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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②?章

第二天早起出发,木代精神不好,两个硕大黑眼圈,时不时的还掩嘴打呵欠。

罗韧奇怪地看她:“没睡好么?”

她闷闷:“嗯。”

回答的时候,又是放心,又是忧心。

放心的是,那个噩梦,直到终结,她也没能看到那个人的脸。

忧心的是,那个背影,实在是很像……

不是不是,她立刻否定自己,一定不是罗韧,帛书上说的清楚——“拥有凤凰鸾扣力量的人,可以避免凶简的附体伤害,不受凶简的心念控制”。

再说了,这世上,背影像的人,那可多了去了。

她使劲晃晃脑袋,觉得自己是多心了。

车里还有一个人,啊不,一只鸡,跟木代一样,精神萎靡。

曹解放。

这几天,它的日程基本都是“酒店——车——酒店”,几天下来,目光都呆滞了,曹严华觉得,曹解放啄米都自带慢动作影效。

“小罗哥,反正今天是去万寿石,不怕解放惊扰到‘先人’,放它出来溜达溜达呗。”

罗韧没意见,其它人也支持,一万三甚至摸出出发时在酒店取的通县旅游景点介绍折页。

“解放,我给你念念啊,今儿是专门带你来旅游呢,五陪一,对于一只鸡来说,这是多高的荣耀啊……”

“万寿石,高两米,宽一点五米,立于本县著名的凤子岭山道口,远看颇像一个寿字。关于万寿石,还有一段神奇的来历……”

接下来是一段小字,一万三眯着眼睛去看,下意识说了句:“擦,又是老子,函谷关这里,可真是吃老子的名气就吃饱了……”

罗韧笑,车子打了个弯,转向出城的路道。

问一万三:“念念看,老子又干嘛了?上次神棍说,到过一个‘老子行停处’,这万寿石,难不成是老子摆寿宴的地方?”

一万三摇头,单页又凑近了些:“传说中,老子喜爱收集天下奇石……”

真如金圣叹之评水浒,一万三念单页时,还自带批注的:“胡说八道,什么都往老子身上安。”

继续往下念:“一日,为择取奇石行经凤子岭,偶见此石,赞不绝口,说,真有与天地同寿之意。”

曹严华追问:“然后呢?”

“然后没了,夸完就走了。”

曹严华噗的笑出来:“这景点太坑了,阖着这什么万寿石,老子根本没看中啊。”

炎红砂也笑,只有木代,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陡然奇怪起来,一把拿过一万三手中的单页,抿唇看那一段,看了又看。

笑声渐渐就止歇了,曹严华小心翼翼:“小师父,这有什么问题吗?”

木代说:“我想起一件事儿。”

“当初,老子不是觉得凤凰鸾扣不一定保险吗,所以才让人找来尹喜,说要做一个八卦观星台,你们还记得神棍当时是怎么说的吗?”

罗韧心里一动。

没错,这一段是尹二马讲给神棍听的,罗韧还记得那句,说是尹喜听了老子的吩咐之后,“进深山,采石无数”,最终得了建造八卦观星台的材料。

有这么一段打底在先,通县的旅游折页上出现什么“传说中,老子喜爱收集天下奇石”,似乎就不那么荒谬了,隐隐的,还有些难嗅难觉的玄妙。

也许这个凤子岭,老子真的来过。

车子停到距离凤子岭最近的小村口,村子不大,院子都低矮,远远的,可以看到几个村民在院子里忙活,有些院子里还拴着牛、骡子什么的。

奇怪,看到车子过来,那些忙活着的人掉头就往屋里跑。

什么意思?这鬼子进村一样的感觉是什么意思?

罗韧正纳闷着,那些人又都跑出来了,刹那间就围住车子,手里提篮的提篮,捧筐的捧筐。

——“灵宝大苹果,新红星,小国光,自家卖卖,便宜,十块钱一篮……”

——“本地的香菇,五块钱一袋……”

——“线椒,别处买不到,随便给钱……”

这架势,真让人额上生汗,罗韧他们扛住压力下了车,锁好门,很不好意思:“谢谢谢谢,真的不买。”

村民们倒不死缠烂打,只是一脸的失望:“真不买啊。”

一万三陪着笑:“那个……打听一下,万寿石售票点在哪啊?”

其中一个女人笑出来:“啥售票点啊,淡季游客来的少,根本设不起来。本地人都不来,也就是你们这种开车的外地人,一看就知道是来旅游的。”

说话间,指村后的一条小路:“那,一直往上走,不到两里地,就看到了,不就石头嘛,有啥好看的。”

说完了,各回各家,有人顺手拿出苹果,裤边上蹭了蹭,张嘴就是一大口,还指曹解放:“这鸡山里打的啊?”

曹严华很客气:“不不不,宠物,宠物。”

……

走远了,还听到那人在后头泛酸水:“城里人,哼,鸡都是宠物。”

天气不错,小道分外幽静,昨天的暴雨看来没怎么影响这里,地微湿,但不濡泥,曹解放很兴奋,围着几个人,一忽儿跑前,一忽儿跑后,别提多欢了。

身后,远远的,忽然传来喊声:“那个……前面的游客,等一下……”

追过来一个老头,五六十岁,尖嘴猴腮,一边跑路一边穿衣裳,慌慌张张,扣子都扣错位了。

近前停下,满脸带笑:“那个……我刚刚还在睡觉,老婆子说有游客来,几位要导游不要?”

导游?他还是导游?

罗韧皱起眉头看他,他大概也看出罗韧领头,一个劲推销自己:“我姓丁,叫我丁老九就行。老实说啊,这个景点,你要是不请导游,就是看了块石头,怪没劲的。有些东西,只有本地人知道,我给你们说道说道,讲解讲解,这一路,包你玩的舒心舒意的,二十块钱,怎么样?”

罗韧笑了笑,吩咐曹严华给钱。

丁老九没说错,内行才能看门道,既然来都来了,也不会吝啬这几十块钱,多听点总是好的。

收了钱,丁老九眉开眼笑,走在前头领路,话就没停过。

——“几位一看就是城里人,我知道,你们一定觉得这个景点太简单。评星嘛肯定评不上,但是在通县,还挺有名。外地人,但凡知道的,都要来看看。毕竟……老子嘛,太有名了。”

——“现在是淡季,旺季我们是收票的,两块钱一个人。那时候,我导游费就挣的多点,老实说,你们请我是请对了,我从小进山,对这一带是再熟悉不过了,这些天,想进山的客人,基本都是我带。”

——“首先,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个凤子岭名字的来历。凤子岭,其实很大很大,万寿石的位置,根本就没进岭。这个凤子岭呢,由三座山头组成……”

“第一座,叫凤回头,第二座,叫凤衔尾,第三座,叫凤飞天。据说啊,据说,如果在很高很高的天上往下看,这三座山头,就像三只凤凰,是首尾衔接在一起的……”

几个人,几乎是同时心中一震,陡然止步。

丁老九奇怪:“咋了?”

罗韧笑了笑,脸色如常:“没什么,你继续说。”

他示意大家跟上,仔细听。

“最高的那个山头啊,得有两千米。这个点儿,夏秋之交,别的城市或许还挺热,这里的山头上,保不准就会飘雪啦。”

“还有一个说法,说是因为呢,凤子岭山里的雉鸡特别多,真的,从前确实特别多,早些年,我们带猎枪,进山守一夜,能打一百多只出来……”

“现在国家不让了,当然了,雉鸡也少了,而且,山里是有野兽的,什么黑熊啊,野猪啊,狼啊,不常见,几年难得见一趟,但是说不准,所以我们都再三提醒游客注意安全,不要往山里去……”

说话间,那个万寿石就到了。

敦敦实实一大块,恰在进山的隘口,老实说,真没看出来像“寿”字,罗韧并不关心这块石头,目光长久地投注在进山的那条路上。

碑文里说,有猎户在山里,万寿石附近,曾经看见过那条认字犬。

这万寿石还是太靠近村子了,以那只认字犬的秉性,应该会藏的更深些。

他招呼几个人继续。

但丁老头却不跟了,狡黠地打着哈哈:“几位,二十块钱就到这里,再往里头,要加钱了。”

罗韧不动声色:“里头还有什么可玩的吗?”

“那多了,”丁老头洋洋得意,“我说过,我打小进山的,带过不少客人……”

说到这,压低声音:“有时候,还打点野味什么的,帮客人开开山荤。”

罗韧想了想,又给了他五十:“一路走,一路讲,肚子里有什么货,都往外掏。”

丁老九喜不自禁:“好嘞。”

可再接下来讲的,就真的只是寻常了,哪块石头怪形怪状,看起来像男女亲热,哪棵树曾经被雷拦腰劈断,来年却在断口处冒了新芽,曾经哪个客人在哪块崖石山脱了个精光照相……

说着说着,忽然指着一棵树大叫:“这,这!”

“这个,叫侧柏,能活好久,长的真快,早些年的时候,我带客人来玩,他还在树上刻了字呢……”

丁老九仰头朝上看:“嗖嗖就长上去了啊,真高。”

是高,那树得有十来米。

听来听去,不是石头就是树,一万三有点不耐烦,问他:“丁大爷,这山里有狗吗?”

不知道为什么,木代总觉得,那个丁老九,好像瑟缩了一下。

但他很快满脸堆笑:“哪来的狗啊,狼倒是有。狗的话也是家狗,看家护院的,谁还准它往山里跑啊。”

再往前走了一小截,丁老九就不走了,加钱也不走了。

陪着笑,揉着膝盖,说:“越往里越难走了,我老汉不比你们年轻人,走多了累,吃不消,我这就回去了,回去了呵呵……”

炎红砂不高兴,看着丁老九的背影嘀咕说,这七十块钱赚的可真容易呢。

一时间,几个人没了计较。

这凤子岭太大了,又像前两天“扫墓”一样扫山吗?那得费多少时间啊,而且,找的是什么呢?认字犬吗?它早死了吧,这么多年,形消骨化,根本找不着吧。

一万三心里一动:“罗韧,你说……第七根凶简,会不会在那条认字犬身上?”

越想越觉得可能,看向山周围时,后背有点发凉,声音也随之压低:“我记得在四寨山里的时候,那个几乎死了的女人都能活过来……也许这第七根凶简会续命呢,那只狗,从晚清一直活到现在,就在这山里……”

风吹过,不远处那棵侧柏树上的叶子哗哗响,炎红砂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曹严华也下意识往几个人的圈子里挤了挤,声音有点打颤:“小……小罗哥,我……我看我们还是搞点装备再进来,这狗比老蚌凶啊,这都活了上百年了,万一被咬一口,够呛……”

罗韧眉头拧起。

一万三说的也不无道理,第七根的“藏”,用在这里似乎也合适——有什么能比“动物”藏在山林里更隐蔽呢?扫山显然不适合用在这里,一是地方更大,二是他们人力少,三是,如果一万三的猜测成立,对方是动的,那可比石碑坟堆什么的难找多了。

说不准这个时候,密植的林子里,就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们看。

是得有点趁手的装备才行,罗韧点头:“我们先出去,做点准备再进。”

几个人原路返回,才走了一小段,林子里远远传来雉鸡的啼叫声。

曹解放一下子来了精神,昂着脑袋,撂出一声响亮的“呵……哆……啰”。

隐隐的,长长短短,似乎有回应,曹解放更来劲了,扑着小翅膀,气鼓的足足,像是要跟人比谁叫的更好听。

几个人都觉好笑,站在原地看曹解放斗狠,木代无意间一抬头,看到那棵高大的侧柏。

真高,十多米,阳光从疏漏的大叶子间漏下来,照的她睁不开眼。

忽然起了玩闹之心,说:“我上去看看。”

她几步奔到树下,挽起袖子,靴底在地上踏了踏,然后猱身窜上。

炎红砂咯咯笑,说:“我也会。”

仰了头看木代,她速度可真快,树身的摩擦力大,方便借力,比墙可好爬多了,一万三仰头看了会,说:“我也会。”

曹严华不相信:“你会?”

一万三哼了一声:“这就像坑蒙拐骗一样,生存技能,我是会。”

阖着只有自己不会?太丢人了,连三三兄都会呢。

曹严华心里一阵嫉妒。

木代已经到顶了。

那么高,总觉得颤巍巍的,担心,罗韧忍不住叫她:“木代,下来,慢慢下,小心点。”

木代在上头朝他做了个鬼脸,像是成心气他,果真“慢慢下”,两腿和双臂一起夹住树身,一点一点往下挪,像个树袋熊。

罗韧又好气又好笑,走到树底下,双手做了个托举的姿势:“要不要跳下来?我接着你。”

木代哼了一声,说:“我男朋友让我慢慢下。”

罗韧苦笑,真是让她气的一点脾气都没有。

只好一直看着她,她继续往下,安稳的很,忽然间,似乎看到了什么,好一会儿都没动。

罗韧正觉得奇怪,她蓦然往下急撤,速度飞快,明知她不会摔到,落地时,罗韧还是赶紧托了她一把。

她脸色苍白,喘息的有些厉害,说:“那个……丁……丁老九……”

罗韧说:“不急,你慢慢说,顺气。”

他伸手轻轻抚她后背,不自觉抬头看向高处。

木代的声音镇定些了说:“丁老九说,带过一个客人,客人在树身上刻了字,树长的很快,长的太高,字就高上去了,我看到了……”

大家都围过来,炎红砂说:“木代,你干嘛慌慌的,写的什么?很恐怖吗?”

木代有些恍惚:“上头写,张光华到此一游。”

张光华,这个名字,罗韧实在太熟悉了。

木代的红姨,霍子红,原名李亚青,当年和已有妻室的张光华珠胎暗结,她的父亲李教授动用关系,对张光华单位的领导施压,单位一张批条下来,送了张光华去河南省、灵宝市,“交流学习”半年。

名为交流,实则“坐冷板凳”,兄弟单位压根没地方用得上他,他每天应个卯、报个到,剩下的时间,就在附近乱晃、逛逛景点,看看风土人情。

丁老九说,带过好多外地人进山,对这里再熟悉不过了,他记得这棵张光华刻字的树,没准,也记得张光华。

罗韧长吁一口气。

“咱们得去找那个丁老九,聊一聊。”

正是晌午时分,餐饭上炕,油煎豆腐回锅肉,丁老九筷子刚举起来,呼啦啦进来一群人。

看着面熟,是那几个他刚做完生意的游客。

罗韧客气地塞了一百块给丁大妈:“不好意思,没地儿吃饭,大妈能不能帮忙张罗一下,这是菜钱,不够再补。”

又说:“慢慢准备,不着急,这里挺有意思,还想跟大爷聊聊。”

支走了丁大妈,罗韧不动声色在炕上坐下,低下头凑近餐碟闻了闻,夸了句:“大妈手艺不错。”

那一头,一万三关门、落闩,木代关窗、拉帘,做的都挺溜。

五双眼睛,只看他一个人,丁老九慌的哆嗦:“你……你们这是……”

“打听个人,张光华,记得吗?”

丁老九哆嗦了一下,说:“不认识。”

罗韧笑笑,不紧不慢拿起筷子,掉转了,用筷头夹了块豆腐,慢慢嚼了。

自家的小水磨豆腐,味道不错。

问:“那这山里,有过什么……不对劲的狗吗?”

“没……没见过……”

罗韧笑起来,筷子一撂,拔出匕首,啪一下扔在小炕桌上。

丁老九哆嗦的更厉害了,舌头一直打结:“我……我……”

他不经吓,罗韧这头还没怎么亮手段,他忽然就崩溃了。

带着哭音说:“真不是我,当年……当年我也不知道……”

他絮絮叨叨,语无伦次,带着哭音,吓到语不成句。

说,那是好多年前,自己还不算老,带着个外地来的客人进山,那人说自己叫张光华,老家是落马湖,过来交流学习的。

起先,一切都正常,一路走,一路介绍,插科打诨,有说有笑。

后来,坐下来休息,那地儿,离着那棵侧柏不远。

休息到一半,听到身后的林子里窸窸窣窣的,回头看,是个憧憧的影子,张光华吓了一跳,以为是狼,丁老九认了会,说没事,是狗。

现在想起来,那条狗很奇怪,动作很慢,皮毛有点泛白,像是很久没见过太阳,眼珠子盯着他们看,并不怕人。

张光华拿肘碰了碰丁老九,说,哎,听说……狗肉挺香的。

罗韧觉得心头一阵恶寒,问他:“你们把那狗……吃了?”

丁老九叫:“不是,不是。”

“我一直帮客人开野荤的,山里的东西,我觉得吃了没什么,加上贪便宜,觉得肯定是走丢的家狗,周围又没别人……”

于是,同张光华两个合力,一人执棍一人拿石头砸,把那个狗给砸死了。

但是,开膛的时候,两个人都吓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