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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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水般的呐喊声倏然涌起,整个丘都陷入一种近乎绝望的阴霾中。兵器碰撞声,皮开肉绽声,践踏雨水声,声声入耳,沸腾如海。芊泽杵在原地,战战兢兢的望向那持刀走近的男子。

他银铠的寒光,在滂沱大雨中,愈显狰狞。芊泽喊不出声,仍由他走过来,拎起她的领子。他并没杀她,而是在打量她一番后选择拖扯她走。芊泽惊慌的叫出来,那士兵却置若罔闻,硬生残暴的把她拽入大街上的一行队伍。

那队伍里,都是一些和芊泽年岁相近的女子。几个侍卫架着刀,挟持她们而走,其余的则四下挥刀,见人便砍。

“啊!!”

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躲闪不及,那凄厉的嘶喊声把竟把雨声湮灭了下去。芊泽瞠着一对清眸,望见雨中殷红飞溅,就连躺在自已**脚踝上的积水,都带着血液的余温。

“别看,快走,走!!”

她旁边的士兵粗鲁的推搡她,她与身前瑟瑟抖的几个女孩挤在一起,险些踉跄跌倒。

“呜呜……”那些女孩抱头缩起,三两成群的畏缩前行。芊泽不忍视那血腥残暴的屠杀,便也扭过头来,低垂泪。她心里有着难以言喻的恐惧和愤怒。为什么要屠杀这些平民百姓,他们流离失所已是窘困之极,为何还要赶尽杀绝!?她想起了杏柔,那位才刚刚相处不久的好心姑姑,任谁也不会料到,只是这平平凡凡的一天,杀戮便突如其来的从天而降。

她死时一脸错愕,双眼都未有闭上!

“啊……呜……”

芊泽忿恨咬唇,缩起身子,任由雨水与泪水交融冲刷。到底谁下的命令,这般残忍?芊泽想时,杂沓的马蹄声从身后骤然响起。一行骑兵,三三两两的掠过身旁,领头者振臂高呼:“泷克将军有令,除却年轻的少女,其余一律杀光,一概不留!!”

语罢,侍卫们一齐呼应。芊泽霎时恍悟过来,要留下年轻少女,莫不是为了寻她!?

泷克将军下令。他是皇帝的人,莫不是祈烨已经醒了?

他,他有没有被皇后控制,究竟是他下令屠城的,还是上官柳莹!?

芊泽陷入怔忡,一时并没有反应过来。而就在此时,前方朦胧雨势之中,兀然出现一瞥黑色身影。他宛如划破厉风的离弦之箭,度快的惊人。银铠士兵们现他时,顿时惊呼:“前方有人!!”

身后的士兵闻声,迅弯弓搭箭,射向来人。夕岄伏下身,贴在马背上,顺手又从腰间缓缓拔剑出鞘。临近队伍时,马匹中箭,惊痛的抬起双蹄,胡乱跳脱。队伍之的几人,显然是被惊马所骇,纷纷退后,队伍乱了章法,就有了漏洞。夕岄踩准这个空档,一跃起身,刀锋一转,霎时就如一只后劲十足的猎豹,耸入其中。

利刃沉闷的刺破甲胄,穿透皮肉。哀号声霎时骤起,数名银盔士乓应声倒下,他们一倒,那些被挟持的年轻女子,便仓惶四逃。队伍随即乱作一团,侍卫们阻拦不住,一个个脸色煞白,呼道:“不准跑,不准跑!!”

芊泽插在人堆里,瞧见那黑衣男子犹如一道旋风一般,在空中腾转冲杀。疾风掠过之处,尸横遍野,不出半晌,他那白光森寒的利刃上,已是血水淋漓。芊泽吓坏了,她不知这男人是为何而来,于是也连同那些逃散的女子们,一齐奔跑。

“啊!!”

夕岄砍下一人的头颅后,呈现在面前的一群年纪相仿的妙龄女子。她们惊慌失措的奔逃,雨势下他分不清芊泽在哪。他在丘都街道拼杀了一路,现那些士兵杀尽平民,却偏偏对年轻女子,只抓不杀。他霎时就反应过来,皇帝很可能也在借此,寻找芊泽。如今芊泽好不容易逃出来,若被抓回去,那是个什么后果!?

想时,他一路扯拽那些抱头鼠窜的女子,一个个看清她们的脸后,又一个个失望的放开。

“芊泽,芊泽!!”

他索性大喊起来。

而此刻,正躲在路边一处石牌下的芊泽,听见喊声,心中怵然一惊。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在这茫茫陌生的异地,怎会有人在险要之时,呼唤自己?

“芊泽,芊泽你在哪!!在哪!?”

夕岄疯了一般的喊,他想象不到芊泽出事,他会怎样痛心。他一边挥刀御敌,一边嘶喊,芊泽听着这声音分外耳熟,恍恍惚惚竟站了起来。她一站起,那娇小孱弱的身影,瞬间就被夕岄锁定。时间仿佛停滞了一般,他望向她,与之四目相接。

两人仅隔着一张破旧的石牌,雨水模糊了芊泽的视线。面前的男子有一张丑陋狰狞的脸,那刀疤从眉心劈下,鲜活的就像是能凝出血来。但这张看似恐怖的脸上,却嵌着一对清澈深邃的眸子。

这眸底的神情,那样熟悉,芊泽能感觉她的心,不由自主的抽*动。

“芊泽……”

夕岄低喃了一声,俊眉蹙起。此刻,安静的他,仿似并没有觉身后挥刀劈来的侍卫,芊泽眼尖,见状惊呼起来:“小心!”

夕岄一凛眉,眯眼霎时转身,刀的走路还未看清,刃尖已刺入那人的胸膛。那男子赫然倒地,夕岄便转过,一把抱起芊泽,飞奔而走。芊泽被他抗在肩上,颠簸的厉害,视线里尽是他过关斩将,飞身刺敌的模样。

不出一会儿,夕岄便把找着了一匹马,他把芊泽提起来,押在马背上,旋即自己也跳了上去,揽过她,策马奔驰。

后面的侍卫零零散散的,已是呼救不及,只能任由两人诮失在雨的尽头。

惊魂未甫的芊泽在马身上,连连喘气。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继而定神怯懦的望向男子。他看着前路目不斜视,芊泽嗫嚅:“谢谢你……”

男子不说话。

芊泽咽了咽口水,又道:“刚才是你喊我的名字,是吗?你……你认识我吗?”

夕岄听罢目光一瞥,神色竟有些伤怀怅然。如今他这幅模样,芊泽怎能认得他?以往祁澈已死,如今活着的不过是不名一文的夕岄。

“不认识。”

他冷声作答。芊泽眨了眨眼,失落的哦了一声,旋即又问:“那你怎知我的名字?”

夕岄沉默一拍,答道:“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你自会知道。”

说完后,便再也没有开过口,两人一路无语的驰骋。出了丘都,直奔祁明夏离去的方向。

而与此同时,血杀一空的丘都已是满目疮痍。雨过之后,四处都是七零八落的尸体,放眼望去无边无际,死寂沉沉。袅枭轻薄的雾气,诡谲的漂浮在丘都之上,层层叠叠的尸身当中,泷克手下的祁胤军又聚拢起来。

逃窜的女子们,一个都没有逃走,尽数被他拢下。

他站在城门处一一过望,每瞧一个,便举刀杀一个。人墙倒了一排又一排,嘤嘤哭泣之声,愈渐单薄。到了最后,他满身鲜血的杀过最后一名妙龄女子后,才得以怒吼:

“不是,都不是!!”

里面没有芊泽。

“将军,一队在羚羊路时,曾被一黑衣男子劫持。他救走了一名女子,不知将军要找的,会不会是她?”

那进谏者躬身抱拳,泷克回眸,一双猩红的眸子微微眯起。

“当真有这么巧?”

所有的女子他都抓了,偏偏却丢了芊泽。被救走的女子是芊泽?那是谁救的她?

黑衣男子,黑衣男子……

泷克蹙眉思索,脑海里飘过一个玄黑长衫的男子。

莫不会是他?

……

…………

“驾!”

石突突的地上,本因大雨的冲刷,分外湿润。然而,随着马匹越走越远,地表便愈干燥。芊泽知道,他们来到了大漠。她不知道这个男人要带她去哪,但下意识的,她却极为信任他。

她感觉,他虽然陌生,却分外熟悉。

在他的身旁,她感到安定。

“我们到了么?”

芊泽耐不住沉寂,轻声一问。夕岄没有望她,也没有回答她,只是兀自眺望苍穹。他停下马来,从怀里掏出一杆鸣笛。一拉环扣,鸣笛直蹿云霄,不时便在天空烂漫的开出一朵花来,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阵尖锐的声响。

夕岄出信号后,便不再前行,只是静默等待。芊泽皱着黛眉,不解的瞟了瞟他,但见他只字不说,便也垂默然。

“隆隆隆……”

地下微微震动,芊泽耳畔开始听见些小的鼓动声。她放眼望去,在大漠的另头,已有一条顺势而下的黑线,疾驶来。她大骇,抓紧夕岄的衣襟:“有人来了,有人来了。”

夕岄睨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倒是伸臂拥过她。他的抚慰,令芊泽惊异,她瞠了瞠眸子,若有所思的相望。

蹄声愈显赫,黑盔的骑兵汹涌驰来。芊泽瞧见那领军的人,一身黑胄,黑飘然。那鬼梧岸然的身姿,挺拔俊朗,分外熟悉,霎时就倒抽一口气,脱口而出:

“明夏……将军!?”

夕岄勾唇一笑。

祁明夏见着夕岄马上,多了一个娇弱身姿,顿时心中腾然一紧。他加快马,霎时就从队伍里分离出来,飞奔至芊泽近处。他停在她跟前,伸手抬起头盔,一张绝美的俊庞才显露出来。

芊泽愕然,半晌未有反应,她目光直直地盯着他,瞬间就流了出泪来。

祁明夏看她落泪,心中百感交集。他跳下马,走到她跟前,小心翼翼的把她从夕岄马上,抱了下来。他动作轻柔,仿佛呵护一件稀世珍宝,芊泽感到他怀里的温度,顿时嚎啕大哭。

终于,在这陌生之地,在这绝望之时,她遇见了一个温暖的故人。

她不用在害怕了,不用再胆战心惊的过每一天了。她找到了一个可以信任的人。

“芊泽……“

“呜哇!!”

芊泽死死抱着他,小脸贴在他胸前,像要把连日来的恐惧,惊慌,痛心都一并宣泄。而拥着芊泽的明夏,也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心疼神色。他大手轻轻拍着她的肩,温柔安抚。

云翘眨巴眨巴大眼,看了半晌才暗自惊呼。这女孩就是芊泽?她是芊泽?

想时,云翘骑马靠近夕岄,不止的以目光询问。然而,此刻所有的人,目光都驻留在明夏与芊泽二人身上。这种久别重逢的感伤,和祁明夏出乎意料的温柔,让祁胤的每一个捋士,都为之惊愕。

他们的将军,竟也有这般柔情的时刻。

纱笼里的烛火,闪闪烁烁,恍然欲灭。单喜挑了一盏新灯入内,霎时耀亮了内殿。祁烨默在阴影里的身子,岿然不动,仿似一块雕刻摆设的玉石。他见灯光晃眼,才骤然睁目,冷冷瞥来一缕视线。

单喜赶忙低头,躬身走到他跟前,跪下呈上密函。

“泷克将军的密函,还请皇上过目。”

祈烨未有应声,只是漫不经心的结果密函。他撕开来看,刚阅览了几行,便倏地皱眉。

“呵呵……”

他轻笑,低沉的嗓音在空灵的殿宇中回荡,分外诡谲。单喜听着背脊寒,不敢吱声。

“她竟让明夏给救走了……”他蓦地一揉那密函,狠狠捏在手里。

“她竟敢让祁明夏给救走了!!”他霍地站起身,把那纸团一抛。纸团滚了几遭,落在一个瓦缸边缘。顺着那栗色的瓦缸望上,一颗恐怖的头颅,正咧着嘴尖锐地笑:“哈哈,哈哈……”

“她跟着明夏走了,她跟着明夏走了……”

上官柳莹反复的笑到,声声凿在祁烨耳膜,令他几欲狂。他大步走上前来,猛的一踢那瓦缸,瓦缸砰然倒地,药汁汩汩流出。然而,上官柳莹却落不出那瓦缸,只能哀呼咳嗽:“咳……咳……”

“闭嘴,你个贱妇!”

祈烨咬牙切齿。

“呵呵……哈哈……”上官柳莹又渐渐笑了起来,说到:“看样子,她的魅咒已经解了,她才不会回来了。祁烨,你真可怜,你锁了她这么久,她却没有一天不想逃离你。她恨你,她不要你……”

上官柳莹试图澈怒祈烨,因为只有激怒他,她才觉得心底好受一些。

然而,祈烨却眯眼望着她,笑道:“她不要我,没关系,我要她,她就一辈子都是我的?”

他眯眼,黑眸凛然生寒。

“我的好戏,才刚刚开场,没有人能逃脱我的掌心,即便她逃到了祁明夏那里,也没有关系。”祁烨伸出手掌,兀自摊开:“我手上的棋子数不胜数,只要我一收,一切都会覆灭。”

男子薄唇邪肆的勾起,那摊开的手掌,在言毕之时,倏地便攥成的拳头。

而与此同时的丘都。

城门大开,仿似在炫耀屠城之人的丰功伟绩。泷克带着军队在丘都左围安营扎寨,嘲笑一般看着祁明夏领着队伍站在丘都城口。尸横遍野,明夏领着亲兵数十人,每走过一地,呈现在面前的都是惨绝人寰的场景。

这些人,死的何其冤枉。

“好惨……”

云翘捂着嘴,忍着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而芊泽则躲在明夏身后,一直闭着眼,不敢睁开。

“这泷克未免太欺人太甚,杀光了所有人后,又放城门大开,不就是要把里面的惨况都摊给我们看嘛!将军,我们又何必要来自取其辱!?”占领丘都,如此,愈城,丰城都是泷克的军队驻扎。祁明夏的左翼军已无安营之地,只能退回漠西大营。

这样的局面,仿似皇帝已抛弃了左翼军一般。

祁明夏眯眼,只说:“只是想让自己,记得这一刻。”

他是恨的,恨祁烨心狠手辣。他和父王已妥协,协助他攻打边国。父王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边国攻占之后,祁胤能守住。所以,父王才千叮万嘱,要自己千万镇守丘都,哪怕成熵到时打过来,这里也是最后防线。

而现在,皇帝却派了泷克前来接管。他聪明之极,知道泷克亲口开口接管,自己不会同意,所以索性血洗丘都。让丘都成为空城,让左翼军愤怒,让他愤怒。

城已死,如何守?

祁明夏惨淡一笑,脑海里飘过数月前,与父王秉烛夜谈的一幕。

一个晚上,父王都只是哀声叹息,不一言。祁明夏耐住性子,正襟危坐,直勾勾地盯着他。

“明夏,答应父王。”

终于,端睿王开了口。

明夏颔。

“要守住祁胤。”

祁明夏瞠目,因为他感受到父王语色里的郑重。他顿了顿,继而问道:“儿臣有一事不明,父王,他这么做究竟是为何?”

先是杀上官玉嵊,如此忠臣。后又欲杀祁澈,唯一的弟弟。他的每一个举动,都像是在自我毁灭,他不是要祁胤天下吗?他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帝,还有什么野心?

端睿王笑了笑,摇头道:

“他要覆灭祁胤。”

一一覆灭祁胤。

寒风刮在脸上,刺骨的冷。祁明夏眯眼,视线又回到了丘都的惨淡景致上。他果真是要覆灭祁胤,而且势在必行。

几人均是愁云惨雾的站在丘都城门处。刘钦走到明夏跟前,说到:“泷克他不会派人收拾这些人的尸体,将军,还是我们把他们葬了吧。”

明夏听罢,微微颔。

而此刻,云翘正兀自的往前走,惨淡的场景让她不禁潸然泪下,嘴里还呜咽:“好惨……”芊泽屏住气,仿似一刻都不愿意待在此处,她害怕见着堆积成山的尸体。然而,身后的云翘一个不小心,踉跄的摔倒,刚好扑到了芊泽身上。

芊泽自是站不稳,身子跌了下去,落入一片尸当中。

“啊!!”

她吓的欲要爬起身,云翘站身后连身道歉:“芊泽,对不起哦!”

芊泽喘着气,站了起来,对着云翘报以微笑。两人刚欲抬步离开,芊泽的后腿,却倏地被拉住。

她惊的回眸。

一只从尸丛里伸出的纤细手臂,蓦地握住了她的脚腕。云翘吓的大喊:“呀,有鬼呀!!”

芊泽气竭,瞪大眼,望着有人从尸体里缓缓爬出。

“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