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此进彼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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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军在江陵城外歇息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拔营启程,一路急行,隔天傍晚,赶到汉水边上,在两岸驻扎下来。

    沿江逆流而来,泊在鄂州城外的战船船船相连,在汉水上搭起两三座战船浮桥,连通两岸。

    各处安排妥当,顾晞又带人往随州查看了一趟,一切皆如他的安排预料,顾晞一颗心放松下来,邀请了李桑柔,沿汉水而下,到江口赏月。

    李桑柔带上了大常、黑马和窜条。

    顾晞站在船头,看着离得老远,就笑的见牙不见眼,冲他不停挥手的黑马,失笑出声。

    “是到江口赏月,又不是到对岸查看军情,你也太小心了。”顾晞迎下跳板,再看到大常身后背的钢弩和箭囊,唉了一声,和李桑柔笑道。

    “现在的江上,空空荡荡,今晚又是月色明朗,小心无大错。”顿了顿,李桑柔看着船上垂手侍立的亲卫笑道:“你的亲卫必定都比黑马大常他们强,不过,我对他们不熟,不熟悉心里就没底。”

    “十万两银子都交割了,你还想着怎么护卫我?”顾晞有几分无语。

    “现在是作为你的下属。”李桑柔认真的欠了欠身。

    “要不咱们顺便去对岸……”黑马在旁边,头伸到李桑柔和顾晞中间,话没说完,就被大常拎到跳板上去了。

    顾晞让着李桑柔上了船。

    船顺着汉水,缓缓流至江口,下了锚。

    宽敞的前甲板上摆着桌椅,顾晞和李桑柔一左一右坐着,看着平静而汹涌的江水,和头上柔润的明月。

    大常、黑马和窜条三个人坐在船尾,对着江水明月,下钩钓鱼。

    好久没吃江鱼了,有点儿馋。

    “等以后,咱们从这里顺流而下,一直到入海口,到那里赏月。”顾晞冲着江对岸举了举杯子。

    “嗯,海上赏月,确实很壮阔。”李桑柔想着一望无际的大海,海上生明月。

    “在江都城的时候,我们有了头一条船,我就带着大常他们,顺江而下,到海上赏过一回月。

    大常说,月亮像大白馒头。”

    顾晞噗一声笑出来,仰头看了看,认真道:“还真挺像。”

    沉默片刻,顾晞看向李桑柔,笑道:“要是你们现在还在江都城,要是南北没打起来,还跟从前一样,太太平平,你不会只打理夜香行那点儿生意吧?”

    “当然不会,我不是买了很多船嘛,那个时候,我是打算先把沿江的码头帮抢过来,再看看运河沿岸的码头帮能不能动手,那条运河肥得很。

    抢到码头帮,钱就多了,我就准备打海船,打个十几条大海船,然后入海,去做海盗。”

    听到海盗,顾晞噗的一声,一口酒喷了出去。

    “海盗是最挣钱的行业。”李桑柔看着顾晞,语重心长。

    “你要那么多钱干嘛?”顾晞抽出帕子,擦着前襟上的酒水。

    “不是为了钱,钱没有意思,挣钱有意思。”李桑柔笑眯眯。

    “那你现在呢?做了顺风,下一步呢?”顾晞看着李桑柔,兴致十足。

    “等天下太平了,打上十几条海船……”

    李桑柔话没说完,顾晞就呛着了。

    “海盗杀人如麻,你是为了挣钱,还是为了……咳!”顾晞用力一声咳,掩下了后面的话。

    “龙涎香是从海上过来的,蓝宝石是从海上过来的,金刚石也是,棉布也是从海上过来的。

    可是,是从海上哪儿过来的?

    你说,有没有可能,有个地方,遍地都是蓝宝石,又有个地方,遍地都是龙涎香,还有的地方,遍地都是金子?

    这样的地方,抢过来多好。”李桑柔笑眯眯。

    顾晞呆了一瞬,哈哈笑起来,“抢过来多好!这话,也是。你喜欢蓝宝石?龙涎香?”

    “龙涎香味道那么重,我不喜欢任何有味道的东西。

    蓝宝石倒是个好东西,足够硬,要是能切割下来,放到箭尖上……”

    李桑柔想着蓝宝石的诸般用处,以及困于工艺的根本不可能,想叹气。

    顾晞呃了一声,从眼角斜瞥着李桑柔。

    是他糊涂了,她这么个人,一模一样的衣裳一做一打,连改个样子换个颜色都嫌麻烦的人,怎么会喜欢首饰熏香这样的麻烦事儿。

    “宝石香料,多半是从西疆过来的,建乐城不是就有很多胡人,在马行街上开铺子,卖香料宝石。”

    顿了顿,顾晞眼睛微眯,“建乐城的胡人铺子也就三五家,听说杭城有上百家,胡人往咱们这里贩运宝石香料,从咱们这里贩运上好的丝绸回去,丝绸都在江南。”

    “噢,那条路。”李桑柔喔了一声,“骆驼队是吧,带的货太少了。

    我问过那些胡人,一次能有一百来头骆驼的驼队,就不算小了。

    可一百头骆驼才能驮多少东西!

    你见过大海船吗?一百头骆驼驮的货,也就半船。

    我要是有十条船,嗯,十条太少,搞个一百条两百条船,一次……”

    “你一次运来,一百条船两百条船的货,那龙涎香不得让你砸成木粉价了。”顾晞打断了李桑柔的畅想,想笑又忍住了。

    “那多好啊。”李桑柔抿着酒。

    “看来,等你出海的时候,我得先让如意把家里的龙涎香蓝宝石金刚石这些东西,赶紧都卖了。”顾晞越想越笑。

    “我又想得太远了。”李桑柔出了半天神,低低叹了口气。

    “想做海盗很容易,不算远。”顾晞看着李桑柔笑道。

    “嗯,虽然远,不过,现在开始走,一步一步,很快也就到了。

    我已经让何水财买了两条海船了。”李桑柔仰头看着圆月。

    “嗯?”顾晞一个怔神。

    “我让何水财替我留心,找那种生在海上,长在海上,一心一意要出海冒险,想发大财的人。

    找到了,我出钱出船给他,这样的人越多越好,让他们去找,去看看海外边都有什么,让他们去跟海外面的人做生意,多多的赚钱回来。”李桑柔冲顾晞举了举杯子。

    “看来你能赚挺多钱。”顾晞顿了顿,斜瞥着李桑柔,“大哥肯定挺高兴。”

    “他很会从我手里抢钱啊。”李桑柔唉了一声。

    “打仗花费极大。”顾晞下意识的解释道:“咱们这里,三十万大军,加上各种辅军、匠人、马匹,一天就要耗用五十多万斤粮,运粮的民夫也要吃饭,也要耗用。

    要是打起来,光箭,一轮射出去,就是十几万支,箭很贵。

    还有各种各样的耗费,想到想不到的,还有饷银,死伤者的抚恤。

    大哥现在一顿饭只用一碟荤菜,倒不是为了能省下多少钱,上行下效,是为了让众人都节俭些。”

    “听说襄阳一面山三面水,易守难攻?”李桑柔转了话题。

    “嗯,早十几年前,我和大哥跟着先生学史,熟悉天下地理时,就一直想着,要怎么样,才能攻破襄阳城。

    襄阳城外的护城河,和汉水连通,最窄的地方,也有五六十丈,建乐城的护城河,最宽的地方,也不过十来丈宽。

    南梁屡次加宽加高襄阳城墙,号称铜汁浇铸,差不多吧。

    襄阳城唯一的机会,就是后面那一片山,是山就有路,有几个山头,离城极近,俯视城中,要是抢占到手,从山上攻打襄阳,损伤虽重,却是能破。”

    “准备了十几年了?”李桑柔看着顾晞问了句。

    “嗯。要把南梁从江北彻底赶出去,襄阳是必取之地。”顾晞仰头喝了杯中酒,眯眼看着苍茫中的大江对岸。

    “要我先进襄阳城里看看吗?”李桑柔看着顾晞问道。

    顾晞摇头,“不用,襄阳城是大哥和我准备最多的地方。

    再说,”顾晞眉头微蹙,“我正要提醒你,以后你在各处行走,要小心些,南梁那边递出来的信儿,说南梁朝廷画了你和大常、黑马等人的影像,传至各处。”

    李桑柔轻轻喔了一声。

    这件事她早就想到了,有张征,大约还有苏清,她和大常他们的画像,必定画的形神兼备,这也是她极少让大常四处走动的原因。

    至于其它人,她倒不是太担心,黑马他们,甚至黑马的黑,放到一堆一年到头饥寒交加,风吹日晒的底层人中间,都是一样的麻木呆滞,一样黑粗肮脏,泯然众人矣,

    “咱们是来赏月的。”顾晞一句话没说完,笑起来。

    “嗯,明月当空照,天涯共此时。”李桑柔望月举杯。

    “海上生明月确实不应景。”顾晞笑了一会儿,也往上举了举杯子。“明年中秋,希望咱们能顺流而下,到海上赏月,就可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了。”

    李桑柔嗯了一声。

    明年中秋,再打上两年,到明年中秋,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有心情欣赏明月。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唉。

    瞎子说得对,人间太苦。

    李桑柔不说话,顾晞也不说话了,两人对坐,慢慢抿着酒,看着明月低垂,大江奔流。

    ……………………

    隔天午后,李桑柔正站在辕门口,看着大常和黑马将腌了半天的鱼撑开肚子,一条条挂起来。

    文诚从辕门外急匆匆进来,看到李桑柔,脚步没停,只冲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跟过来。

    李桑柔转身跟上文诚,进了帅帐。

    “黄彦明黄将军十万火急递过来的急递。”文诚将信递给顾晞,“送信过来的,是从扬州城出来的,奉了淮南东路骆帅司的令,到黄将军军中求援,黄将军写了封信,让他直奔鄂州,来禀报大帅。”

    文诚的话顿了顿,接着道:“他一路上在顺风递铺换马,没有片刻歇息,进鄂州城时,人已经极度虚弱,我就没带他过来,让大夫看着他先休息了。

    扬州城应该已经失守了。

    说是江都城守将张征带了几百条大船,顺流到运河口,再从运河口逆流至扬州,从扬州城外驱赶了数万庶民,赶着他们走在最前,攻打扬州城。

    说是张征军不停的搜赶驱使庶民涌向扬州城,连幼儿孕妇都不放过,说他出城的时候,尸首已经塞满了护城河,快堆到城墙那么高了,南梁军很快就能踩着尸首,冲进扬州城。

    城里城外,宛如地狱。

    信使说他出来时,骆帅司等人,已经准备殉国了。”

    顾晞脸色苍白,用力撕开漆封,抽出薄薄的两封信,一目十行扫过。

    信很简单,一封是骆帅司的求援信,信中没提求援的事,只明白的说,他已经接近崩溃,城中守军也已接近崩溃,只怕撑不到援军到来。

    第二封是黄将军的信,在骆帅司的求援信之前,乔安已经疾驰增援扬州,可他万万没想到,南梁军竟是如此丧心病狂,扬州若是失守,必定源于军心崩溃。

    “江都城的张征……”顾晞看向李桑柔。

    “他做得出来。”李桑柔点头接话,“他还有个外号,叫张屠夫。”

    “南梁这样攻打扬州城,必定不是为扬州一地,扬州失守,南梁军必定沿着运河,蜂涌而上,要都是这样的打法……”后面的话,文诚没说下去。

    这样凶残的打法,南梁军说不定能一口气冲过大半条运河,甚至一直冲到建乐城下。

    “这样的打法,张征做得出来,武怀国恐怕做不出来,至少这会儿,还没到山穷水尽,武怀国应该做不出来。”李桑柔接话道。

    “就算南梁真用如此丧心病狂的打法,沿运河一路屠杀推进,咱们这会儿立刻启程,日夜兼程,也来不及了。”顾晞将两张薄薄的信纸捋平,缓缓压在镇纸下。“很快就会再有战报过来,皇上那边的旨意,也很快会到,不必急慌。”

    “是。”文诚应了一声,缓缓吐出一口气,往后退坐到椅子上,片刻,低低一声叹息,透着浓浓的悲伤。

    扬州,那片繁华而美丽的地方。

    一个时辰后,第二封来自黄将军的军报送到。

    扬州失守,南梁大船多到堵塞了大江,正沿运河而上,他已经带大军退守至盱眙淮阳一线。

    傍晚,来自建乐城的急递也到了,是顾瑾的亲笔书信,让顾晞照计划攻找襄阳,至于运河一线,朝廷撑得住。

    顾晞看过,将信递给文诚,文诚很快看完,将信放回长案上,看向顾晞,“什么时候启程?”

    “再歇一天,此一趟出征襄阳,不急在早一天晚一天,而是要稳,要胜!”顾晞握拳压在那封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