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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七章 薄凉和疯狂!都太监刑年走进大殿的时候,康熙还在揣测着凌啸的目的。见到曹寅这特务头子在,刑年晓得他们君臣在谈秘密事,连说话的声音都不敢大声,“万岁爷,长公主奉召到了,已经在外等候了大半个时辰,奴婢是不是请她先回去?”
“宣,给长公主设座,上参茶。”不想,一听是皇妹到了,康熙却立刻振起腰杆,斥退了曹寅,略带感伤地微笑,看着黛宁满脸忧色的进了大殿。
亲兄妹相见,自不比外臣那般拘束。黛宁来扬州,其实,除了因玛丽被霸的负气之外,还有侄女们的绝密重托,想利用她的特殊身份,来给康熙转达凌啸矢志不渝的忠诚之志的,同时,也想尽量探知一些江南军政情报给闽粤。因此,她自然知道康熙将不久于人世的这一绝密隐情。微施了粉黛的她,看着形销骨立的哥子,泪花一闪,却自不肯抬头让康熙瞧见,借着万福之礼悄悄拭去。可是,康熙已经瞧见了妹妹这发乎亲情的天性举动,一面亲自下座扶起了妹妹黛宁,一面满肚子的柔肠纠结……等自己驾崩之后,天下人尽皆披麻嚎啕,可真心实意是为自己槌心痛泣的人只怕少之又少,而黛宁妹妹,绝对是最为悲恸的人之一!
有此对兄妹缘分的珍惜,老康为了安慰妹妹,在大殿里虚虚做了几个霸气横秋的骑射动作,故作硬朗中,老康又带了吹胡子瞪眼睛的些许夸张表情,滑稽死了,逗得黛宁也不免暂且祛了哀伤之容。
气氛不再凄风愁雨之后,康熙吹着擎于手中的参茶,笑道,“皇妹,朕今日宣你进宫,是想听你的一句实心话。万一朕……哎,是万一啊,总有那么一天的……如果有一天朕真的去见列祖列宗了,你说,列祖列宗们会否责怪朕,责怪朕临终前把这江山鼓捣得稀巴烂?”
这问题问得黛宁一愣,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哥哥。康熙说的是实情,自超越上升到国政纲领以来,这国家可真够乱的,既有革新的乱,也有外战之忙,更有结党割据的分裂状态,但凡是有眼睛的人,都不能说康熙这话不对。
不过,在黛宁的眼中,她却并不以为这是康熙的责任。三乱象之首的革新事业,改弦更张嘛,乱了一点在所难免;而对外作战,充其量只能说是有些好大喜功,还谈不上穷兵黩武;至于多方势力为本集团利益而各自为政,有康凌的威望和强悍的勤王军,坏不了中央集权的大事,反倒有利于收拾这些原本深藏不显的家伙呢。真要说康熙有什么责任,那他最大的责任,就是不该临终来玩这手惊世之局,大大削弱了凌啸的威信,不利于后来的收拾!
殊不料,康熙就是担忧着凌啸的威信问题,就在黛宁斟酌怎么回答的时候,他喃喃道,“他们会不会怪我搞丢了大清江山……”
黛宁闻言,花容失色,切然追问之中这才知道,原来是凌啸要调回海外勤王军的行为,让老康大大的不安。纵使黛宁仍对玛丽女王珠胎暗结之事仍有芥蒂,也不禁大为紧张,连忙帮凌啸说好话,“皇兄,小啸的良心忠诚你也是了解的,黄袍加身那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而除此之外,宁儿最了解他的性情,他调勤王军回来九成九是为了别的……”
性情?康熙愕然了一下,“啸儿什么性情?”
“皇上你都看了他这么多年,难道还没有瞧出来?他啊,整一个就是哗众取宠的性格……不,是专门哗你一个人!别的不说了,就说那回正阳门见了你泪奔吧,他在海上,是真得想念你到不行,可有必要浪费了价值连城的黄金甲,来催你这天子的眼泪?”
事情过去了那么多日子,康熙回首那正阳门之事,也的确是太有些夸张了,嘴角不由得一笑,眼里却依然忧心忡忡。
而渐渐的,说凌啸“坏话”的黛宁,也不那么慌张了,装出一副不太欣赏的“鄙夷”表情,别辟蹊径道,“皇兄啊,若真有那么一天您不在了,小啸还有那么一大家子,要把日子过下去的。说句不好听的,他现在只怕不能……不能再只哗您一个人而取宠,还得要……”
“……他还得要哗老十三的宠?”
康熙何等人,琢磨臣子心态一辈子了的他,焉能不闻黛宁的弦歌就知道雅意?
结合黛宁刚才举的例子,康熙立刻就明白了,凌啸这臭小子调勤王军回来,并不是有觊觎江山的本意,而是打着如意算盘,打倒了老十三身上,为了感动胤祥这个皇太子保他一家子日后平安……老十三啊老十三,咱勤王军把扬州城都给打下来了,北京本就在我囊中,国族三十万大军全在倭国远水救不了近火,这把九五至尊的椅子,我要坐上去简直不费吹灰之力的!可你瞧好了呢,咱还就偏偏不坐上去,咱不爱江山不爱权,咱有情有义有忠心!
想到自己居然再也不能独享凌啸的“专哗”之权,康熙在目瞪口呆的同时,肚子里好似山西陈年老醋一般,有别样的酸味,在心头翻滚。尽管黛宁的解释是为了帮凌啸开脱,可惜的是,性情要强的康熙,身份殊绝的皇帝,吃起儿子的干醋来,也不是盖的。久久无语了半天,他居然憋出了几个字,来表达心头的愤懑,“……由来只见新人笑……薄凉!”
一直细窥哥哥反应的黛宁,听后差点昏死过去。
“难道男人之间……也兴谈薄凉不薄凉的?!”
直到兄妹共进了午膳,康熙这才稍微好受了些。
毕竟,黛宁说得对啊,凌啸有一大家子要求平安,既然不肯造反自为,当然就不免要讨新皇帝的信任了,换了康熙处在凌啸的位置上,只怕也难以脱俗的,更何况,凌啸越是这么想,就越是证明国祚安全呢!只不过,这仅仅是黛宁的臆测之言罢了,康熙哪里能尽然全信?所以,他也在进膳的时候有着自己的思量,以应对存在万一的不妙可能。当然了,这思量是应对新形势的变招,声名之累上的代价不小,康熙一时间难以下定决心罢了。
见黛宁已经吃饱放箸,正优雅地用净口泉茶漱口,康熙的心思一下子回到了召黛宁的另一个本意上来……天子也是人,既然能预见到无常迫近,老康自然要对国事家务全都做些安排的。国事上,康凌的决裂便是一种安排。而家事上,康熙环视众亲,却发现,有资格和需要自己亲自为之安排的人并不多,而心爱的老十六和命苦的黛宁,就是其中最需要的两个!
遂正色问黛宁道,“皇妹,你给皇兄说句实心话,啸儿偷了你的玛丽女王,还让她珠胎暗结,你恨不恨他?会不会因此离开他?”
黛宁正想着凌啸那冤家呢,听哥哥如此郑重的问起,难免觉得自己平生悲苦,总也遇人不淑,即便是为自己沉迷的凌啸,也不能做到全沉没顶的专一,气结间,黛宁脱口就出,“恨,当然恨,我恨死他了……但我却不仅不会离开他,还要嫁给他!”
康熙一愣,首先想到的不是伦理上的万难操作,反倒是大惑不解,“为什么?”
却听黛宁贝牙咬了朱唇,恨道,“哼,躲到天涯海角暗恨有什么用?我要报复!等玛丽把孩子生下来,皇妹就把那孩子要来亲自抚养,叫他喊皇妹我做干爹。日后,孩子懂事了,自然会问他的那个臭亲爹,为什么要喊其他的王妃为小母,却独独要叫我黛宁为干爹,嘿嘿,寒碜死那臭小啸!”
也许是这种报复的设想太过于疯狂,也许是真到了那地步,凌啸的脸将会红得笑死人,老康听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哈哈,我爱新觉罗出了你这样一个活宝,朕都怕了,想啸儿日后也会头痛一辈子的。罢了,朕答应你,一定会将你逐出皇族,圆你这匪夷所思的报复设想!”
风韵之年还要哥哥作此嫁妹默许,黛宁的表情无疑是喜中带羞的,康熙却在片刻欢笑之后,恍若有悟,暗自沉默中,老康不由得痴了……
他越来越明白自己为何要吃儿子的干醋了……妹妹的决定显示,爱情和疯狂之间,往往只有一线之隔,何能至此?情深方可。而自己呢?万物皆用,万生皆奴,孤家寡人,君临天下的前半生生涯里,爱新觉罗玄烨的一生,是情感世界极其荒芜的一生!
爱情?妃子仅仅是解决欲望和延绵子嗣的工具而已,她们骨子里面的富贵欲求,和数量上的充斥六宫,以及彼此文化修养上的相去甚远,阻碍了爱情的滋生和成长―――灵和欲结合的世界里,老康只有欲!亲情?不容否认,黛宁欣馨胤祥胤禄给了康熙不少的天伦之乐,但在扳着指头都数不完的几十桩天家惨祸面前,这些亲情上的正分,抵不住那些血雨纷飞毒药白绫带给老康的巨大伤害。若说家庭亲情是老康的信仰之教,那么,天家无疑就是一个邪教,邪的多,正的少!而至于满朝衮衮诸公,龙蛇混杂,人心忠奸委实难辨,奸者自难可托朋友之谊,而忠者又大多因恪守等级制度而奉自己为神灵圣人而儆而远之,好不容易找到了个伍次友先生当师友,可一听自己的皇帝身份,终于强辞而去当闲云野鹤了―――连身份都不能泄漏给他知道的朋友,不要也罢!
唯有凌啸!好在还有凌啸!不怕皇帝身份的这家伙,和老康共同缔造的康凌如一,是玄烨足慰平生的际会佳话,恐怕除了性取向之外,这份佳话里面几乎承载了康熙所有类型的情感依托!
只是,自己到底该不该像黛宁一样,也把这段佳话上升到疯狂的地步去呢?
渭然长叹了一声,康熙不觉泪洒长襟,既像是问黛宁,又像是问自己,“朕能不能让你哐凌啸来见个面呢?”
“哐”这个字,吓得黛宁羞红尽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