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不是自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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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娘,你跟我说说先生年轻时是什么样?”麦香这段时间总也没有机会单独和柳蕙兰聊天,自然也没有机会问曹家的事情。

    “什么样?你先生可没有万家的小哥儿能吃苦,这么小就知道挣钱养活自己,我说的像是指你先生对女孩子的那种体贴用心比较像。算了,我也说不清楚,你先生写了一本书,书中人物宝玉跟你先生有几分像。”

    麦香见对方主动提到《石头记》,便说道:“师娘,我如今差不多的字都认得了,我能看看先生的书吗?对了,今儿我在城里的书铺,碰到一位书生很喜欢先生的画,说是没带够银子,让给他留着,还说改天有空来拜访先生呢。”

    柳蕙兰听了看着麦香,有些不悦地问道:“什么书生?你不是答应我了,在外头不许提你先生的事情?”

    “师娘,我没有主动提先生,是人家喜欢先生的画,他说从先生的画里能看出先生是一个有才气有傲骨的人,还说先生的落款也很有些意思,我连先生的名姓都没有告诉他,只是说了先生是一位郎中,住在香山脚下。”

    柳蕙兰松了口气,说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就是一位普通的书生,三十来岁,好像也很有学问,曾经还是乡试的解元,听他的意思,他的字画功底也不错。”

    “原来是这样。解元,解元可不大好考,这样的人怎么会没有金榜题名?”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我看他衣服,就是普通的棉布衣服,肯定不是富贵人家公子,还有,我觉得,他早晚会中进士的,因为他从书铺里选了不少书。这么有学问的人还这么用功,成名是早晚的事情。”麦香说了一句孩子气的话。

    “你先生不喜欢跟这样的人结交,他不喜欢功名。”

    柳蕙兰一说,麦香想到了贾宝玉把追求功名的人叫禄蠹,不禁莞尔一笑,原来真是曹雪芹的个性。

    “可是他喜欢先生,说先生傲世有奇才,师娘,他这么一说,我对先生的才华更好奇了。你给我看看先生的书好不好?我保证不乱翻。会及时归还。”

    “看你先生的书?你才多大。再说了,你才学了多久的字?”柳蕙兰觉得以麦香的心智和水平,根本读不懂这本书。

    “师娘,反正还有你呢。我若不懂,再来问你。先生的书写完了吗?”麦香问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没大写完,他也是一边写一边改,反反复复的,总是不满意。如今表小姐来了,又多了一个评稿的人,现在的书稿都散落在好几个评稿人手里,你要真想看,回头我帮你看看第一册在不在?”柳蕙兰倒是也没有多想。一本小说而已,麦香能看出什么来?

    麦香一听有好几个评稿的人,这脂砚斋究竟有几个人?曹頫、李香云、李鼎,好像还有一个死去的福彭,麦香是越来越糊涂了。

    “师娘。什么叫评稿的人?”麦香索性问了出来。

    “你先生这书,也没打算给外人看,就是自己写着玩,都是一些亲友在传阅,因为里面有不少曹家李家的往事,亲友们看了有什么想法,就会写上几笔。”

    “哦,我明白了,先生是在写自传。”麦香点点头。

    “倒也说不上是自传,有一些他少年时期的影子,也有一些他叔父和别人的故事,总之是好几代人的故事,当然也有不少虚构的东西,算了,我也跟你说不清。”柳蕙兰摇摇头,她发现,只要说到曹家的事情,麦香就会打破砂锅问到底,这点一直让她想不通。

    麦香听了这话,明白了《石头记》是创作,不是自传,是把不同时空发生的故事串在了一起,作为小说的主线。只怕,除了曹家李家,还有不少皇家的隐事。至少那个秦可卿的丧事和元妃省亲麦香就觉得规格高得离谱,还有史太君说话的口吻,哪里像一个公侯的遗孀,连太医院的大堂都敢打发人拆了?这恐怕也只有当朝皇后或太后才敢说出来吧?

    这样的例子书中多的是,比如史太君去清虚观打醮居然也要清道,坐的是八人大轿,别人麦香不知道,但是永恩是亲王了,乌拉多敏和麦香出门去看阿木昕,坐的也只是四人轿,排场比史太君小多了,根本没有惊动任何人。

    麦香以前就一直觉得书中很有多不合理的情节,到了这里之后,亲眼见识了乌拉多敏和永恩这对亲王夫妻的生活,谁知不但没有释疑,反而是越来越糊涂了。

    再举一个简单的例子,麦香生病了,论理,以麦香和乌拉多敏和永恩的交情,永恩完全可以找一个太医来给麦香瞧病,事实上,太医们出诊有着严格的规定,除了给宫里的人看病,其他王公大臣想动用太医,必须有皇上的旨意。

    就连乌拉多敏本人想动用一次太医,也得有一套严格的程序,可贾府的丫鬟一个头疼脑热就能让好几个太医上门,所以,麦香觉得,这《红楼梦》里肯定有不少皇家的事情。

    “师娘,你还记得去年说的先生不过元宵节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麦香突然想起来去年元宵节时柳蕙兰说过,曹雪芹从来不过元宵节,当时想问没有问出来,后来李鼎一家子一来,麦香想问也没有机会问了,再后来麦香自己一忙,都忘了。

    “你又来了,才说你偏爱打听你先生家的事情,你又从这里来了。”柳蕙兰听了便下炕要走。

    “师娘,我也不是外人,你就跟我说说吧,我想知道,你放心,我保证不会出去乱说的,你看我啥时候对外人说过先生家的事情?”麦香拉住了柳蕙兰,好容易问出来,下次又不定得什么时候。

    大概是麦香的黏糊劲打动了柳蕙兰,也或者是柳蕙兰最近心里有些不痛快,所以也想找一个人说说。

    原来,曹頫在雍正五年的腊月被革职,曹家在雍正六年的正月十五,便被查抄了,那一年曹雪芹十三岁,亲眼目睹好好的曹家顷刻间塌了,这件事情在他幼年的心里有着不可磨灭的印记。

    曹家的家产全部赏赐给了继任者隋赫德,曹家随后被押送进京,住进了崇文门外的蒜市口大街。日子虽然清苦,但是衣食还算无忧,而且,当时的内务府还派专人来伺候曹寅的遗孀,曹雪芹的祖母李老太太。

    雍正爷走后,曹家的日子一度起来了,曹頫也被重新起复了,任了一个员外郎,而曹雪芹也捐了一个州同。

    真正让曹家遭遇毁灭性的打击是第二次的查抄,无独有偶,这次查抄居然也是在乾隆五年的正月十五,这次是因为弘皙谋逆案件的影响,这次查抄之后,连曹雪芹最敬爱的祖母也因为受不了这打击和惊吓走了,曹家再无翻身的可能,一场大火之后,一家人连唯一的安身之处都没有了,曹家人四处零落。

    不知是不是柳蕙兰嫌麦香年龄小,还是她自己也不愿细说这内中的详情,只是大概对麦香交代了一下。

    “你先生自此后不过元宵节,家里也不提元宵节这几个字,谁能知道,好好的元宵节,居然有这么多不堪的回忆。”柳蕙兰叹了口气。

    “师娘,那先生的表妹和妹妹,都没了吗?”麦香想起了上次柳蕙兰和李鼎妻子聊天时说到的两个花一样的女子。

    曹家是因为有她们再度起来了,也正因为有她们,再次彻底败落了,这便是成也萧何败萧何,可是,命运对于她们两个来说,是没有选择的权利的。

    “可不都没了,算了,这曹家的事情,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你还小,也不懂。”柳蕙兰明显不想再提这些往事。

    “师娘,那你方才问我的,男人的誓言可信不可信又是怎么回事?先生对你说了什么誓言没兑现?”麦香又换了一个问题,再次留住了柳蕙兰。

    “他说过的话多了去,只怕他自己都记不住,不对,也不是记不住,只是,他心里装的人太多了,算了,我也是心里烦闷找你说几句话。”柳蕙兰也反应过来了,这个话题明显不适合跟十二岁的麦香谈。

    “师娘,先生最近是不是惹你生气了?”麦香猜想柳蕙兰的烦闷多半跟李香云有关系吧?

    李香云在曹家住了一年,而柳蕙兰是在曹雪芹最落魄最无助时一直在身边陪伴他的那个人,这两人谁在曹雪芹心里的分量重,连麦香也不清楚,但是作为女人,麦香理解柳蕙兰的感受。想必这也是柳蕙兰觉得男人的誓言不能当真的缘由吧。

    可是从另一个角度讲,麦香也很同情李香云的遭遇,她和曹雪芹原本是一对,青梅竹马的,受了命运的捉弄,才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

    她不是存心想做小三的,问题是,这个时代的女性没有社会地位,没有生存能力,小三小四是合法存在的,麦香也就没有理由去苛责谁了。

    “他倒不会惹我生气,是我自己……”柳蕙兰的话没有说完,怀慈和赵氏说话的声音传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