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一章: 第五百九十八章 子曰孟云,爱恨交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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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九章 五错论断,想干就干胤禵的暗骂不是没有道理。
御驾行在是个新兴的政治中心,消息传得比风还快,当胤禵来到行宫宫门之前,早就有各色官员候在了这里,交头接耳之中,包括从朝鲜赶回来禀报军情的隆科多在内,人人面有忧惧之色。
这也难怪,康熙的心悸症恶化是个鲜有人知的秘密,这些人哪里懂得康凌之变的根源所在?但混迹官场的经验告诉他们,一场决定国家前途和个人命运的恶斗,就要开始了。山雨欲来风满楼,何去何从,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抉择而思考。
持谋国忠民思想的人,惊诧中在苦苦思量,是不是劝谏康熙应该为社稷和百姓着想,尽早回头;注重安稳富贵的人,惊诧里苦苦计较双方的胜算,寻思自己能有什么明哲保身的良策;而渴望着拥立之功的人,则在惊诧时有着不可遏制的兴奋……康凌如一主导的格局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了,这种格局虽四平八稳,可老是让人看不出皇位将来花落谁家,现在康凌突然反目,原有格局必将轰然崩塌,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也未始不是各阿哥党党羽们的好事,毕竟,有赌不为输嘛。
当日傍晚,康熙皇帝就是在这样人心惊疑的氛围下召见群臣的。不过,他抛出的议题却久久没有人敢接茬,“宫中少府失职,未将皇太后莅临楚安园一事奏报朕闻,致使……试问诸位臣工,《患》之论帖尚可明发天下否?”
没人敢接这句茬,是正常的。
谁都知道,论帖一发,就意味着康熙对革新的重新审视和检讨,就意味着康熙和凌啸两人之中,必有一人要为此弊政承担责任。可问题在于,牵涉到多少朝野人士参与其中的轰轰烈烈的革新,真的是弊政吗?当日在朝会上耍赖说,不许革新就禅让的康熙,他应该承担的责任就比凌啸的小吗?而就算把责任全赖在凌啸一个人身上之后,实力不俗的摄政王,会甘心接受或圈禁或诛杀的命运?凌啸很可能扯旗而起,大清朝多半天下大乱!
“信亲王,你说!”康熙直接指着默然不语的胤禵,点了他的将。
胤禵在众目睽睽之下却不冒进,思索了片刻,便反过来将了老爹一军,“请皇阿玛恕儿臣驽钝,儿臣作为办事阿哥,实实在在不能理解,为何皇上上月犹在训示群臣要革新,而近日却突然决定全盘否定?此中道理,若不能给天下臣民谕示明白,恐人心不服,天下惊疑。”
十四爷说得对。胤禵的反问贴合了大家的心声,群臣立刻嗡嗡附和起来。康熙前段时间还把凌啸捧到了“皇婿摄政王”的天上,转眼却要把人家打到地狱去,没个让天下心服口服的说法,行不通!
康熙的脸色沉了,胤禵却丝毫不惧地再作补充,“当今之势,尚请皇阿玛明鉴。国家之外,有几处的烽火正在鏖战,千万兵马皆不在皇权直接统帅之下;社稷之内,有大批革新拥趸仕宦犬牙参差,北京政务院就是彻头彻尾的革新总部;闽粤之地,有皇太后和十三十六两个阿哥,已经具备了另立伪皇统的初级条件;而凌啸其人,则有军神之盛名,摄政之威势,财爷之声望,旧部如云,军备精良,登高一呼,未始不能天下景从,给国家造成当日三藩之乱席卷十一省的覆辙啊!”
群臣听得兀自惊心,还以为连一向狂妄的十四阿哥也怕了的时候,却见胤禵扑通一声跪到在地,总结陈词,“所以,师出必须有名……否则,那就是选择了一个错误的时间,挑上了一个错误的地点,找到了一个错误的对象,实施了一个错误的策略,去打一场错误的战争!”
“五错”论断,从十四阿哥的口中说了出来,不可谓不震绝满场。满殿的臣子们全都惊呆了,就算是最反对凌啸革新的人,也觉得康熙这时候和凌啸反目的决策,简直就是风险极大的胡闹,那种“倒凌”的兴奋劲一下子蔫了许多。
可老十四的话,听在隆科多的耳朵里,却让他对胤禵的景仰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似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好厉害的十四爷啊,为国着想的几句慷慨陈情,竟然能一箭三雕,既把凌啸必定会“造反”的贰臣之心给坐实了,也将康熙皇帝的好胜心给撩拨到极点,更当着群臣的面暗讽康熙皇帝是把国事当儿戏,损老子的威信来补贴自己的人望!
儿子的一箭三雕,康熙也品味出来,但现在却不是发作的时候,他必须要把胤禵的将军给化解了。康熙冷笑一声,以少有的严厉目光环慑大殿一周,直到群臣鸦雀无声了,他方才淡淡道,“你胤禵口口声声说,朕只要稍有惩戒那摄政王就必反无疑,就必定个贰臣,而你们诸位大臣也附和了。好,那你们还向朕讨要他的罪名干什么,要朕亲自写檄文么?”
康熙的一记皮球,踢得群臣面面相觑……皇帝好痞!但不可否认的是,十四阿哥的虚拟分析,被康熙顺手就借来当理由,罪名已经足够。莫须有呗,好多皇帝都干过,没有安全感的皇帝逼迫得藩王造反,多得海了去了。
此时的凌啸,却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海了去”。
江苏水师追上了贾纵率领的护卫舰队,凌啸和皇太后等人移驾到勤王海军舰船上之后,大家都知道此地不宜久留,整个舰队遂在全神戒备中向吴淞口外海满帆疾驶。
等到了茫茫绿海之上,看见和煦咸风扑面而来,遒劲苍鸥击空而翱的时候,凌啸这才松了紧张之态。跨坐在“苗俊青”号旗舰舰首上,他开始考虑起自己的去向问题。
失去自由的圈禁生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自然是打死都不接受的!可回厦门汇合妻子眷属旧部心腹之后,自己到底该何去何从……是去澳大利亚或是美洲大陆,流亡海外称王称霸?还是义无反顾地整军扩兵备战,铁血一战誓死护法?!
前者海阔天空鸟翔鱼游,自由固然是有了,但自己将失去对万里故国的主导力,纵使听闻到中华在大国竞赛中人进我退,纵使目睹到一切迹象仍难免屈辱轨迹的宿命,自己也无能为力。那样的话,此生理想,顿成泡影,余生苦楚,又有何欢?女人失去了爱情与家庭,会枯萎;而男人失去了志向和理想,会阳痿,苟且偷生的日子,怎一个“窝囊”了得!
但后者呢,内战或许可以有得一搏,然而往大里说,神州大地将烽烟四起,赤地千里生民涂炭,遍地哀鸿,百业受创,敌国收益,在民生上付出的代价不能说不大;而从小处讲,自己揭竿而起和康熙恩断义绝,列阵于前,对垒厮杀,刀兵一决,你死我活,不死不休,在个人情感方面遭受的失衡永难扶正。若是护法成功了,凌啸尚能有推卸之责,但一旦失败了,中华照样倒退不说,而且内战的伤害,将会让这种倒退退得更加万劫难复,说不定鸦片战争的厄运会提前几十年到来呢!要是出现了战而不胜的局面,怎一个“揪心”了得!
这不是简单的优柔寡断,而是谋国之人负责任的患得患失。胜算不足啊,凌啸苦楚得心中很是怨恨康熙……什么时候不好试那凝血状的循环回路,靠,偏偏挑这勤王系海陆军东零西散的时刻?您换个勤王军全在国内的日子试试,我保证有十足把握,让您去瀛台安享晚年!
说晚年,便有晚年人到。
凌啸正眺望着难以穷目的海平面,忽觉背后伸来一双手,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后脑,柔和得充满了爱怜,这是大母来了。凌啸没有回头去望,只是微微靠向她的胸怀,举手握了母亲的手,安慰道,“好在娘亲也曾习惯了海船,孩儿若是远渡,也不虑您水土不服了。”
大母没有立刻说话,静静的随儿子远眺海天一色。这位随御驾留滞扬州达两三年之久的王太后,老半天才叹了一口气,“额娘现在才明白了,你们男人为什么都喜欢登高望远,极目天枢,原来真的是壮观。啸儿,作为母亲,额娘当然希望你选择渡海他乡举家平安,可作为你阿玛的女人,额娘却希望你学格尔楞那般,做个豪情汉子!”
凌啸不由得一愣。格尔楞是豪情汉子没错,可他是为报私恩而背弃自家民族利益的叛将(注:客观的说),自己能学他什么,为康凌之间恩义一场的完美而放弃中华民族奋进富强的大义?而感觉到儿子身体一僵,大母就知道他没有听明白,猛地一拍凌啸的肩膀,顶着猎猎海风说道,“学你阿玛那样,该做就做,想干就干!”
凌啸悚然动容,一翻身回过头来,却见大母张口就往外虚吐几下,正对自己笑道,“就像额娘这样,明知道张嘴就有飞虫随风进口,但额娘想说就说!”
言传身教的结果,可想而知。
凌啸直到舰队平安抵达了厦门,他再也没有到舰首去过,至少,他晓得在那里唉声叹气的时候,会有飞虫钻进嘴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