中,就连它脚上绞缠的冰蚕丝网也被一点点地拉起。

    众水妖见拓拔野兔起鹘落,势不可挡地击倒姬帅,逍遥而去,无不惊惧交加。愣在当场,一时间目瞪口呆,连号角战鼓都忘了吹奏。龙族群雄惊喜莫名,击掌长啸。

    拓拔野手掌翻舞,断剑飞旋,落入掌心。默念封印诀,意念如潮,白龙鹿从浪中冲天飞起,身上已经附满海木蚕虫,悲嘶不已。

    拓拔野抚摩它的头,道:“鹿兄,难为你了。”一掌拍在它的背上,绵绵真气瞬息涌入,将所有海木蚕虫震得尽数飞出。脚下毫不停顿,将白龙鹿封印入剑中,继续踏浪飞奔。

    此时与百里春秋相距已不过十丈,他拔出珊瑚笛,横置唇边,悠扬吹奏。

    笛声狂野,如银蛇乱舞,虎啸山林。他以意念感受夔牛的精神,即兴吹奏,随心所欲。滔滔真气随着笛声肆意激扬,高亢恢弘。笛声犹如魔咒,将他的强大念力源源不断的切入夔牛体内。

    这正是五行法术中皆有的“灵犀诀”。即感应彼此意念,心智相通,以神器传达念力,遥相作用。灵犀诀凶险之处,在于感应双方需完全心智相通,且彼此绝无恶意。否则必受重创,魂飞魄散。

    拓拔野仅与蚩尤试过此法,并不圆熟。但眼下形势危急,也顾不得许多了。

    百里春秋听那笛声狂野愤怒,宛如一只桀骜不逊的野兽在旷野上肆意奔跑呼啸,又如同江河泛滥,恣意喧嚣。层层巨浪般的真气移山倒海似的撞击而来,冲得他气血翻涌,如风中垂柳,浪中扁舟。

    这少年真气之强,已有领教,但此番力道之强,竟似更胜于前。他双耳虽早已塞住,却仍可清晰听到那恣肆的笛声。

    最让他惊骇恼恨的是,笛声中似乎有一股极强的念力破入春秋镜的念光,不断唤醒、鼓舞着夔牛业已被春秋镜镇住的灵魂。

    片刻之间,夔牛混沌的意念似乎已逐渐苏醒,那狂野奔放的灵魂,仿佛逐步融入笛声,随之跌宕奔腾。

    百里春秋的念力在水族中可排前十,借这神镜的威力,又增加三倍有余。以如许强劲的念力,竟似也控制不住夔牛的复苏。这少年念力之强,竟似不在自己之下!

    笛声急促,夔牛的魂灵在那迅疾、狂野、骄傲的韵律中迅速解冻,强健巨大的身体,在金光中有力地挣扎跳跃,昂首怒啸。吼声如焦雷连奏,刚猛无匹,几将百里春秋震得肝胆尽裂。

    笛声越来越热烈高亢,夔牛的吼声也更加骇人心魂。海上狂风巨浪,都随着那笛声与怒吼肆虐奔腾,没有定海神珠的镇压,这吼声与风浪变得无以抵挡,水妖战舰跌宕飘摇,险状迭出。

    百里春秋惊怒交集,集中意念,聚力反击。以他的真气、念力与经验,再加上神器春秋镜,单一较量,或可胜之。但同时与拓拔野及这“荒外第一凶兽”对峙,却是力不从心。

    笛声狂肆,吼声震铄,他手中的春秋镜竟逐渐抖动起来。那笛声、吼声与强大霸烈的真气交织在一起,宛如巨浪翻涌,将他淹没其中。三股念力互相交扯,相持越久,百里春秋便越是落处下风,惊畏之心越盛。

    远远望去,那夔牛在春秋镜金光之中一点点地曲伸舒展开来,甩头奋蹄,气势轩昂。

    拓拔野洒然而立,悠扬吹笛。一道道青色的光环破笛而出,重重叠叠地穿过风浪,击向百里春秋。百里春秋身形飘摇不定,须眉乱舞,如落叶随风,春秋镜在手中微微震动。

    拓拔野此曲吹来完全没有苑囿,依据自己与那夔牛精神的共鸣,酣畅淋漓,快意无比。只觉自己的意念宛如潮水,随着那笛声层层卷涌到夔牛身侧,与它那狂野的魂灵在风浪中喧嚣共舞,滔滔不绝,呼啸恣肆。

    一人一兽,相呼相应,将那强悍凶暴的春秋镜念光打压得寸寸退却。他体内的真气也越发随心所欲,由这笛声收放自如。

    百里春秋的念力被迫得不断缩退,太阳穴剧跳作痛,头疼欲裂。夔牛的魂灵就这般一点一点地从他的掌控中滑落而出。

    突然之间,只听夔牛一声震天裂地的怒吼,春秋镜剧烈震动,险些脱手飞出。他的意念瞬息崩溃,感觉到笛声中那股强大的力量,终于硬生生地将夔牛从神镜的金光中劈夺而去!

    夔牛高高跃起,仰颈怒啸,雷声暴响,光芒万丈。

    顷刻间海上波涛狂舞,巨浪滔天。战舰翻倾,水妖被那吼声震死落海者不计其数。而那笛声突然变得欢悦激昂,仿佛碧海晴空,风行万里。

    百里春秋面如槁木,双目怒火欲喷,却又惊惧交加。他精擅御兽之术,素以此自傲,但今日竟被这无名小子以笛声将这夔牛反御而去。羞怒之盛,莫以此为过。半晌才沙声道:“小子,你究竟是什么人?”

    风舞长袖,衣带如飞。拓拔野傲立于浪尖之上,将那珊瑚笛悠然反转,斜斜插入腰间,微笑道:“汤谷城,拓拔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