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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乐城。庆宁殿内,灯火明亮。
清风托着一竹筐漆封严实的密折,快步进殿,禀报了句,将竹筐放到顾瑾面前的长案上。
顾瑾放下朱笔,伸手拉过竹筐,掀开,拿过银裁刀,拿一份密折出来,挑开,看一眼人名就放到一边。
一份份挑开看过,顾瑾呆了片刻,慢慢将密折放回竹筐,压上银裁刀,合上竹筐盖,又呆了片刻,顾瑾看向清风,皱眉道:“今天的密折都到了?就这些?”
“是。”清风垂手答是。
顾瑾眉头拧的更紧了,目无焦距的看着窗外的漆黑,面色阴沉似水。
呆了好一会儿,顾瑾伸手拿了几张裁好的信笺纸过来,往砚台里倒了点水,清风急忙上前,顾瑾摆了摆手,清风垂手退回,顾瑾慢慢磨了一砚墨,挑了支细笔,思忖片刻之后,落笔飞快。
写好了信,顾瑾仔细折起封好,吩咐清风:“拿只羊皮信袋。”
清风一听羊皮信袋,就知道是极机密的信,忙将封漆等物一起拿了过来。
顾瑾亲自装好封好,压上顾字压印,将信递给清风,“送到顺风递铺,让他们现在就送到江都城,交给他们大当家,越快越好。”
“是。”清风接过信,出了殿门,将信揣在怀里,急急往顺风递铺过去。
……………………
江都城城门刚开没多大会儿,专程递送内部急件的顺风骑手,就坐着顺风的小船,过了江,直奔江都城内的顺风递铺。
两刻钟后,信递到了李桑柔手里。
李桑柔正在吃早饭,忙接过信,见最外面的信封上画满了表示紧急的鸡毛,直接顺出狭剑,挑开信封。
信是顾瑾的亲笔,只有薄薄两页,简单明了。
一个月前,顾晞带着三万大军,从抚州往东,潜行往绍兴府,自从得到长沙的军报后,他就很担心顾晞。
若是李桑柔拿到这封信,还没有顾晞的军报,请大当家斟酌行事。
短短几句话之外,就是顾晞当初密折所写的行军路线。
“今天的军报到了没有?”李桑柔看向小陆子问道。
“该到了,我去拿。”小陆子见李桑柔脸色不对,急忙站起来,顺手抓了两个包子,一溜小跑往外。
“准备准备,照急行军,随时要打仗准备。”李桑柔示意黑马打着火镰子,一边烧信,一边吩咐诸人。
“出事儿了?”大常关切道。
“世子很可能和武将军走到一条道上去了。”李桑柔低低答了句。
“谁前谁后?”孟彦清立刻问了句。
“世子在前。”李桑柔垂眼答道。
孟彦清和大常对视了一眼,两个人一个左转一个右转,各自准备。
小陆子很快就拿了军报回来。
李桑柔叫了孟彦清过来,一张张翻看,看完一张,递给孟彦清一张。
文彦超和黄彦明两路大军都遇到了南梁大军激烈的阻挡。
黄彦明部突袭拿下镇江,在丹阳县境外被南梁大军阻住,现正和文彦超东西联手,围攻句容城。
文彦超部还没过石臼湖。
看完所有军报,李桑柔看向孟彦清。
“南梁这是要破釜沉舟了?”孟彦清拧眉道。
“嗯,咱们从江北走,到铜陵县对面过江。要是有人问,就说咱们要赶回建乐城。”李桑柔吩咐了句,打着火镰子烧了军报,进屋收拾自己的行李。
董超带着两个人,先过江往递铺,提前打点准备马匹等,两刻钟后,一行人收拾停当,出了江都城,坐船过到江北。
江宁城外的顺风递铺,因为是邹旺和枣花娘子选了要做往江南的转运枢纽之一,地方阔大,养了七八百匹马。
李桑柔一行近百人,挑了二百来匹马,沿着顺风递铺,赶往铜陵县。
一行人赶得极快,子时前后,赶到离铜陵县最近的递铺,好好睡了一觉。
第二天凌晨,蒙蒙细雨中,在几个当地渔夫的带领下,找了个偏僻无人的江湾处,一行人分几趟,悄悄过到江南。
江北这边是一片滩涂,过到江南,就是江崖高耸。
几个渔夫都极熟悉这一带大江两岸的情形,将众人送到的地方,刚好是一片江崖裂开的地方,杂乱的泥沙石头上,足够众人暂立,裂开的江崖徒手可攀。
李桑柔这一行人都不是一般人,一般人徒手能攀的地方,对他们来说,比平地难不了多少。
李桑柔在头一条船,先上了岸,蚂蚱和窜条,以及董超等几个警觉机灵,经验丰富的,先三步两步上到江崖上,散开查看过,蚂蚱学了几声鸟叫,蹲在上来的地方看着,董超等人散开警戒。
孟彦清跟在最后一条船上,看着诸人都上了江岸,自己三步两步窜上去,跟在队伍最后,往前面一座青翠的小山冲进去。
这一带极其荒芜,众人穿过两座小山头,远离大江,找了个能避雨的山崖暂时休息。
孟彦清、董超几个,聚到李桑柔旁边。
李桑柔看向董超。
孟彦清说,董超来过这里。
“那一回是从铜陵县北边过的江,一直往东偏南,就进了铜矿,进矿有三四道岗,矿里很乱,死个把人根本没人管。
“三十年前的事儿了,这儿离铜矿不近,得挺远。”迎上李桑柔的目光,董超忙解释道。
“嗯,铜矿就算了,去附近的镇上找向导吧,黑马和小陆子跟我去。”李桑柔吩咐道。
黑马和小陆子跟上李桑柔,在荒芜的林地里,连跑带跳,往铜陵县方向过去。
走出一段,看到高树,小陆子比猴子还灵巧,三下两下就能窜到树顶,张望查看。
看过三四回,一座小山后,烟气缕缕,像是人烟。
三个人下到山下,沿着山下的驿路,很快就看到了一座远看还挺热闹的小镇。
小镇看起来是依路而起,她们过来的路往前延伸,说是直通铜陵县,还有一条和通往铜陵县的路丁字相交,据说一直能到青阳城。
镇子最外头的一家大车店,看起来废弃已久,围墙立一段倒一段,原本做仓库和牲口棚的地方,已经倒塌。
过了大车店,两家废弃的客栈之间,住着户人家,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坐在院门下的破竹椅子上,慢腾腾的搓着麻绳,看到李桑柔三人,搓麻绳的手停下,伸着头仔细看。
“去搭个话。”李桑柔示意黑马。
“大娘,这店咋不开了?”黑马上前,一口池州话,和老太太搭话。
“我搓麻绳呢!”老太太举着的手里的麻绳,一句话响亮之极。
“谁啊?”
老太太这宏亮一声,把院子里的人招出来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媳妇从厨房伸头出来。
“过路的,住店,这店……”
“住店往前,前头好几家呢,俺婆聋,她听不见。”小媳妇干脆利落的截断了黑马的话,缩头进去了。
“走吧。”李桑柔冲老太太笑着挥了挥手,和黑马、小陆子两人,接着往前。
又过了六七家关着门的铺子,前面一家铁匠铺,一串儿铁片儿铜片儿的幌子在风中叮叮咣咣的响着,铺子门口,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学徒,端着只大粗碗在吃饭。
“那边的铺子,怎么都关门了?”
不用李桑柔吩咐,黑马上前搭话。
“不知道!”小学徒干脆直接的摇头,“俺来的时候,就是关着的。”
李桑柔失笑。
这小学徒也就十岁左右,来做学徒最多两三年,这座做行商生意的小镇,之所以衰败,必定是从南北再次隔绝开始的。
再次隔绝已经五六年了,确实是在这个小学徒来的时候,就关着了。
李桑柔想到江南江北再次隔绝,已经六年了,有一丝恍惚。
她认识世子,到建乐城,也已经六年了。
不知道世子怎么样了,是不是还活着……
“别问了,到前面邸店看看。”李桑柔甩了甩头,甩开那丝恍惚和焦虑,示意黑马。
往前没多远,过了两三间铺子,就是家邸店,挂着百年老号的招牌,邸店大堂里,稀稀拉拉坐了两三桌客人。
“有什么吃的?”黑马还没迈进门槛,就扬声问道。
“三位爷,两位,一位……里面请!”伙计急忙迎上来,对着连男女都不怎么好分的李桑柔,含糊了称呼,先里面请再说吧。
“有什么好吃的?”黑马越过伙计,一屁股坐到临窗靠门的桌子旁,再次扬声问道。
“有羊肉,早上现杀的一只羊,有鸡有鸭有鱼,鸡是今年的童子鸡,嫩得很!鸭是野鸭,咱们这里的野鸭,那可有名得很,又肥又嫩,鱼也鲜嫩,都是活生生的!”伙计一边顺手擦桌子,一边声音清脆喜庆的介绍道。
“野鸭子加扁尖烧个汤,羊肉红烧,炒个童子鸡,再看着搭几样素菜。”李桑柔吩咐道。
“这位大姐您是行家。”伙计一边夸奖,一边看着黑马。
凭他的经验,这三个人中间,主家肯定是黑马,主家不点头,他可不敢下菜。
“就这样!让你们铛头拿出手艺来!我们可是从池州府大地方过来的,见多识广!”黑马豪气的一挥手。
“好咧!这位爷您放心,我们铛头的手艺,那可没话说!”伙计脆应一声,扬声喊着三样主菜,一溜小跑去沏茶端茶点。
“要不,咱贩点东西。”黑马一只脚踩在椅子上,抿着茶,看着从外面路过的两三匹驮着货物的驴子,建议道。
“咱们得快,越快越好。”李桑柔打量着其余几桌客人。
“咱们这个,不好找。”小陆子含糊了向导两个字。
他们这一大群人,一看就不是善茬,一般人可不敢给他们当向导,而且,这里是南梁,这个向导,得靠得住。
“问问歙州的茶叶今年怎么样。”李桑柔瞄了眼从外面进来的掌柜,低低吩咐黑马。
“掌柜的,你过来过来!”黑马立刻招手。
“这位爷,您有什么吩咐。”掌柜立刻陪笑过来。
“坐坐坐,我有话问你!”黑马欠身过去,拽着掌柜的胳膊,把掌柜拽到旁边椅子上坐下。
掌柜陪着一脸笑,连声好好好。
唉,这样傻头愣脑的客人,他见得多了,说话就说话吧,反正这会儿也没什么事儿。
唉,这五六年,这生意,一直都是这么半死不活,他成天都闲着,成天都没什么事儿!
“你听说没有!江州那边,被北齐人占了!”黑马凑到掌柜耳边,声音压得极低,一幅消息特别灵通的模样。
掌柜无语的斜瞥着黑马,北齐人占了江州城,占了潭州洪州,这都是一年前的事儿了!
他还能不知道?还有人不知道?
“你知道吧,洪州的绸子,全跑江北去了!”黑马接着道,一边说,一边搓着手指,“我跟你说,那银子,海了去了!”
掌柜斜瞥着黑马,干笑几声,毫无诚意的捧场道:“呵呵,可不是,海了去了。”
“我问你啊!你这店里,歙州的客人多不多?往北边贩茶叶绸子什么的,多不多?”黑马不停的搓着手指。
“往北边贩货,走这里,往哪儿过江哪?都往洪州去了。”掌柜无语的看着黑马。
“也是哈,可不是,现如今,打着仗呢。对了,听说今年歙州风调雨顺,那茶叶,多的没地方放!”黑马搓着手指,直入正题。
“听说歙州今年雨水大,开春还有几场倒春寒。”掌柜一脸干笑道。
“真的假的?你怎么知道的?你啥时候听说的?你刚才不是说,那些歙州贩货的,都往洪州去了,不往你这儿来?”黑马大瞪着双眼,一脸的你是不是在骗我?
“没有行商,还有信客呢,这些年,歙州那边,来来往往的信客多得很。”掌柜简直想翻白眼。
李桑柔听到信客两个字,眼睛一亮。
庆安老号的包平,前年就和她说过,要先用信客往歙州一带递信递东西,等以后南北通了,再把邮路铺过去。
“咱大伯就是信客。”李桑柔一幅小意模样,接了句。
“对对对!我们家好些做信客的,我们家就是从信客发家的,你店里现在就有信客?天下信客是一家!”黑马忙接话笑道。
“可不是可不是。”掌柜一脸干笑。
信客是出了名的穷行当,从来没听说做信客能发家的!
算了,这二傻子说啥就是啥吧,跟二傻子较劲儿,他不也成了二傻子了!
“那边那桌,那仨,就是信客。”掌柜往斜对角一桌三个客人努了努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