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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原,晋王府。坐落在太原城东北的晋王府完全是仿南京皇城而建,只是规格稍低一等而已,不仅规模宏大,而且富丽堂皇,嘉靖陛驻太原,自然是下榻在晋王府,承运殿东庑,成国公朱希忠,从花马池快马赶来的老将——三边总督唐龙,固原总兵官周尚文、宁夏总兵任杰三人都长跪在地上,一语不发。
嘉靖端坐椅上,紧闭着嘴唇,目光在三人身上打转,脸上神情有些阴沉不定,大明九边重镇,西三边的二十几万兵马可说是边军中的精锐,三边总督节制延绥、宁夏、甘肃、固原三边四镇,不仅兵强马壮,而且地处苦寒,连年战事不绝,官兵久经战阵,论战力,远高于其他几镇官兵。
但三边总督唐龙却是苦苦哀求不抽调三边兵马,原因有二,一则是路途遥远,大军移动缓慢,待的集结兵马赶到太原,已是冬季,无法反攻京师,二则三边兵力抽调一空,鞑靼骑兵必然会大举南下,甚至可能与益王叛军呼应,对边军形成前后夹击之势。
成国公朱希忠很清楚嘉靖的想法,是想调集九边重镇所有边军,反围京师,将益王叛军一网打尽,鞑靼骑兵南下,嘉靖未必会当回事,事有轻急缓重,保住皇位,才是嘉靖眼前最重要的事情,但被鞑靼骑兵和益王叛军前后夹击,这却是嘉靖不能承受的。
眼见的气氛有些僵,略微思忖。朱希忠才大着胆子道:“皇上,能否抽调两三万骑兵。一人两马,疾驰而来?”
虽知朱希忠是好意,但唐龙却仍是想也不想,一口便回绝道:“皇上,没有如此多的战马,一人双马,唯有鞑靼骑兵才能如此奢侈。”
见唐龙油盐不进,嘉靖一张脸登时拉的更长。恰这时黄锦在门口禀报道:“皇上,严阁老等一众大臣在外求见,说是京师有急报。”
听闻京师有急报,嘉靖沉声道:“让他们进来。”
严嵩及一众大臣进来,瞥了一眼跪在地上几个武将,便赶紧的带头跪下见礼,随后才沉声道:“禀皇上。叛军已经攻入宫城,叛王朱厚烨发布令旨宣告天下。”说着便赶紧的将急报呈上。
看完急报,嘉靖脸色格外的难看,半响,他才道:“传旨,着锦衣卫加强对各地藩王的监视。严防各地藩王离开封国。”说着,他扫了跪在地上的众大臣一眼,语气淡然的道:“俸禄增加一倍,你们可曾动心?”
听的这话,一众人心里都是一跳。这话甚为诛心,可不好回。靠俸禄过日子的,谁不高兴俸禄能翻一倍?总不能说他们这些个大员都不靠俸禄过日子吧?严嵩连忙叩头道:“回皇上,官员俸禄,乃是太祖高皇帝钦定,岂能随意更改,皇上体恤臣属,时有封赏,微臣等岂会因小利而忘大义。”
嘉靖自然清楚,京师这些个大臣不是靠俸禄过日子的,地方州县官员也不是指靠俸禄过日子的,不论是京师还是地方的官员,都有的是手段捞钱,朱厚烨指望以增加俸禄来拉拢官员,根本就是笑谈。
一众大臣,谁都不愿意嘉靖沿着这个话题说下去,毛伯温当即便道:“皇上,不仅要控制各地藩王,地方大员,尤其是南京的各部大员也必须严控。”
“皇上。”礼部尚书张璧躬身道:“微臣斗胆直言,即便控制住各地藩王和天下官员,也无法阻止益王在京师登基称帝。”
听的这话,众人心里都是一沉,这是他们最不愿意想,也最不愿意说的,不想张璧直接在嘉靖面前捅了出来!益王是靖难,是造反,不是继承皇位,他占据着京师,只要高兴,随时都可以登基称帝,根本就无须藩王和百官拥立,益王府和东兴港又不是找不出官员,这也是当初大多数官员反对放弃京师的根本原因。
“此言差矣。”翟銮随即沉声道:“益王乃是高皇帝子孙,是大明藩王!打的是清君侧的旗号,并非是流民造反!如今皇上西巡,陛驻太原,他敢罔顾大义名分,敢冒天下之大不讳登基称帝?他如何面对列祖列宗?如何面对后世子孙?如何面对天下士绅百姓?”
迂腐!这话你该去问问文皇帝朱棣,看看他是如何面对的!一众大员都是暗自腹诽,却是没人肯出声,益王要真是在京师登基称帝,嘉靖和他们将是何处境?
大明两京十三省,除去京师,还有京城——南京,但南京距海不远,东兴港的战舰完全可以朔江而上攻打南京,嘉靖根本无法在南京站稳脚跟,益王也不会让嘉靖在南京立足,最安全的是偏安一隅——呆在太原或是西安!
但这根本就不是个事,益王凭借着强大的东兴港舰队可以轻易的控制沿海各省,断了赋税,特别是江南的赋税,就算益王不来攻打他们,嘉靖哪里来的钱粮养这几十万的边军?鞑靼骑兵也不会看他们处境可怜而不攻打他们,不消几年,西北这点子家底就会被折腾一空,届时,他们不是被鞑靼人灭掉,就是被益王灭掉!
嘉靖没有理会众人,他也没没想那么远,不是想不到,而是不敢想!他冷冷的瞥了严嵩一眼,暗忖,不知杀了严嵩,或是罢免了严嵩,有无可能阻止益王登基?这会让益王登基称帝更没有借口!
这念头一闪,他便放弃了,什么清君侧,都是鬼话,不过是篡位的一个幌子罢了,到了这个地步,益王已经是没有任何的退路,只能是一条路走到黑,就算杀了严嵩,益王也会另找借口,他要真的处置了严嵩。反而会人心涣散。
严嵩却是被嘉靖这一眼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他这些日子以来避免单独觐见。不仅是怕被罚,更怕嘉靖找个莫须有的罪名杀他,略微沉吟,他便沉声道:“昔高皇帝争霸天下之时,枫林先生曾建言,‘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听的这无头无脑的话。一众人都有些迷糊,这话是什么意思?嘉靖如今虽说是丢了京师,但他却是正经八百的大明天子,什么缓称王,这岂不是牛头不对马嘴?嘉靖也是一脸疑惑的盯着他。
略微一顿,严嵩便接着说道:“皇上御极登基二十余载,天下官员士绅百姓都清楚。皇上才是大明名正言顺的天子!不管益王在京师有何举措,称王也好,称帝也罢,皇上都无须因此而乱了心神,天无二日,国无二君。最终还要看,谁能取的最终的胜利!”
听的这话,嘉靖难得的赞了一句,“见的透彻!”说着,他扫了众人一眼。道:“都沉下心来,不要被对方扰了心神。乱了步骤,朱厚烨所依仗者——东兴港无非就是六万兵力,攻打京师的只有四万兵力,边军四十余万,朕要毕其功于一役,一战彻底打残东兴港,彻底清除东兴港这个祸端!”
说着,他一挥,道:“都退下吧。”
严嵩等一众文臣退了下去,朱希忠、唐龙以及几个武将却是没敢动,嘉靖瞥了几人一眼,才沉声道:“孰轻孰重,虞佐可掂量清楚了?”
听了这半晌,唐龙自然也清楚嘉靖的处境有多不妙,他很清楚,若是再坚持下去,便是自取其辱,略微沉吟,他便道:“回皇上,甘州至太原便是三千多里,即便日行六十,亦要两个月时间,微臣恳祈,抽调宁夏、绥德、固原、花马池等几镇官兵前来太原,甘州兵丁回填宁夏、花马池,如此,也能够调集十二万大军。”
嘉靖点了点头,道:“十万就足够了,不过都要精锐,四镇战马尽数带上,东兴港兵丁远非鞑靼可比,鞑靼历来从花马池入侵,即便暂时放弃甘州,也不能让花马池失守。”
“微臣遵命!”唐龙忙躬身道。
嘉靖稍稍松了口气,道:“虞佐是本朝难得的老将,就别来回奔波了,就住在太原,与成国公好好商议一下,如何打好这一仗!”
“微臣遵旨!”唐龙既兴奋又担忧,这可是事关嘉靖生死存亡的一战,胜了,封伯封候都有可能,败了,那就是死路一条!东兴港可不是那么好打的!
一俟朱希忠、唐龙退出,黄锦便躬身进来,道:“皇上,户部尚书王杲、兵部尚书毛伯温并未离开,还在外面候着。”
嘉靖正想起身活动一下,听的这话,又坐了回去,道:“让他俩进来。”
王杲、毛伯温二人进来见礼之后,王杲便沉声道:“微臣斗胆,敢问皇上欲集结多少兵力?”
略微沉吟,嘉靖才看了他一眼,道:“景初可是担忧钱粮?”
“正是。”王杲躬身道:“皇上,微臣既担心军饷,也担心粮草,二三十万大军,数万匹战马,这至少的消耗三四百万银元,一路粮草补给,亦须精心筹划。”
嘉靖瞥了他一眼,心知他必然是今日才意识到自个会集结数十万大军反攻京师?因此而担忧,当下便道:“朕数日前便已下旨,调集山东、河南两省兵丁在德州截留所有北上的漕粮,转运真定府、保定府、河间府、沧州府,并着山东、河南筹备粮草,一应夏粮,也已下旨,着解往太原。”
听的嘉靖早有准备,王杲不由的松了口气,当即躬身道:“皇上圣明。”
毛伯温却是躬身道:“皇上,边军兵丁中多募军,月银一块银元,这是笔不菲的开支,也不宜拖欠。”
听的这话,嘉靖不由的眉头一皱,弘治正德以后,边军中的募兵数量逐年增加,他继位以来,这种情形也没有丝毫的好转,几个边镇的募兵数量如今都快达到兵额的一半,这些募兵的军饷原本还是边镇卫所和朝廷各出一半,如今都要他出,确实是不小的负担。
不知道三边的十万兵丁有多少募兵,估计应该要稍微好些。但即便如此,一个月至少也要十万银元的开支。想到这里,他不由的暗叹了一声,东兴港虽说只有六万兵丁,但军饷却是一月两块银元,真不知道东兴港是从哪里来的那么多银子!
这确实是件麻烦事,那些个募兵的战斗力比卫所兵强的多,但要是不能按时发放饷银,军心必然不稳。甚至还可能出现哗变或是私逃!他从京师出来,可没多少银子,国库里本来就没多少银子,这些年朝廷的日子一直都是紧紧巴巴的,得想法子筹集银子!
随后两日,海州水师舰队全军覆灭和金陵报刊载益王令旨的消息相继传来,海州水师舰队的覆灭。嘉靖倒不如何恼怒,毕竟早有心理准备,东兴港舰队既然灭了天津的舰队,绝对不会放过海州的舰队!
但金陵报刊载益王的令旨,却是让嘉靖大为恼怒,金陵报和慈善会是什么关系。他自然清楚,金陵报此举,等若是慈善会公然宣布支持益王!
这些年来慈善会在赈济灾民方面发挥的作用越来越大,朝廷这几年在赈灾方面的支出是逐年减少,慈善会名下的“汇通银号”规模也跟滚雪球一般。迅速的扩大,汇通天下。已经不再只是一句口号,如今“汇通银号”的银票已经可以通行大明两京十三省!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没打过慈善会的主意,他不相信,慈善会如此大的家当敢公然的卷进这场皇位之争!但慈善会偏偏就如此做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嘉靖百分百的敢肯定,慈善会从来就没有脱离过东兴港!
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踱了两盏茶光景,嘉靖才沉声道:“传旨!五百里加急传报南京,查封慈善总会,封禁金陵报!传令各省,马上查封慈善会名下的所有银号!”
听的这道旨意,当值的几个太监惊的半晌没有回过神来,他们可没胆子谏言,当即便派了个小太监出去通传消息。
消息一传开,京师出来的勋臣、太监以及所有四品以上的文武官员都是两眼发黑,他们的全部家当都在慈善会的“汇通银号”,当初逃出京师之时,谁家不是把大量的现银换成了“汇通银号”的银票?更有无数奇珍异宝和银票都存放在“汇通银号”的宝箱里!
如今嘉靖封禁慈善会,查封了“汇通银号”,他们这些年当官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家当一日之间就全部化为乌有!京师丢了,辞别妻儿跟着嘉靖跑到太原,他们忍了!太原这破地方,住没好地方住,吃没好东西吃,苦哈哈的日子,他们也忍了!但要将他们一日间全部变成穷光蛋,就没人能够忍受的了!
一时间,整个太原城里群情汹汹,晋王府外立刻就聚集了数百的大小勋臣和文武官员,纷纷交头接耳,轻声的议论着,“让开,首辅大人来了,成国公来了,都让条道。”一众官员立时就让出了一条通道。
成国公朱希忠、英国公张溶、抚宁侯朱岳、定西侯蒋传等一众嘉靖平日里素为倚重的勋臣,严嵩、翟銮、许赞、各部院主官堂官,京营一众二品以上的武将一个接着一个进了晋王府,在承运殿外通报。
殿里,嘉靖背着手来回的踱着,听的禀报,丝毫没有叫他们进来的意思,外面的情况他自然知道,也清楚这些官员为什么来,半晌,他才吩咐道:“叫他们都进来!”
一众勋臣、文武大员进来便黑压压的跪了一片,嘉靖待的众人礼毕,才道:“金陵报都看过了?”
“回皇上。”严嵩忙回道:“这刊金陵报已经在太原城传开了。”
“朕知道你们出京之时都兑换了不少“汇通银号”的银票。”嘉靖缓声说道:“金陵报与慈善会是什么关系,慈善会与东兴港是什么关系,这个无须朕饶舌罢,如今慈善会公然表态支持朱厚烨,你们自己说,该不该查封“汇通银号”?”
见严嵩不吭声,翟銮开口道:“皇上,慈善会之善名如今响彻大明两京十三省,在民间声誉极高!“汇通银号”之银票亦是广为流通,南北富商巨贾手里都留有不少银票,贸然查封“汇通银号”,有损皇上圣誉。”
见他绕圈子,成国公朱希忠不满的皱了皱眉头,躬身道:“皇上,随同皇上西巡的官员所有家当几乎都换成了“汇通银号”的银票,查封“汇通银号”,微臣担忧人心不稳!”
一群废物!严嵩暗骂了一声,才躬身道:“皇上,慈善会既敢公然表态支持朱厚烨,自然会料到朝廷会查封慈善会在各省的银号,应该早有准备,若是此时查封“汇通银号”,好处是慈善会落下了,黑锅却是朝廷背了,微臣恳祈皇上三思。”
这话算是说到了点子上,嘉靖稍一沉吟,才道:“惟中以为应当如何?”
“微臣窃以为,不仅不必查封慈善会,连金陵报也无须查封。”严嵩沉声道:“金陵报仍是如常刊载朝廷的邸报,不能给世人以错觉,慈善会在支持叛王朱厚烨!”
“有理!”嘉靖微微颌首道:“当值几个太监本应全部杖毙,改为杖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