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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骥自觉在家中不受待见,但他出了京城,却是很多人眼里的活祖宗。方灵犀暗中联络“广源会”在福冈的商号,把王骥要去殷洲的事情一说,商号掌柜吓得魂飞魄散。直接让一艘还没装满货物的海船,立即开往天津那边报信,想请一个德高望重的师兄前来阻止。
但时间来不及了,前往殷洲的海船更先抵达福冈。
广源会日本商号负责人,只能咬牙越权做主,弄来一艘最适合远洋的海船,跟随陈立的船队前往殷洲。
目的只有一个,一路护送太傅家的公子!
这是一艘改进型鸟船。
明代传统鸟船有两种,一种单层甲板,体积较小,吃水较浅,属于近海军舰。另一种双层甲板,体积很大,吃水很深,属于远洋商船,且是郑芝龙、刘香等海盗最喜欢的座舰。
负责保护王骥的这艘鸟船,一共有三层甲板,排水量约为600吨。船上装有八门火炮,以及其他各式远战兵器,说白了就是一艘远洋武装商船!
陈立船队的首领依旧是鲁芳,他这次感觉很纳闷儿,怎么“广源会”突然派一艘船跟着。
直到在日本最东端港口补给时,才有人过来跟鲁芳联络。
“鲁兄弟,在下广源会李济。”来者抱拳道。
鲁芳拱手说:“久仰李兄弟大名。”
李济开门见山道:“鲁兄,闲话就不多说了。太傅家的公子,此刻在你船上,他是私自去殷洲闯荡的。”
“什么?”
鲁芳大惊失色,太傅的儿子在他船上,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今后就别想回大明做生意了。鲁芳忙问:“我这次去殷洲,共带了八条船,王公子在哪条船上?”
李济说道:“公子跟凤仪先生(方灵犀)在一起。”
“那还好,那还好,”鲁芳放下心来,“凤仪先生就在我座舰上,我一定保护好公子的安全。要不,我现在就把公子请下船,由你们带回大明向太傅交差?”
李济苦笑:“太傅曾致信广源会,只要公子不作奸犯科,在没有生命危险的情况下,不可干预公子的一举一动。”
鲁芳说道:“此去殷洲万里海途,正是有生命危险啊。”
李济无奈:“这不算。”
鲁芳只能说:“那好吧,公子既在我船上,只要我鲁某人不死,定保公子安全无虞。”
李济又说:“还请鲁兄不要声张,莫让旁人知道公子的身份。”
“一定,一定。”鲁芳点头道。
王骥、周翡主仆二人,就这样前往殷洲,身边还有方灵犀和十多个日本浪人。
进入太平洋仅一月,王骥就有些后悔了。
茫茫大海连个礁岛都没有,景色单调得可怕,日子也单调得可怕,甚至连暴风雨都见不着,比他之前跑中日贸易更无聊百倍。
幸好,经过多年远洋航行,储水技术已经有很大进步,而且携带大量朗姆酒作为备用水源。
水果不新鲜了,就用稍微变质的水来发豆芽,普通船员肯定不能经常吃豆芽,但王骥是肯定有一份的。他甚至能经常喝到茶水,如此补充维生素,不怕在海上得了败血症。
终于,出海六十多天之后,王骥遭遇了第一场暴风雨。
北太平洋的暴风雨,要么不来,要么大得吓人。一番折腾,落水死了三名船员,另有上百个船员受伤,还有一艘海船严重受损,也不知能否顺利抵达殷洲。
但也有收获,趁着暴风雨,水手们冒死接雨水,船队的淡水再次充足起来。
王骥也受伤了,不小心撞到舱壁,差点当场给撞晕过去。
“好可怕的风浪!”王骥惊魂未定,随即又有些兴奋。
周翡苦着脸说:“少爷,你从小就爱折腾,这回可有些过头了。再不济,去南洋也好啊,为啥非要去殷洲?”
王骥笑道:“南洋有甚意思?既然要出海,自当出最远的海。”
在王骥即将年满15岁的时候,远洋船队顺利抵达殷洲福山(旧金山)。船队直接穿过福山湾,来到对面的栎木镇,在船坞紧急修补受损船只。
栎木镇不但可以自己煮盐,如今甚至建起了船坞,可以建造一些近海小船,还可以帮忙修补远洋船只。
这事儿是探海侯下令办成的,福山属于殷洲第一站,必须建船坞用于修补船体。而栎木镇拥有大片橡树林,又在海边上,自然是天然的造船基地,一口气高价移民上百个造船工过来。
“这便是殷洲?”王骥激动道。
鲁芳说:“好教公子知道,我等刚才驶过的海湾,正是当初探海侯发现的福山湾。福山湾以南,有一福山镇(旧金山市区),福山湾对岸则是栎木镇。再往东北逆流而上,便是双河镇,更东边还有闪金镇和流金镇。”
王骥的公开身份,是凤仪先生方灵犀的弟子。他不知道自己身份已暴露,只当是沾了方灵犀的光,才获得鲁芳的格外尊重,感慨道:“此地竟有五座小镇,看来移民人口众多啊。”
鲁芳详细解释说:“栎木镇以造船和煮盐为业,也种植一些农作物。福山镇以种植、捕鱼和狩猎为业,我们离开栎木镇之后,还要去福山镇补给食物和饮水。至于两河镇、闪金镇和流金镇,我不建议公子过去,那里的移民全是山东流贼,首领是流贼头子魏独眼。他们以淘金为业,到处杀戮俘获土著奴隶,生下来的孩子全是混血杂种。若非忌惮探海侯,估计他们早就来攻打栎木镇了。”
趁着在栎木镇修补船只,王骥带着周翡,跑去栎木镇闲逛。
这个小镇的人口,已经突破三千人,六成是14岁以下的儿童。栎木镇本来奇缺女性,附近又找不到土著部落,于是就用海水煮成食盐,拿去跟双河镇的流贼交易女人,流贼们的女人当然是抢来的土著妇女。
王骥获准在船坞里参观,发现许多十二三岁的孩子,已经在给船工师傅打下手了,再过十年必定成长为经验丰富的造船工。
栎木镇甚至有一所学校,校长正是镇长张卓。
张卓乃灶户出身,世代煮盐为业,原为府学教谕。因卷入科举舞弊案,为保住妻儿,张卓自愿流放殷洲。
于是,栎木湾有了镇长,栎木湾有了学校,栎木湾可以烧煮海盐。
张卓定下规矩,五岁以上孩童,无论是否做工,每天都得腾出一个时辰读书。
这跟流贼们创建的小镇,形成极为鲜明的对比。
两河镇、流金镇、闪金镇,几乎是全民操练习武,淘金和耕种全让土著奴隶去做。表现良好的奴隶,杀同族奴隶为投名状,可正式入伙还分配女人。如此,这些流贼势力越滚越大,十余年间竟然形成三座小镇。
不过嘛,流贼的核心首领们,全都把子女送来栎木镇读书。这帮杀坯就算被扔到殷洲,也打心里认可读书识字,估计就是儒家的教化之功吧。
半月之后,王骥又趁着船队补给,前去参观了福山镇。
福山镇没有金沙可淘,也不懂怎样煮盐,幸好临湖而建,农耕、渔猎资源丰富。他们发展得最慢,但也丰衣足食,就是有点缺女人,正在往内陆探寻土著部落。
继续南下,船队抵达新泉镇(洛杉矶)。
王骥非常惊讶,此镇竟然盛产稻米,而且大量外销去南边的盛州。
新泉镇三面环山,一面临海,位于河口三角洲平地,属于典型的地中海气候。
地中海气候雨热不同期,按理说不适合种植稻谷。但是,地中海气候夏季干燥炎热,只要水源充足也可以种植稻谷,比如意大利就有大米出产。
新泉镇虽然降雨量很少,但水源却极为充足,沿河两岸的森林被烧掉,开辟出密密麻麻的稻田。
王骥来到此地时,正值夏末丰收季,放眼望去满是金黄色,沉甸甸的稻穗煞是喜人。
更有趣的是,附近的两个土著部落,已经开始被新泉镇的汉人同化。
这里的汉人数量不多,纯粹是被海商遗弃的移民,爹爹不疼、姥姥不爱,只能一切自力更生。他们先是跟附近部落交换礼物,渐渐开始联姻,教导土著种植水稻,甚至组织土著开挖引水渠。
土著们因此也非常友善,甚至推举镇长杨福为大酋长,把汉人移民视为神灵的后裔。
此地没有杀戮,没有阴谋诡计,百姓安居乐业,汉人土著和平共处,而且有吃不完的大米和蔬菜,仿佛梦幻中的世外桃源。
当然,这是因为没有官府盘剥,地广人稀可以到处开垦。
等以后统治机构建立起来,人口超过土地承载限度(适合耕种的盆地只有一千多平方公里),到那个时候就得爆发各种矛盾了。
王骥反复比较这些小镇的发展模式,越想越觉得有意思,同时眼界也迅速开阔起来。
直至来到陈立的地盘盛州,以及探海侯的地盘妈祖城,王骥彻底被震撼到了。前者以殖民同化和战争手段在发展,后者支持印加帝国内战,不断移民蚕食印加帝国的国土,每向前一步都是如此的文明而又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