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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过半,李桑柔的生意已经十分稳妥,每天从建乐城发出,以及从其它四州发出的信件,上下起浮已经不是很大,李桑柔又去找了趟顾晞。顾晞和李桑柔一起吃了午饭,出来直奔明安宫。
顾瑾坐在炕上,正对着厚厚一本画册,一页页翻着细看。
“这是什么?”顾晞凑过去。
“尚衣库新出的衣服样子,阿玥让我给她挑些花样儿,特别嘱咐我,一定要挑幅最好看的,她绣在上元节的斗蓬上。”顾瑾一边说一边笑一边叹气。
“这个不错。”顾晞手指点过去。
“嗯。”顾瑾拿笔勾下,“这个也不错。”
两个人看着勾着,厚厚一本册子勾了小半本,顾瑾叫进小内侍,吩咐给宁和公主送过去。
“没什么事儿吧?”顾瑾打量着顾晞,笑问道。
“不算什么事儿。”顾晞站起来,给顾瑾换了杯茶。“刚刚李姑娘找我,问我能不能荐个刑名师爷给她,说要个真正厉害的,她坑人的时候,这师爷得能顶得出去。”
“坑人?”顾瑾惊讶道。
“我刚听到,也跟你一样,问了她两三遍,她说就是坑人。
我就说她,你要坑人,有大常不就够了,还用得着刑名师爷?
她说大常不行,都是直来直去的坑人,只能坑一趟。
说她们都不懂刑名律法,也不懂当官的判案时那什么存乎一心的心,到底在哪儿,说她们都不懂从哪儿下手,才能占到这存乎一心的便宜,说是得找个厉害的师爷。
还跟我说,她要坑人,这师爷不但要厉害,还不能太一身正气,否则上来先教训她,那就不是帮忙,而是祸害她了。”顾晞摊着手,想笑又忍住了。
顾瑾笑出了声,“她倒实诚,她要坑什么人?你答应了?”
“没说死。”顾晞含糊了一句,紧跟着解释道:“我是觉得,我要是不给她找,她指定得去别的地方找,找来的就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了,倒不如咱们找给她。”
“李姑娘行事为人,内里有一团正气,她坑人……”顾瑾的话顿住,再次笑起来,“我倒挺想看看。你手头有这样的人吗?”
“有,在守真身边帮办杂务的陆贺朋,极精刑名,因为总是出一些不上台盘的主意,常被守真教训,照李姑娘这意思,他出的那些主意,李姑娘应该觉得挺好。”顾晞一边笑一边答道。
“嗯。其它的人呢,她什么时候要?”顾瑾问了句。
顾晞知道他说的是江都城撤下来的谍报,笑道:“她说过几天应该要一两个人,其它的,要等明年出了正月,她开第二条线路的时候了。”
“嗯,这事儿不急,江都城那些人,辛苦了这些年,先让他们好好过个年吧。”顾瑾笑道。
……………………
隔天,陆贺朋领了吩咐,找到李桑柔,两个人坐在铺子后面那块菜地旁,一边看着大常翻地,一边嘀嘀咕咕的说话儿,说了半个来时辰,陆贺朋冲李桑柔拱手告别,眉开眼笑的走了。
李桑柔将陆贺朋送出铺子,叉着腰站在铺子门口,愉快的欣赏了一会儿风景,叫上黑马,去找她早就看中的那两家小报的东家。
两天后,顺风速递铺的新业务就上线了。
京城卖得最好的两份小报,夜里印出来,一大早,被骑手们和信件一起,带往四州。
两种小报,一个是新闻朝报,朝廷昨天出了哪些新的任命;谁谁上了什么折子;朝廷正在议什么大事儿;谁跟谁上折子互相攻讦,被伍相当庭训斥了;昨天进奏院因为什么吵起来了,吵着吵着打起来,谁谁战力惊人,谁谁战力太差回回挨打;谁跟谁不对付,在东华门外差点打起来;以及昨天金水桥下发现无头尸首如何如何。
另一份就风花雪月多了,哪位官员新纳了小妾,结果后院倒了葡萄架,府里直闹了一夜;某官家里河东狮吼,早上去衙门时脸上指痕鲜艳;哪位名妓又新唱了什么曲子,穿了什么新衣;哪个才子迷上了哪位女伎;哪位才子又填了什么新词;以及某条街上新开了家茶坊,布置的十分清雅,可是茶实在不怎么样……
……………………
顾晞是隔了两天,才知道顺风速递铺推出的这项新业务,赶紧去了明安宫。
顾瑾听顾晞说到顺风速递铺往四州卖小报时,一口茶呛进了喉咙里。
他一直在想她下一步要做什么,卖小报!太出乎他的意料了。也是,这小报,必定极好卖!,
“进奏院的朝报,送到地方要几天?”顾瑾一阵猛咳,没等咳嗽停下来,就拍着桌子问道。
“进奏院把当天的朝报理出来,要先拿给庞枢密,庞枢密为人仔细,回回都要改上三五遍。
之后再送给三位丞相,快的话,两天审结,要是有什么大事,来来回回改上几趟,三五天都常有,审定之后再现刻出雕版,再将雕版送到地方,走步递,一天40里,就算到淮阳府,也要一个月左右,到了淮阳府,还要现印出来。
建乐城里那些小报,现在都用上了活字排版,当天出来的新闻,当天晚上写好,夜里就印出来了,早上被顺风的骑手带走,傍晚就能在淮阳城里售卖了,和建乐城比,只晚了半天。”顾晞知道顾瑾的意思,摊手道。
“这事你记下,明天廷议时你来提,进奏院那边得改一改,当天的朝报,最好当天夜里印出来,就算不能当天,最多隔天。
你再告诉李姑娘,她卖一份小报,得搭上一份朝报!”顾瑾再拍桌子。“还有,你告诉她,她再有什么新花样儿,先得……”
顾瑾一句话没说完,就哽了回去,强咽了口气,“算了算了,要是让她先说了再做,只怕她就什么都不做了,先就这样吧。
李姑娘那边,你多盯着点儿。她这新鲜花样儿,一个接一个!”
“就算她不做这生意,建乐城的小报,也一样往四处散播,各路官员,各大世家,在建乐城都安排的有人,专职递送折子,朝报,建乐城里各种小报。”顾晞替李桑柔辩解道。
“这能一样吗?啊?”顾瑾的火气都要上来了。“第一,她这顺风速递,让淮阳城的人,能看到建乐城当天的小报,就是无为府,也不过晚上三四天!
那些官员世家,凭着安排在建乐城的人手,看到小报,要几天?
第二,你让人去看看,她这小报,在四州卖多少钱一份,必定跟建乐城差不多,她必定是想靠量,不是靠价儿赚钱!必定是但凡识字的,都能买得起!
那些官员世家,拿到一份小报,得多少银钱?
这能一样吗?
现在,淮阳府和建乐城一样看当天的小报,到无为府,也不过四五天!这条线上,各个衙门,学子士绅,书院学堂,现在,只怕已经人手一份了!”顾瑾忍不住再拍桌子。
顾晞看着顾瑾,不说话了。
“这件事……唉,让我想想。”顾瑾苦恼无比的揉着额头。
“大哥,你之前不是一直发愁,政令不能通达至万民,现在,这不是个好法子吗?我觉得这不是坏事,只要把建乐城这边的源头看紧了,不要让他们造谣生事,就不会有什么大事。”顾晞看着顾瑾道。
“唉,我知道。
你去找一趟李姑娘,跟她说说进奏院朝报的事儿,问问她,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朝报也跟小报一样,隔天就能印出来。”顾瑾揉了半天眉头,看着顾晞道。
“好,今天晚上我就去请教。”顾晞站起来,走出两步,站住,回头看向顾瑾,“大哥,真要是牵涉过多,我跟李姑娘说一声,这小报就不要再卖了,她肯定没想这么多。”
“不用,就是太突然了,略一多想……没事。唉,事情都是这样,没法防患于未然,你刚才说的对,这不是坏事,这是件麻烦事儿。”顾瑾连声叹气。
……………………
李桑柔正对着当天的帐簿,愉快的畅想着未来,如意进来,一脸笑传达了他家世子爷的邀请,就在隔不远的潘楼,他家世子爷已经到了。
李桑柔收起帐簿,扬声叫进大常,交待了几句,跟着如意,往潘楼过去。
顾晞果然已经到了,正对着一排四五只白色琉璃杯仔细的看。
“你上回说梅子酒,我找了几桶,你过来看看,这是宫里进上的,这是我在南边的一个庄子里酿的,这是他们潘楼东家的家酿,这一桶是皇庄孝敬大哥的,看这颜色,这一个不错。”顾晞招手示意李桑柔。
李桑柔凑过去,扫了一眼,“都是浊梅酒,浊梅酒好喝,这个不能靠看,得喝,我尝尝。”
李桑柔拿过杯子,从四只琉璃杯里挨个倒半杯尝了,指着潘楼东家那杯,“我喜欢这家的味儿,你尝尝。酒这个东西,因人而宜。”
顾晞细细品尝过,指着自己家庄子里酿的那杯,笑道:“我觉得这个好。”
不用顾晞吩咐,如意指挥小厮,从潘楼那桶酒里倒了一壶,放到李桑柔旁边,顾晞旁边,则放了他家庄子里那桶。
吃了饭,李桑柔接着喝她那桶梅子酒。
她酒量很不错,这梅子酒清甜可口,酒度很低,她可以当汤水喝的。
两人坐着,吹着初冬的风,喝着酒,听着周围的笑语丝竹。
好一会儿,顾晞才笑道:“你知道朝廷有份朝报吗?又叫邸抄。”
“知道。”李桑柔靠在椅子里,慢慢晃着脚,悠闲自在。
“朝报要发送到地方,极慢,就算到淮阳府,也要一个月之后。
因为这个慢,早些年,皇上发过几回脾气,这几年,大哥也因为这个慢字,很是烦心。
前儿大哥说,要让进奏院把雕版改成活字,印好了再发到地方,这样,不知道能快多少。”顾晞说的很是谨慎。
“快不了多少。”李桑柔自在的晃着脚,“进奏院那一套,我听七公子说过,先是一帮翰林,谁主笔谁润色的吵上一通,你推我让,你争我抢,半天一天就过去了。
接着就是哪件事上朝报,哪件事不上,谁的折子得写上去,谁的不能写,又得吵半天,有时候吵着吵着,吵成了群架。
七公子说,他最爱到进奏院看翰林们吵架,听他们吵架,就觉得他们一个一个的,全是挥挥手就能平天下的大才。
等吵完扯完,写出来,说是得两三天,然后拿给上官看,说从前的上官,姓什么来,挺爽气,改个三回五回就能过。
现如今这个上官,改十回都是少的。说这个上官特别有才,常常因为是用推,还是用敲,一斟酌就是两三天。
上官改完,送枢密院,听七公子说,庞枢密挺好,也就改个五回八回的,就能过了。
之后再拿给几位丞相,七公子说他阿爹最干脆,改上两三回就行了。
到最后,说有时候还得拿给你大哥看?说有时候皇上也看?你看过没有?改了几回?”李桑柔笑眯眯问道。
顾晞被李桑柔这一番话说的哭笑不得,听到最后,只有叹气的份儿了。
她这话夸张是夸张了点儿,可跟实情,也差不了太多。
“你觉得,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这朝报快起来,不说隔天,两天三天总要印出来吧。”顾晞一脸苦笑。
“不用这么审,写出来直接印,就能快了。”李桑柔极其不负责的答道。
顾晞斜瞥着她,闷哼了一声。
这么一遍遍的审,一遍遍的改,不就是因为每个人都怕出差错,都要博个尽了全力,万一出了什么事儿,也好有话说。
不审就印,谁来担责?谁担得起?谁敢?
顾晞沉默了好一会儿,转了话题。
“这个月二十九,是宁和的生辰,她早就说了,让我那天陪她一天,去夷山登高,看夕阳,要不,你也一起去?”
李桑柔挑眉看着顾晞,他这份邀请,实在太突兀,也太不应该了。
“唉,是这么回事。”顾晞迎着李桑柔眉眼间的疑问,苦笑连连,“宁和小的时候,最喜欢跟着我,我和致和都没耐性,守真脾气最好,陪着她做这个做那个,从来没有不耐烦过。
等宁和大一点,这心思就生出来了,觉得就守真对她最好,女儿家的小心思,唉。
可守真就是脾气好,他对谁都没不耐烦过。”
李桑柔听到对谁都没不耐烦过,眉梢微挑。
这话可不对,她多找他两趟,他就烦了。
“从知道了宁和的小心思,守真就躲着她,偏偏宁和是个傻孩子,就是看不见,成天想方设法的找守真,要字帖,让他挑笔墨,让他替她选盆花,唉,也亏得守真脾气好。
月底她生辰,她缠着要我陪她一天,我知道她的小心思,还是打着守真的主意。
她还特意嘱咐了我好几遍:文先生是一定要到的。
毕竟是她生辰,我也不好……”
顾晞摊着手,一脸苦相,“你说是吧?可真要让守真对着宁和一整天,实在太难为守真了。而且,这对宁和也不好。
所以,我就想着,要不你也去,一来,人多了,好歹能替守真抵挡一二,二来,你看看能不能点一点宁和。
再说,这个时候,夷山景色很不错。”
李桑柔斜瞥着顾晞,片刻,笑问道:“不是挺好的一对儿么,文先生说过他宁死也不娶公主?还是他另有心头爱了?”
“你想哪儿去了,都没有。”顾晞的话顿了顿,“跟你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守真是被人半夜里偷偷放到文氏祠堂门口的,身上系了个布条,说他是文氏子,却没写父母是谁,也没有生辰八字。
守祠堂的族老说再怎么也是一条命,就抱回了家,当时看着他有一个月大小,就把看到他那一刻,往前推了一个月,算是他的生辰八字。
守真自小聪明,长到六七岁,已经极为出色。
当时,文氏子嗣凋零,人才更是稀少,族老们就把他收进文氏,取名文诚,入了族谱,接着送到我身边。
他血脉来历不明。”
顾晞垂下眼,后面的话,没再说下去。
李桑柔低低叹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李桑柔提高声音,和顾晞笑道:“我带上大常他们,热闹些。对了,要不把七公子也叫上吧,还有他那个小舅子,我瞧他是个热闹人儿,照你这么说,那天是越热闹越好,是不是?”
“好。”顾晞爽快答应,“我让致和去请潘七,他跟他小舅子在一起,确实十分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