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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家五叔用上激将之法,好不容易请木此行大师过来,孰料拖沓了时间,正主儿叶君生却走了。这一来一走,恰好让黄家陷入进退两难的地步,端是有些干瞪眼。
对此黄家五叔便有些埋怨黄父为何不留住叶君生,可黄父也是冤,他能怎么留人?
那木此行,身材不高,因为发福之故,反而显得有些矮胖,红光满面,酒气浓郁,似乎刚喝过不少。其身上的衣袍搭配,长长短短,截然不同常人衣着,整一副乱搭之相,非常富有个人风格。
他一双眼睛不大,常常眯着,有点醉眼朦胧的模样,大摇大摆的坐下来,拍着桌子大叫,叫人捧出字帖来——
听黄家五叔说,那一幅字帖价值五十五贯,我呸!黄金镶嵌的吗?其师傅书圣一字千金,一般中幅也才能卖五十贯,唯有代表作才能卖到百贯以上的价位……只是近年来,师傅已极少有作品流传于世了。
现在居然冒出一幅能卖五十五贯的字帖,木此行根本不信,若不是看在黄家在道安府还有些脸面的份上,哪里愿意理会?
说白了,往往只是个噱头,藉此炒作而已。
不过适逢他今天心情还不错,也就过来瞄一瞄了。
个中实情,黄家五叔并没有明言,此时骑虎难下。只得与黄父交流个眼色。
大师都来了,黄父也无计,便命令黄超之到书房中拿字帖,一面陪笑道:“木大师肯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犬子无能,用如此高价换得一幅字帖回来,只怕是受人蒙骗。这才斗胆请大师来鉴定下……”
木此行一摆手,傲然道:“傻子才会花费这般价格买幅无名小卒的字帖。”语言直接,毫不留情面。
以他的身份地位。以及性格,也根本不会留情面。
黄父面上火辣辣的。倒是几位叔伯,暗自偷笑不已:木大师这一句话。等如是盖棺论定了。
却说黄超之心中哀叹,到底是躲不过这一关,将那字帖拿出去,不等于献丑吗?可不拿也不行,大师都登门了,而且父亲与一众叔伯都在外面等着,根本违抗不得。
“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几番掂量,黄超之一咬牙。从箱柜底下翻出那幅字来,拿在手中。在走出外面的时候,一颗心简直七上八落的,扑通扑通乱跳。
好像过了漫长的时间,他才出到厅堂上。这时候反而鼓起勇气,恭恭敬敬地将字帖递过去:“请大师鉴定!”
“嘿嘿!”
木此行嘴角露出一抹冷笑,也不客气,信手拿过,啪的就很随意地在桌面上展开,显出“祥瑞镇宅”四个大字来。
在天华朝的书法行业中。这般字词经常会被用来写条幅,挂在厅堂或者书房内,取个吉祥安定之意,属于烂大街的内容。
大师手里捧着一碗茶,一边啜着,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字:无可否认,这字写得还合眼,四四方方,很稳,与字词表面意思颇为契合。不过天下间但凡读书人,谁写的字会多差?
写字,本来就是六艺之一,必须具备的基本功。在科举之际,若果字写得烂些,主考官一看,直接就过滤掉了,哪里会再看你的文章内容写得如何?
一手书法,便是一个读书人的门面。也就是俗话说的第一印象,非常重要。门面过不得关,后面可想而知。
故而,读书人都是先练字,再学文。
此时黄父等数人皆站立在一边,大气不敢喘,生怕惊动了大师的鉴赏过程,那就失态了。
黄超之偷眼瞥看,见到木此行咂咂嘴唇,不住摇头,一颗心不禁沉了下去:幻想始终都是幻想,不可能会出现奇迹……
他本还奢望叶君生的字确实写得出色,从而能让木大师慧眼识中呢。
只几眼功夫,木此行便看完了字,目光往下一扫,见到那方印章似乎有些标新立异,不禁多看了几眼——
一股莫名的舒坦感觉犹如甘泉般在心田弥漫开来,根本说不出因由,就是觉得安详、平静、温和。好像所有烦闷躁动的杂念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人都进入到一种空灵的状态之中。
“咦,这是……”
木此行精神一振,双眸渐渐发光,神态都变得有些肃然起来。不由自主站起身子,正面再看一遍这幅字——
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瞧这大师的样子,宛然已有些爱不惜手的感觉。
黄家众人无不大感诧异,浑然不知发生何事。
良久,木大师忽而一叹:“笔画生精神,好字呀!”他跟随书圣多年,耳提面命,明白当一幅字写到了至境,就会“笔画生精神”,使观者不由自主沉浸其中,衍生出许多念想来。
一如读文章,赏丹青。好的作品总能让人产生共鸣,以至于心神皆醉,浑然忘我。
似乎师傅能写出“笔画生精神”的作品,都是寥寥几幅的……这么说,难道此子的造诣竟能达到师傅的境界……
怎么可能?
木此行当即断然否定了这个可能性——或者,是对方状态大爆发,偶然顿悟,灵感乍然,才能碰巧写出这样的字帖吧。
对,肯定是这样。
书法为艺术,既为艺术,便多多少少存在顿悟的状态。但木大师哪里知道,倒不是叶君生的字真正能“笔画生精神”,而是天地玄黄顽石印盖下的印章所造成的渲染效果,从而让整幅字都灵动起来,影响到观者的感官反应。
要知道,这幅字本身就是一件法具,几乎已超越红尘物品的范畴。
字,能活过来一般,已具备一些灵性。
“大师,你看这字?”
黄父按耐不住,试探地问道。
木此行内心强迫自己的视线离开字帖,干咳一声:“马马虎虎啦……嗯,你说这幅字是花了五十五贯买的?”
黄父点点头。
“作者是谁?”
这下轮到黄超之回答了:“是小生的同窗好友,观尘书院廪生叶君生所写。”一个普通秀才功名的身份,明显不够资格。故而他抬出了“廪生”这么一层名分来,希望能稍稍增加些分数。
“叶君生……”
木此行咀嚼着这个名字,觉得非常陌生,就属于那种无名小卒的人物。
“此子当真能写出‘笔画生精神’的字来?”
心中存疑,忍不住又去看字。
这一看不得了,整整又看了一盏茶时间,越看越是觉得欢喜。那一笔一划,仿佛是能撩动心扉的羽毛,戳中了内心最爽处,撩呀撩的,心痒难忍。就像贪吃的人面前摆满了美食;就像爱玩的人见到了梦寐以求的玩具……
那种见猎心喜的感觉,就想将此物占为己有。
“木大师?”
黄超之怯怯地叫唤一声。
木此行终于再度挪开目光,撸一撸本来就不长的胡须,摇头晃脑道:“这一幅字,确实有些门道。至于值不值五十五贯钱嘛,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不好一概而论。”
黄父诸人一听,觉得非常耳熟的样子,话说这话不是叶君生先前刚说过的吗?怎地又从大师嘴里冒出来了?
若非不可能,诸人甚至都怀疑是不是叶君生和木此行串通好的。
被诸多目光盯着看,一向洒脱不羁的木大师都觉得有些窘迫之感,干脆开门见山:“我就直说了吧,这一幅字或许不值那么多钱,但老夫觉得心中欢喜,想收藏之,不知你可愿转让?”
黄父一愣,事情的走势完全和想象不同了,不由脱口问:“大师愿意出价几何?”
木此行悠然道:“正所谓千金难买心头好,既然这幅字是你们花五十五贯买来的,那老夫自不能占便宜,那就出六十贯吧。”
这个价格一出,诸人都有点晕乎,直觉得听错了,异口同声问:“多少?”
“六十贯!”
木此行掷地有声。
乱了,都乱了!
黄家的人面面相觑,大眼看小眼,最后都傻了眼,完全找不到北,饶是他们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可也不曾遇过这般的情况,思维一下子有些跟不上来。
黄超之心中也是乱,就想答应下来,可想起叶君生叮嘱的话,硬是忍住了,道:“大师,这幅字是好友相赠,却不敢卖之。”
木此行睁大了眼睛:“六十贯都不肯卖?”
黄超之坚定摇头:“友人之礼,如何能售以牟利?”
见他态度坚决,木此行只得作罢,悻悻然出去。到了门口,被冷风一吹,霍然打个冷战,惊醒过来:自己疯了吗?要用六十贯去买别人一幅字帖,可是……
脑子同样纷乱不堪。
木大师离开后,黄家一众叔伯眼勾勾地打量着黄超之,甚至觉得会不会是他跟木大师事前串通好而演出的这一场。但黄超之若真有这般本事,那就好了。
黄超之搔搔头,依然有一种在发梦的感觉,极其不真实。
黄父忽而开口:“超之,叶公子还没有婚娶吧,你那三妹,或者四妹五妹六妹的,你看如何?”
闻言黄超之差点一个趔趄:不说别的,自家妹子虽然有些姿色,但在独酌斋那两个少女面前,就差得太多了,简直可以用“俗不可耐”来形容…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