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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光义听冷羿这么说,好象是不愿意在这里跟花蕊夫人解说绘画,那就没有什么理由挽留花蕊夫人了,不由很是着急,拿眼瞪冷羿。冷羿却仿佛没有看见,继续对花蕊夫人道:“微臣听闻娘娘诗词冠绝天下,也是十分的仰慕,娘娘对微臣的绘画拙技不耻下问,微臣也想跟娘娘讨教一下诗词,不知能否有幸得到娘娘的指点?”
赵光义听了大喜,如果让花蕊夫人请教冷羿绘画技法,花蕊夫人要是提出两人到安静的地方去说,自己也不好跟着,现在冷羿反客为主,请教花蕊夫人的诗词,这却是可以当众进行的,那自己就可以在一旁参与,给花蕊夫人献媚,想办法讨好她,——只有在一起,才能有机会啊。
赵光义忙抚掌喝彩道:“好!说得好!娘娘,你请教冷大人绘画技法,冷大人很爽快就答应了,冷大人反过来请教娘娘您的诗词,您要是当众拒绝,冷大人可就很没面子了哟!”
冷羿忙说不敢。
花蕊夫人略一沉吟,便道:“冷大人客气了,既然官家这么说了,那臣妾不答应也不成,就跟冷大人切磋一下诗文吧。也请大人指点。”
赵光义大喜,提高声音,招呼众人都过来,然后道:“诸位!花蕊娘娘乃是宫词第一人,诗才之名,天下皆知。冷爱卿仰慕,向花蕊娘娘诚恳讨教,花蕊娘娘兴致很高。乐于提携后进,欣然允诺即兴赋诗。难得花蕊娘娘有此雅兴,诸位文臣何不凑个趣,以元宵为题,各自赋诗填词一首,何如?”
场中文臣都是鸿儒,这等临场题诗那是家常便饭,何惧之有,当下微笑点头。
于是赵光义一声令下,众侍从撤去大堂茶几茶点瓜果。铺好文房四宝。当下文臣们纷纷按职位入桌。头一张桌子,当然是花蕊夫人的。
冷羿虽然是文官,但是他级别太低,而且又是以皇帝御前带刀侍卫的身份介绍给众人,不宜跟这些宰执之流的朝廷重臣同台题诗,更主要的,是他向花蕊夫人讨教,自然是以学生身份从旁观摩,恭候指教的。所以只是垂首侧立在一旁瞧着。
花蕊夫人的桌子,便在皇帝赵光义前面数步之遥。他端坐龙椅,眯着一双水泡眼,上下仔细端详花蕊夫人,当真是越看越喜爱,越看越垂涎,无奈玫瑰有刺不堪折,只能远观不能亵玩。只希望这场诗会一直开下去,让自己大饱眼福个够。
只可惜,花蕊夫人才思敏捷。提笔只是略一沉吟,便一蹴而就。示意冷羿上前观看。
冷羿上前,拿起桌上写有诗的宣纸,朗声念诵道:
夜寒金屋篆烟飞,
灯烛分明在紫微。
漏永禁宫三十六,
燕回争踏月轮归。
冷羿其实诗词并不在行,只是能背诵一些后世著名诗词充数。这首诗到底如何,他是说不上来的,不过,诵读之后。却能隐约感觉到诗中流露出的深锁禁宫内的愁苦和惆怅思归之情。这花蕊夫人跟小周后一样,都是亡国归降之人,都被大宋的皇帝看上了,都忍辱顺从,委曲求全,但是,内心深处都饱含着对故国深深的怀念。
只不过,两人的这种忧思,小周后不敢在人前表达,而花蕊夫人归降之后,被宋太祖赵匡胤封为贵妃。算起来是当今大宋皇帝赵光义的皇嫂。所以,她当着赵光义的面写出这样的诗来,赵光义也对她无可奈何。
在场武将等人听了倒还不觉什么,那些个文臣却是懂的,个个脸上变色,做声不得,别说叫好了,连赞许之情都不敢表露出来。一时间,屋里静悄悄的,连那几调皮的小王爷、公主都不作声了,他们到底是皇室子孙,天生善于察言观色,见大人们听了这首诗,一个个面色凝重,都咬着手指也不敢吭声。
花蕊夫人却嫣然一笑,对冷羿道:“冷大人以为本宫这首诗如何?”
冷羿早已经暗中察看赵光义的神情,只见他表情尴尬,同时又有些忿忿,便知道他对花蕊夫人公然表达的愁苦思归之情颇为不满,但是又不能发作。现在,花蕊夫人直截了当询问自己对这首诗评价,却又无从回避。眼珠一转,满脸赞叹着说道:
“以微臣拙见,娘娘的这首诗,描写的是一位深居富豪深宅大院的一个怨妇,在元宵佳节热闹纷纷之时,望着一轮明月,思恋自己的夫君,盼望夫君能如天神一般,脚踏明月,从天而降,夫妻团圆。这种幽思情蔓,当真写得非常的贴切传神,诗中描绘的场景,读起来,便浮现在了眼前一般。称得上是描绘男女之情的绝妙佳作啊!”
冷羿故意对诗词中的禁宫二字锁定的场景视而不见,偏偏牵强附会地曲解为富豪深宅大院的思归怨妇,盼望丈夫踏月而归,这样一来,也就成了一首普通的描写男女之情的诗了。避开了敏感的话题,也有撇开了这个让所有人都害怕的禁区。
冷羿对这首诗词的解说,显然是牵强附会的,在场文臣们个个心知肚明,不过,这个时候,却正是需要这样的曲解,而这种曲解,让一个从六品的小文官来说,先前又以讨教的身份出现,也正是化解尴尬的好办法。于是,一个个都面露微笑,暗自赞叹冷羿处理得好。
不过,他们都不急于夸赞,因为还得等赵光义表态,才能最终决断。
赵光义拊掌赞叹道:“果然是一首好诗!若不是花蕊娘娘这首诗,朕还不知道民间深宅大院里有这等情深意切的思夫怨妇呢!可叹可叹啊!”
一听赵光义赞同了冷羿的解说,众位大臣一个个都心里有底了。跟着赞叹起来。有的赞叹花蕊夫人诗词意境的幽美,有的赞叹想象力的大胆神奇,有的哽咽着同情那深宅大院的思夫怨妇,有时也赞叹冷羿解说的贴切传神。
屋子里,一时间又热闹起来。孩子们又开始嬉戏打闹了。
花蕊夫人只是瞧着冷羿,淡淡一笑,道:“冷大人才思敏捷,处事果敢,将来前途无量啊!”
冷羿忙躬身道:“承蒙娘娘夸赞,微臣当引为鞭策。”
花蕊夫人对赵光义福礼道:“夜深了。请容妾告退!”
“别急啊!”赵光义赶紧起身,“这其他人的诗词都还没有作,娘娘该当看看他们的诗作如何嘛!”
花蕊夫人道:“在座都是博学鸿儒,不用看也知道都是佳作,妾感疲乏,还容告退!”说罢,也不等赵光义答应,转身便往门外走。
赵光义急了,他知道自己拦不住花蕊夫人。忙向冷羿使眼色让他拦着。
冷羿只好又追上去,花蕊夫人走得好快。转眼间已经到了角门。冷羿抢前一步,拦在门口,对花蕊夫人躬身道:“娘娘暂且留步,微臣有一个不情之请。”
花蕊夫人站住了,侧转身,微蹙柳眉,却不看他。
冷羿道:“适才鉴赏娘娘大作,微臣很有感触,也想献丑填一首词。请娘娘指点,不知可否有此容幸?”
花蕊夫人有求于冷羿,不好当面驳他的面子,想了想,微微点头。
赵光义大喜,赶紧上前道:“娘娘请坐,既然冷爱卿如此好学。娘娘略加点播,便够他受用一辈子,也感念娘娘的恩德。”
花蕊夫人却当没听见,依旧站在那里。道:“仍以一柱香为限。冷大人请去填词吧。”
冷羿忙道:“娘娘请回座椅上歇息,待微臣把词填了来求教。”
“不必,本宫就在此等候。”
冷羿无奈,望向赵光义。
场中所有的人也都静了下来,一个个望着赵光义。
众目睽睽之下,赵光义自然不能亲自上去劝说,要是花蕊夫人听劝回来坐下还好,要是她执意不回,赵光义这皇帝的面子不就丢大发了?所以,他只是端坐龙椅,微笑不语。
冷羿无奈,只好自己回来。
场中文臣们一个个拿着笔,望着他。虽然前排的花蕊夫人的位子空着,但是冷羿的身份,自然不敢位列这些王公重臣前面,他走到最后,站住了,侍从赶紧重新搬了一张桌椅过来,铺好笔墨纸砚。
一个宫女,在赵光义的龙椅旁边的香炉里,重新插上一柱香。
冷羿知道,赵光义是想尽可能拖延时间,好多欣赏一下花蕊夫人的美色。所以,他故作沉吟思索,慢慢地自己研墨。
那些文臣都明白,现在皇帝没有兴趣看他们的诗作,于是一个个知趣地放下毛笔,但是皇帝没有明确说让他们不用做诗了,便也不好就此离席,坐在椅子上,侧身瞧着冷羿,神情大多是漠然的,这些都是饱学之士,又是官位尊贵,眼高于顶,何曾把一个年轻的小推官看在眼里。
太子对冷羿挺有好感的,低声问身边的皇叔赵廷美:“他的文才怎么样?别在这种时候丢丑啊!”
赵廷美上次见识过冷羿的诗,就是冷羿抄袭李煜的那首千古绝唱《虞美人》,当时被震惊了,认为那必将是传颂千古的名诗。由此也把冷羿引为知己。现在听太子这么问,不由微微一笑,低声道:“你就等着欣赏一首上等佳作吧!”
太子微微一愣,道:“皇叔,在我的印象里,你的眼界是非常的高的,一般的诗词都看不上眼,怎么对这个小小推官如此推崇?难道,他真有过人的才情?”
“有没有,一柱香之后便知分晓!”
他们的低声议论,因为场中非常的安静,所以声音虽小,却还是被那些个文臣们听见了。他们都知道,齐王赵廷美才华横溢,特别擅长诗文,能够得到他的赞许,这个小推官应该是有些本事的。不由一个个瞧冷羿的眼神稍许有了变化。
冷羿依旧不紧不慢地研墨,一付冥思苦想的样子。那一柱香都已经烧了一大半了,他却连一个字都没有写。
赵光义是不会替他着急的,他的整个心思,都在角门那里的花蕊夫人身上。花蕊夫人在角门处侧身而立,旁边的侍女不敢跟她并列站立,都远远地退了开去,哪里因为是后门出口,没有悬挂花灯,光线昏暗,她又是一袭僧衣,卓然而立,恍若冰雪间的腊梅。那份孤傲,更是拨动赵光义的心弦,不由看得痴了。
那些嫔妃娘娘、文臣武将还能静静等着,几个小王爷、小公主可耐不住,又开始嚷着看花灯猜谜,那些嫔妃、王妃娘娘们瞧赵光义只顾看花蕊夫人,并不阻止他们赏灯猜谜,再说了,一个小小推官写诗,也没有必要那么多人在一旁守着,于是,又带着孩子们开始赏等猜谜起来,猜中了,便去领奖的太监那里兑奖。已经猜中的灯谜便被取走,重新换上新的有字谜的花灯。
大堂里的大臣,特别是那些武将,也开始低声说笑议论起来。冷羿却还是没有动笔。眼看着香越燃越短,连赵廷美都有些替冷羿紧张了,该不是因为皇帝和诸位大臣在,他太紧张了,写不出来吧?
好在,便在最后一点香即将燃尽的时候,冷羿终于提笔,一气呵成。写完最后一个字,刚好一柱香燃完。赵廷美这才舒了一口气。
冷羿搁笔,朝花蕊夫人拱手道:“请娘娘指教。”
花蕊夫人淡淡道:“念吧!”
“我来!”太子赵元佐抢步上前,拿起写了词的宣纸,抖了抖,朗声道:“都不要吵了!我要念冷推官的词了!都听着!”
他是太子,未来的皇帝,他的话谁敢不听?一时间,屋里又安静了下来。
太子赵元佐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喉咙,抑扬顿挫念了起来:
东风夜放花千树,
更吹落,
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
玉壶光转,
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
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
那人却在,
灯火阑珊处。
这首词是南宋名臣辛弃疾的名篇,套用在这里,却是恰到好处。太子高兴地望着赵廷美,喜道:“皇叔!你说的果然没错!这冷推官果然是诗词的圣手!这样的词,便是当朝鸿儒只怕也没有几个写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