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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不瞎看路明非就不瞎看,他直直地盯着前方的道路,车灯把前方十几米的空间照得雪亮,除此之外只有一片黑暗。迈巴赫在S形的道路上狂奔,满世界都是风声、雨声和树木摇曳的声音。
诺诺强撑着解开校服,她不但受伤,而且身上溅满了那种腐蚀性的黑血,她落下来之后也没有关闭天窗,任凭暴雨淋进来洗刷身体,黑血被洗净之后,她才从裙子的衬里上撕下布条来,把最重的一处伤口包扎了。
一个黑影的利爪贯穿了她的颈部,差点切断大动脉,好在她即时地削断了那枚爪,此刻这枚爪被她攥在手中,锋利、弯曲、坚韧,形状像是兽爪,但质感又像是人类的指甲。
“到底是什么东西?”她关闭了天窗,把这枚古怪的东西丢到仪表台上,接过路明非递来的上衣,重新裹住身体。
他俩都无法断定那些黑影的属性,它们像是妖魔,像是黑夜凝聚出来的怪物,但刀砍上去确实有骨骼和肌肉,像是某种活物。它们嗜血、暴戾,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又有一定的组织性。
“死侍么?”路明非低声问。
在尼伯龙根里遇上死侍,似乎理所当然,死侍倒也符合这些特性,只不过死侍几乎没有神智,只有动物性本能,不该那么有组织性。
“不知道,总不会是神话里奥丁收集的英灵吧?”诺诺看向后视镜里,“奥丁竟然没有追来。”
这时已经看不到奥丁身上的光焰了,又只剩下高速路、暴风雨和他们俩。那位奥丁也真是神叨叨的人物,摆个关底大Boss的姿态出场,可从头至尾不发一招,唯一说过的一句话是“你终于来了”。
“他是不是说了‘你终于来了’?”诺诺问。
“我没听清,可能是这句话吧?他说话就像打雷,轰隆隆的。”路明非说。
其实他听清了,奥丁确实是说“你终于来了”,还重复了一遍,比这句话更可怕的是那故人重逢般的语气。
路明非不敢承认是因为他没来由地恐惧,那么多年了,他兜兜转转回到了家乡,跟楚子航一样驶上了这条神秘的高速路,遭遇了奥丁。奥丁那话的意思,似乎是这么多年来一直在等自己。
回想从小魔鬼出现到如今,太多诡异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了,讲出来都没人会信。在外界看来卡塞尔学院里都是怪物,而他是怪物中的怪物,他是隐藏的世界之王,只是要发动那个“王之能力”就得跟魔鬼交易,交易四次之后他就得死。
他恐惧这个怪物般的自己,某种程度上说,他比那个随时会龙化、失控、摧毁半个东京城的黑道小公主还要危险。如今又蹦出这个神叨叨的奥丁来,说着类似“我等你等得好辛苦”的话。
见鬼他真的没有那种神明级别的朋友!也不希望有这种朋友!他这辈子的愿望也就是有点钱有点小牛逼追上边上这个红头发的妞儿,然后混吃等死而已!拜托各位神明级别的大哥不要来找小弟的茬子了!
“我们还在尼伯龙根里。”诺诺说,“不离开这里我们就不会真正安全。”
“这条路不是没有尽头的。”路明非低声说,“我们一直往前开,应该能开出去。”
“你怎么知道?”诺诺一怔。
“刚才我们遇见奥丁的地方,”路明非咽了一口吐沫,“我在奥丁那匹马的旁边看到了界碑,换句话说那里是这座城市的边界,也就是说这条路可能是有头的,其中一头是城市边界,我们现在正去往另外一头。”
“另一头也许就是出口?”
“开过去看看就知道。”
“那专心开车吧,开快点儿……我需要一个医生,要是能离开这里,记得带我去找医生……”诺诺无力地后仰,被她裹紧的衣襟敞开,露出腹部那个血淋淋的伤口。
她昏死过去了,苍白得像个绢人,眉宇间却又泛着病态般的嫣红,湿透的红发黏在面颊上。
路明非猛踩油门,迈巴赫发出高亢的吼叫,一路狂奔。路明非伸手按着诺诺的小腹,想要尽可能地延缓失血。温热的血像水那样漫过他的手指,那是生命在流逝。
“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他念咒似的叨叨着,希望能有用。
出血根本不停,大概是路明非精神不够集中,咒语也就不灵光了。伤口太深了,可能伤及了内脏,不过只要有个稍微靠得住的外科大夫加足够的血浆就能解决问题。
尼伯龙根里当然是不会有诊所的,他必须离开这个鬼地方,离开这个鬼地方诺诺才有救,他用沾着诺诺鲜血的手上子弹,手指微微哆嗦。
快点!快点!再快点啊他妈的!你不是迈巴赫么?不是世界上最快的轿车么?你不是卖1000万人民币么?你跑得这么慢对得起我么?你他妈的要是婚车,别说车轴我给你打断了,四个轮胎加备胎我全都给你打炸!
他越是紧张就越容易在心里骂脏话,好像骂几句脏话他就是“炎之龙斩者”那样无所畏惧的汉子了,可他心里真是怕极了……怕极了……
前方出现微弱的白光,忽然间有巨大的路标牌从上方闪过,“前方还有1km抵达高速路出口,请减速慢行。”
路明非心里松了口气,果然这个尼伯龙根是有边界的,就像楚子航说的那样,他当时是一路往前开,不知何时就冲出了尼伯龙根。
减速慢行个屁!现在他的师姐重伤失血,而他又开着一辆迈巴赫,现在的他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撞断收费站的横杆又算什么?
迈巴赫带着两道一人高的水墙,撞断了前方的横杆,从两个收费岗亭中穿过。那一刻路明非往收费岗亭中看了一眼,原本雀跃的情绪一下子跌到谷底,心脏里的血仿佛都冻结了。
收费岗亭里,人影冲他挥着手,那人影黑如泼墨,挥手的动作像是告别。
迈巴赫行驶在空无一人的城市里,准确地说,这座城市的CBD区里。
暴雨倾盆,天幕像是铁铸的,盖在摩天大楼的顶上。玻璃幕墙映出灯火通明,路灯辉煌仿佛迎宾大道,红绿灯单调地变换着,迈巴赫像只奔行在迷宫中的野兽。
他离开了高架路,但没能逃离尼伯龙根,这个尼伯龙根好像覆盖了整座城市!
一座城市那么大的尼伯龙根么?路明非浑身都是冷汗。
他不敢停车,不知道停车之后会发生什么,好像只有这辆迈巴赫才是保命符,这辆……楚子航穿越时空留下的车。
他驶过了世贸金融中心、炎黄博物馆、城市天顶花园和丽晶酒店——当初就是在这里他第一次见到的诺诺,在旋转餐厅的女厕所里——每座建筑都是他熟悉的,他这种长在老城区的孩子对浮华世界曾经是那么地向往,CBD区每起一座大厦他们都会如数家珍,好像这样他们就更洋气,可现在每座建筑都显得那么扭曲,就像是随时会倒下的多米诺骨牌。
他猛踩刹车,迈巴赫带着尖利的啸声站住了,前方的大厦呈辉煌的金色,那是时钟大厦,CBD区的最高楼,名副其实的地标性建筑。
其实它有个很拗口的、好像叫什么“洛克菲勒时代贸易广场”的名字,但本地人都叫它时钟大厦,因为那座大楼的顶部是一座金色的巨钟。
路明非小时候,邮局大楼的楼顶也有那么一座时钟,全城人都根据它来对表,好像它主宰着这座城市的时间表。后来邮局大楼拆了,CBD区建起来了,时钟大厦建起来了,大家转而去看那座金色的巨钟来算时间。
古罗马式的表盘上,雕花的铁指针缓慢地旋转,每到准点就会报时,表盘上方是一个直升机起降平台,时钟大厦是这座城市里第一座可以容直升机起降的大厦,当时学院派来接他的飞机就是从那里起飞的。
而现在,神一般的身影正站在那座平台上,他的身下,八条腿的骏马喷吐着雷霆闪电。
奥丁!他立马在时钟大厦的顶部,握着神枪“昆古尼尔”,遥望远方,就像一座古罗马英雄的雕塑。
路明非惊得心脏几乎停跳,只觉得下一刻奥丁就会纵马而出,划着抛物线落在自己面前,不过奥丁并没有动,他只是遥望着远方。
路明非挂上倒档,迈巴赫倒退出几十米,再蛮横地调头,远离了时钟大厦。奥丁依然不动,他平稳地呼吸着,笼罩他的火焰随着呼吸慢慢地涨落。
路明非搞不明白奥丁想干什么,在他的感觉里那尊神纯粹就是个神经病,说着神神叨叨的话,做着神神经经的事,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大威力,但是感觉只要他出手,那么他们根本就是死路一条。
可奥丁偏偏不出手,只摆POSE。
他不动路明非动,路明非对CBD的道路还是很熟悉的,CBD区原本就在城市的边缘,只要一路往北,很快就能驶出这座城市。
路明非还记得奥丁第一次出现的位置,也是这座城市的边缘,路边有一块界碑。有种感觉奥丁是在镇守这座城市的边界,不许人离开,但离开的道路并不止一条……也许城市的边界就是尼伯龙根的边界?
一路上再也没有停车,出乎路明非的预料,根本没人来阻拦他。道路还是原先的道路,路牌指示也清清楚楚,一直往前开就是城市边界了。
后视镜里,金色的时钟大厦还是那么地醒目,就像是一座闪着金光的、通天彻地的佛塔,奥丁立马在最高处,举着一根弯曲的枪。
他开了不知道多远,有种感觉他已经跑了几十公里,可背后的时钟大厦看起来还是那么远,好像整个CBD区连同那些摩天大楼追着他们在跑。
他隐约听见了水声,忽然惊喜起来。这座城市和邻近的城市之间的分界线是一条河,中学时路明非还去那条河边春游过,河上有座铁桥,越过铁桥他们也许就离开了尼伯龙根。
不知道怎么收音机被打开了,刺耳的干扰声中夹杂着扭曲的人声,“这里是……交通频……提醒……安全行驶……”
路明非更加振奋,尼伯龙根和外界基本不通消息,外界的电磁波也被隔绝,但现在他收到了广播信号,应该是他们接近了尼伯龙根的边缘。
道路尽头果然出现了一座黑色的铁桥,巨大的弓形桥拱,无数的钢绳拉起桥面。没错!就是那座桥,界碑就在桥对面,路明非把油门踩到底,迈巴赫那高亢的引擎声也带上了一丝欢快。
就在此刻,背后传来悠扬的钟声,时钟大厦上的巨钟开始报时,午夜十二点,时针和分针已经重合,秒钟嚓嚓地移动过去,每动一下,就是一声钟声。
奥丁缓缓地抬起眼睛,金色的眼睛,眼底仿佛流动着熔岩,八足骏马挺胸人立而起,这八只脚的怪物站起来的时候,画面既荒诞又恐怖。
奥丁的手臂缓缓地打开,就像一张硬弓被拉开,他终于要投出那支恐怖的长枪了!
那件即使在神话中也被认为是犯规作弊的超级武器,在投出之前,结局已经被注定,它所指向的敌人胸膛注定被洞穿,那与其说是一支枪,不如说是命运的连接线!
路明非也看到了,他当然清楚奥丁在瞄准谁,说来也奇怪,刚才他开车经过CBD区的时候,奥丁眺望的正是这个方向……他在眺望这座铁桥,好像早就知道路明非会往那边开!
迈巴赫还有几米就开上那座铁桥了,铁桥并不长,百来米而已,以迈巴赫的速度,一眨眼的工夫。除非“昆古尼尔”是道光,否则它还在路上呢,路明非就脱离这个鬼地方了。
钟声还未结束,奥丁出手,“昆古尼尔”在天空中划出巨大的抛物线。如此一支恐怖的武器,飞行起来却是寂静无声的,像是雨夜中迷路的鸟儿。